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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真第一人”——寫於宋教仁被害及去世100周年

徐甡民
2013年03月26日14:03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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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

宋教仁畫像

應夔承洪述祖的聯絡文稿

宋教仁照片

宋教仁墓

1913年3月20日晚上的上海火車站,欲赴北京的宋教仁在眾人相送下,走向剪票口。就在這時,人群后閃出一個身材短小的人,竄至宋教仁身后,抬手一槍,近距離擊中宋教仁右肋,宋教仁身子一晃,仆倒下去。混亂之中,凶手逃走。黃興、於右任、廖仲愷等人慌忙扶住宋教仁,隻見他咬牙閉目,面孔失色,鮮血卻已經從他的腰部直涌出來。

3月22日凌晨,宋教仁不治身亡。

中國的時局,因此發生逆轉﹔歷史的向度,由此發生改變。

政治英才

宋教仁早年參加革命團體,是同盟會的主要領導人之一。 1910年底,宋教仁從日本返抵上海,任《民立報》主筆,以“漁父”筆名撰寫大量宣傳革命的文章。

宋教仁在日本時,先后翻譯了《日本憲法》《英國制度要覽》《俄國制度要覽》《澳地利匈牙利制度要覽》《美國制度概要》《比利時澳匈國俄國財政制度》《德國官制》《普魯士王國官制》等,對各國的政治制度、政權組織進行了比較全面的了解和比較,形成了系統的憲政理念。

1911年春天,他從上海趕到香港,參加黃花崗起義的准備工作,起草了約法文告和制度設置,這是他憲政思想一次具體而完整的表述。武昌起義發生后,他赴武漢起草了《鄂州約法》,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具有近代意義的憲法草案。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他出任法制院長,中華民國第一部《臨時約法》包含了他的許多重要觀點。

蔡元培因此說:“其(同盟會)抱有建設之計劃者居少數。抱此計劃而毅然以之自任者尤居少數,宋漁父先生其最著也。 ”

南北和議以后,袁世凱任臨時總統,國民黨理事長孫中山開始全力考察鐵路建設,代理理事長宋教仁主掌黨務,並全面致力於政黨政治和即將進行的議會選舉。是時,宋教仁奔走各地,批評國事,討論朝政。演講會上,總是人山人海,“所至歡迎,大有傾倒一時之概”。在1913年的議會選舉中,國民黨在預定的七百席中,獲得392席﹔民主、共和、統一三黨的得票總數,不及國民黨票數的三分之二。宋教仁由國會多數黨推舉為內閣總理,已然是順理成章。袁世凱為此幾次邀請宋教仁籌談國會開幕及組閣事宜。

一直與同盟會、孫中山抵牾甚深的章太炎,對宋教仁的才干也極為推崇,“至於建制內閣,仆則首推宋君教仁,堪為宰輔”。 “謂總理莫宜於宋教仁。 ”

一種兩相制衡的新型政治架構,呼之欲出。

巨星隕落

宋教仁中彈后,於右任沖到車站外邊,攔住一輛汽車,急忙把宋教仁送到離車站最近的老靶子路滬寧鐵路醫院。

手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兩位德國醫生取出了他身上的子彈。子彈從后背右肋處射入、斜入腹中,離心臟很近。手術后雖然注射了止痛藥,但是宋教仁仍然劇痛難忍。據說,子彈上過了毒藥。

此時,宋教仁感覺到自己恐將不起,便對陪護在側的於右任說道,“有三件事情還需同志相助,一是將我在南京、北京,還有東京寄存的書籍。全部捐入南京圖書館,二是家中一向貧寒,老母尚在,希望各位故人代為照料,三是,諸位同志要繼續奮斗救國,勿以我為念而放棄責任。 ”

第二天上午,張謇、章太炎等人都來了。宋教仁的情況沒有好轉,不斷嘔吐,大小便出血。醫生又進行了第二次手術。

最后時刻,宋教仁請黃興發了一份電報給袁世凱:“今國基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

延至22日凌晨4時48分,宋教仁眼中噙淚,與世長辭,年僅32歲。

黨內徹夜守侯的同志悲痛不已,陳其美更是放聲大哭。宋教仁最信賴和親密的摯友黃興,一邊流淚一邊為他清洗了身體。宋教仁斜躺在床上潔白的被褥中,上半身裸露著,拆掉了紗布的右腹部,有一片瘀痕。

3月23日下午,宋教仁的遺體從閘北滬寧鐵路醫院移往湖南會館。浩大的行列中,先是民國五色旗的隊陣,然后是一列軍樂隊。宋教仁的遺像安放在一個花亭當中。楠木棺材由扎上了花彩的雙駕馬車運載,然后又是海軍軍樂隊。各界政要名人的花圈隊列后,荷槍的軍隊列陣行進。隨后是一千五百人的國民黨黨員,黑紗執紼,許多人痛哭失聲。最后是約二百余輛的貴賓車輛。加入送殯行列的市民越來越多,送殯的隊伍,從閘北往老城廂方向,長達十余裡。

孫中山書寫的挽聯是:“作民權保障,誰非后死者﹔為憲政流血,公真第一人。 ”

宋教仁靈柩最后沒有運回湖南,而是在閘北落葬,以后就叫宋公園,再以后改作閘北公園。墓前塑了宋教仁的一尊銅像,作手支腮頜側坐沉思狀,下面石座上是章太炎的陽篆“漁父”二字,於右任撰書刻銘。

偵破案件

凶案發生十多個鐘頭時,案情還沒有一點點頭緒。工部局巡捕房懸賞一萬元緝拿刺殺宋教仁的凶手,滬寧鐵路局也出賞金五千元。江蘇省都督程德全通電全省各地連同上海的官吏全力協助捉拿凶手,限期破案。陳其美部署黨羽和各路 “包打聽”,於戲園、茶館、澡堂、酒樓、妓院,各處探聽消息,監視可疑人眾。

23日上午,寶善路一家旅館的一名旅客到巡捕房報告,說是鄰室的旅客武士英,身材矮小,面目凶惡,自稱當過滇軍的管帶,現在生計落魄,流落上海,平日囊中羞澀。前兩天,看見兩個穿著體面的人來找他。兩人走后,武士英面露喜色,又向他借了三角錢,說要到小西門去。晚上8時許,武士英回到旅館,已經是一身簇新西裝,隨后摸出鈔票還了錢,又講正在辦一票生意,事成之后可有1000塊大洋的進帳,要請客吃酒。當日夜裡出門以后,到第二天日早上回來,匆匆收拾東西到帳台結帳,然后坐著一部黃包車走了。

立時,巡捕房、警察局,加上陳其美動員的人馬,遍布上海車站碼頭、茶肆妓館,查找這個身材矮小、外地口音、行蹤詭秘的武士英!

23日下午,一名叫王阿發的古董商來到四馬路的巡捕房報告說,一個禮拜前,一個朋友約他看兩張字畫,可是到了他家,朋友拿出的不是字畫,卻是一張照片,說如果做掉此人,可以得1000塊銀洋鈿。王阿發雖也是黑道上混的,卻又有著商人的腦子——這票殺人生意假使好做,朋友自己老早去做了,於是他當即回絕。這兩天全上海哄傳暗殺,他一看報紙,方才曉得被殺的就是照片上那個人!

這個朋友,叫作應夔丞,上海灘有名的青幫人物,經陳其美介紹加入過同盟會。前年孫中山從海外回到上海,就是應夔丞負責警衛,后來隨孫中山到南京,任衛隊長,兼庶務長。但是由於流氓積習不改,終遭解職。

工部局、公董局的巡捕房和華界警察局,幾路人馬搜查了位於法租界小西門的應家住宅。在寫字間的一個抽屜裡,除了手槍子彈,還有電碼本和一些涉嫌案件的電函,其中竟有“毀宋酬勛,相度機宜,妥籌辦理”的內容,而聯系人則是洪述祖。洪述祖何許人?乃時任國務院內務部的秘書,與趙秉鈞過從甚密。趙秉鈞又是誰呢?就是眼下堂堂的國務院代總理,袁世凱的大親信。

正在此時,傳來了敲門聲!門開后,一個矮個子閃身進來,進門就道:“我找應老板! ”一個華籍巡捕喝道:“武士英! ”那人應了一聲。原來應老板與他講好的1000大洋,先給了定洋,現在他是來取那剩下來的錢款的。武士英一看情況不對,突然撒腿就往后院跑!應家客廳后面,有一條廊道通往廚房,而廚房后面則是后天井,西北角上是一個不高的煤屋,連接著高約一丈有余的后院牆。武士英此刻已經竄了上去,翻牆跳下!那華籍巡捕卻也身手矯捷,緊隨其后竄上牆頭跳了下去!武士英剛剛起身,還未站穩,卻被壓了個正著!

這個巡捕,名叫黃金榮。

深夜,應夔丞在湖北路228號迎春坊的相好妓女家中被捕。

案底成謎

關於刺殺宋教仁的幕后主謀是誰,存有多種說法,卻迄今未有定論。

(1)袁世凱主使說

袁世凱殺宋教仁,除了那張人員線路圖,更有著一些切實的理由。宋教仁還在北京臨時政府任農林部長時,袁世凱見他西裝破舊,一問才知是他留學日本時買的,穿有十年了。袁世凱遂為宋教仁定制了合身的高級西裝,並送上50萬元的支票,宋教仁卻退還了支票。去年夏天,宋教仁辭去了北京臨時政府農林部長一職,公開站到了袁世凱的對立面。

近期,宋教仁一路湖南、湖北、安徽、江蘇、上海,發表演說,評論時政,詞鋒犀利,“不如人意之政府,退步之政府”,“自民國成立,迄今二載,縱觀國事,幾無一善狀可陳”,“以若斯之政府而欲求得良善之政治,既不可能,亦不可望”,如此等等。袁世凱不免氣惱:“其口鋒何必如此尖刻! ”

在新近的國會選舉后,由宋教仁組成內閣並任總理,已是勢所必然。

但是,袁世凱又有著不殺宋教仁的理由。

辛亥革命以后,北洋集團控制了大部分的中央權力,孫中山、黃興公開承諾推舉袁氏做十年的大總統,冀望由他來維護社會安穩與國家發展。宋教仁也一直明確主張總統要選袁世凱。因此袁世凱是現時最大的政治利益既得者。而刺殺了宋教仁,卻並不能夠解決他在政治上的對立面問題,國民黨內還有孫中山、黃興這樣威望更高的領袖,國民黨又在國會佔有多數,因此政治風險很大。所以,這個時候刺宋並不符合袁世凱的根本利益。

再者袁世凱辦事一向周密,如果要殺宋教仁,怎麼會同意去找一個幾個月前才被收買的同盟會員?應夔丞雖然辣手,做事情到底還是流氓草莽,於是很快露出馬腳,三天就落了網。

袁世凱之子袁克文時在上海,勸父親通電自辯,袁世凱回答說:“我代人受過的事情多了,從不自辯。我雖然沒殺宋,宋還是因我而被殺,我還自辯什麼呢……我如果要殺宋,不必在召他前來之際﹔或者等他來了,陷以罪名亦可。如果要殺宋,那麼反對黨如孫文、黃興、陳其美輩皆可殺,為什麼非要選一個幫助我組閣、並且聲明組閣不用黨人的宋教仁呢?……只是我必殺應夔丞,為宋教仁報仇。 ”

(2)洪述祖“仰體上意”說

警察總監王治馨在面對群情激憤的國民黨人時稱:“宋遁初 (宋教仁字號)被難后,洪自南來,又見總統一次。總統問及遁初究系何人加害。洪曰:‘這還是我們的人,替總統出力者。 ’袁有不豫色。洪見袁顏色不對,出總統府,即到內務部告假,赴天津養病。 ”“現在看來,宋案只是洪述祖仰體上意,自作主張。 ”

事后洪述祖只是聲稱,他謀殺宋教仁是“滿懷報國之情。 ”對於洪述祖“仰體上意”,包括趙秉鈞在行代總理職后、私心企圖謀正、忌憚宋教仁的問鼎之勢故而策劃刺宋等等,事后也都沒有確定的証據。

(3)陳其美妒賢忌能說

此說是指陳其美對宋教仁接掌國民黨黨務和叱咤風雲,有所妒忌和不滿,而對宋教仁組閣唯國不唯黨的方針,也有過爭執。

事情偏偏又蹊蹺在,武士英被捕后,上海華界警方以案件發生在華界為由,通過外交團交涉,將其"引渡"並收押於上海縣模范監獄,然而不久,武士英竟在獄中突然暴斃。另一案犯應夔丞從工部局監獄移押於位於南市的江蘇海運局監獄。 “二次革命”上海開戰之際,一幫流氓趁亂開槍沖進海運局監房,應夔丞被劫出獄,不知去向。而當時的上海正處於陳其美的勢力范圍,警察局局長又正是他的門生。許多人因此不免存疑:這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這樣的猜疑與推測,非但缺乏証據而且缺乏說服力。陳其美與宋教仁為革命同道,然陳為梟雄人物,宋為政黨政治家,陳無法替代宋的角色。宋雖有組閣不重黨人之說,但是由宋統領國會、出任總理,畢竟符合國民黨包括他陳其美的最大利益。因此,即使武士英與應夔丞的事件,陳其美負有責任,也不能就此指陳其美為刺宋主凶。

(4)梁啟超挾嫌報復說

宋案發生后,最先就有滬上小報,懷疑暗殺是梁啟超所為,因為在這次的國會議員選舉中,梁啟超率領民主黨原本信心滿滿,志在必得,結果卻是輸得很慘,讓他實在太難堪了。

這樣的猜測,就更加是毫無根據、幾無可能的胡亂猜想了。

歷史宿命

“二次革命”被袁世凱弭平以后,應夔丞帶著相好到了北京,他也不管與袁世凱之間隔了多少個階位,拿出潑皮光棍的脾氣,投書一封給袁總統,請予兌現“毀宋酬勛”,開出價碼是“勛二位”和現金50萬元。 “我應夔丞是什麼人?他敢拿我怎麼樣? ”事情倒也是,要不是他們殺了宋教仁,連帶著弄出以后的動靜,袁世凱也不至於有今日這般獨掌朝政的境地。

剛到北京,應夔丞就發現情況不對,連忙逃走。在天津楊村車站,應夔丞被軍政執法處偵探長郝佔一和偵探王雙喜追上,他們在頭等車廂裡將應夔丞亂刀砍死。

早已為宋案辭職離任的趙秉鈞知道了應夔丞的死訊以后,嘆說了一句“以后誰還敢替總統辦事。 ”此語既可指袁殺人滅口,也可指“體仰上意”卻下場悲慘。一個多月以后,趙秉鈞服用中藥,半夜腹中陣陣劇痛,隨之上吐下瀉。這時趙秉鈞伏在兒子的肩上,“一陣辛酸,涕淚交流”,不久便鼻眼流血而死。

洪述祖堅避青島租界不出,嗣后潛至上海,為工部局巡捕房偵知逮捕,隨而引渡給北洋政府。 1919年3月,洪述祖被處死刑。其時剛好從英國進口了一架絞刑機,正好就讓這個洪述祖來“開洋葷。 ”因為操作生疏加上洪述祖身軀肥胖,又或許是命該如此,施行絞刑時,絞索竟生生將他的脖子勒斷,弄得現場血污狼藉。

正如聖經所說:“誰首先動劍,必死於劍下。 ”幾個卑劣的人物,死有余辜,但是南北和議共治的政治架構,卻就此遭遇破局,民主政治於曙光初現之際,即墜人黑暗。宋教仁被刺,似屬偶然,可是又孰知不是冥冥之中的歷史宿命呢?誠如梁啟超所說,宋氏之死,是中國民主政治“不可規復之損失,非直為宋君哀,實為國家前途哀也。 ”

另一方面,1913年3月25日,孫中山從日本到達上海,即就與黃興召集陳其美、居正、戴季陶等黨內高層在福開森路393號的寓所召開會議。孫中山道:“宋案証據既已確鑿,人心激昂,民氣憤張,正可及時利用。否則時機一縱即逝,后悔終嗟無及! ”同時,軍事行動宜速不宜遲:“袁氏手握大權,發號施令,遣兵調將,行動極稱自由。在我惟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迅雷不及掩耳,先發始足制人! ”

黃興雖然也認為刺殺宋教仁的幕后主使是袁世凱,但是在解決方案上,黃興又認為現在已是民國時期,國家進入了法治時代,不能輕易動用武力,應按法律程序尋求解決,“民國已經成立,法律非無效力。 ”

戴季陶反對黃興的意見,主張軍事討伐,提出了“二次革命。 ”

孫中山毅然說道:“若有兩師軍隊,我當親率北上問罪! ”

其時,張謇、趙鳳昌、蔡元培等人竭力向各方發出呼吁:“持之鎮靜”、“法律解決”,並且開始進行南北調停。

上海的紳商階層連帶許多職員市民,曾經在辛亥年裡與革命黨同舉義旗,然而對於此次“興兵討袁”,上海總商會卻以投票表決的方式,予以反對,並且發出通電。

上海的各派報紙對興兵討袁逐日辯論﹔頗能代表主流輿論的中立大報如上海《申報》,也不贊同國民黨遽下定論,更言稱就此起兵反袁,實為出師無名。

梁啟超、蔡鍔等人,也公開聲明,反對“二次革命。 ”

七月,江西、上海先后打響討袁之戰,南方多省隨即紛紛“獨立。 ”

兩個月后,“二次革命”盡數敗北,北洋勢力大舉南下,袁世凱就此將中國再次拖入到了專權體制之中。

(責編:程宏毅、王新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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