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25日,楊連山經過確認,把王清生烈士証交給了他的親人王翠萍。

楊連山在整理烈士資料。

楊連山把尋訪過程記錄下來整理成《連山日記》。

這幾年,妻子一直很支持楊連山的尋訪工作。

楊連山發現的烈士証。
●清明節即將來臨,在思念已故親人的同時,不少人也在緬懷先烈。
●有這樣一個人,在舊書攤上一次偶然的發現,讓他義無返顧地踏上了為烈士找“家”的漫漫長路。
●他四年來執著地尋找,想讓每一位烈士都回“家”,讓他們的英魂不再流浪。
3月6日上午,艷陽高照,但有風。
騎著一輛半舊的電動車,南陽市民楊連山邊走邊打聽,他有些不好意思:“年前我來過一次了,可是記不住是哪一家了!”
楊連山前一天已經和南陽市陳鐵崗社區居民王翠萍約好,要到她家核實關於親屬外出當兵未歸的一些細節。雖然提前電話聯系過了,但一踏進南陽市臥龍區武侯街道辦事處陳鐵崗社區,楊連山還是迷茫了。在敲錯了兩次門之后,終於找到了王翠萍的家。
王翠萍說,她娘家是鎮平縣侯集鄉馬券王大隊人,小時候就知道一個叔叔十七八歲就外出當兵了,至今已經60多年過去,沒有一點音信,春節前在電視上看到楊連山尋找烈士家屬的消息,就讓兒子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看看能否找到自家的這個叔叔的消息。
王翠萍所述的情況,和楊連山掌握的烈士王清生的資料十分接近,但是老人說她叔叔的名字是王連生,名字有出入。在特殊年代,烈士外出當兵時,由於種種原因,名字也會被弄錯。到底是不是一個人,他有些拿不准。
看著老人急切的眼神,楊連山安慰她說,基本的情況都吻合,但是名字卻不對,建議她抽空回娘家一趟,找找村裡的老人再核實一下,最好能找一些家譜之類的對照一下,能確認最好,不能弄錯了。
交談半個多小時后,楊連山告別王翠萍老人,騎上電動車返回了。
四年來,這樣的走訪,他經歷太多次了。
3月25日,楊連山打來電話告訴記者,經過反復比對,他最終確認烈士王清生就是王翠萍的叔叔王連生。
一次意外的發現
出生於1962年的楊連山,是南陽市社旗縣李店鎮薛庄村人,現在的身份是南陽市十四中學的高級語文教師。
楊連山有一個愛好,那就是搞紅色收藏。
3月6日上午,記者走進了他位於南陽市一個小區的家中,並不寬敞的客廳、臥室,甚至陽台上都堆滿了收藏的舊書。
愛好藏書並不罕見,而當他坐在有些簡陋的客廳中,講起在舊書攤淘書時的一次意外發現時,這個已經51歲的中年男人竟充滿了激動。
時間追溯到2009年1月6日,一個晴朗的日子,楊連山在賣舊書人家裡淘書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文件夾,裡面裝有8份1951年解放軍西南軍區第二野戰軍司令員賀龍、政委鄧小平簽發的革命軍人犧牲証明書(俗稱烈士証)。每份証明書上都有革命先烈的犧牲時間和地點。証書顯示,8名烈士均為男性,籍貫均為南陽縣。
“驚訝的是,時間過去了58年,而這8份烈士証,卻沒有送達烈士親人手中﹔但同時,我幸運地淘到的這些烈士証,非常有文獻價值,它們是硝煙彌漫的戰爭歲月的見証,是革命先烈為國捐軀的見証,有著很重要的意義。”楊連山說,當時用手撫摸著這些烈士証,心情有些沉重。
這些烈士証是1951年簽發的,已過去58年了。作為一個藏書愛好者,他下意識地感覺這些烈士証意義重大。於是把這些証書以不菲的價格買了下來。
買回來的路上,楊連山的內心被這些珍貴的“文物”帶來的驚喜充盈著,他把烈士証拿在手中,翻閱著有些泛黃的証書,一遍遍在內心想象著充滿硝煙的戰場上,烈士們那鮮活的形象。
回到家中,楊連山立刻向妻子和女兒展示自己淘回來的“成果”。
一家三口擠在不大的客廳中,楊連山一張一張地展示給她們看,並根據自己的分析給她們講述這些烈士証的珍貴之處,看著看著,妻子和女兒也激動起來。
這些烈士証一共三聯,一聯軍隊發証時撕下來存根保留了,還剩兩聯,這一聯是讓地方政府的民政部門保留的,但現在還連成一個整體,說明烈士証沒有發到烈士后代手中。
正在南陽一所大學讀書的女兒楊子,雖是一個女孩子,卻對革命戰爭題材的影視很感興趣。她經常看的電視節目是央視七套的防務新觀察,她還喜歡看戰爭題材的電影。當時她剛剛看了正在熱播的電影大片《集結號》,電影中的主人公谷子地的英雄軍人形象深深打動了女兒,在父親給她們展示烈士証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話:“為什麼不把它們送回家呢?”
妻子梁金麗也贊成女兒的想法。她說,咱們應該趕快尋找這些烈士的親人,把烈士証送到親人的手中,讓他們知道烈士的歸宿。
“我的講解被打斷了,她們的提議是我沒有想到的。”楊連山談起這段經歷,很是感激妻子和女兒,正是她們的提醒,他才把這些原本認為只是藏品的烈士証,賦予了新的意義。“這些烈士証在我手上只是藏品而已,如果把它們送到烈士親屬的手中,那就是一個生命回家了,就是一份親情回歸了。”
令這一家人驚喜的是,時隔不久,楊連山再次在那個賣舊書的人家裡發現了另外6份烈士証,他毫不猶豫地買下。這樣楊連山手頭上的烈士証已有14份。
為烈士找家
14份烈士証在經歷了58年的飄零后,轉到了楊連山的手中,而這一次,它們作為藏品的“命運”被改變了。
一家人“志同道合”,要為這些烈士証“尋家”的想法很快成了行動。
楊連山開始對每份烈士証上的基本情況,進行歸納整理,根據烈士証上的內容,寫出烈士証簡介,並對烈士証上的基本信息進行統計,如烈士生前的部隊番號、性別、姓名、職務、年齡、籍貫等信息,制成革命英烈名錄。
妻子著手收集資料,查閱了南陽縣地名志、《南陽縣志》等文史資料。
在整理過程中,楊連山發現,當年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曾反復調查、尋找,因為烈士証背后都做了各種標記。但由於姓名不對(原因可能是烈士本人不識字,入伍時登記人員使用了諧音字)、地址不詳(原因可能是烈士為了家屬的安全而沒有填寫真實地址)、資料不全、戰爭時期部隊番號多次變化和新中國成立后行政區劃變更、村庄遷移等原因,致使這14份烈士証一直未能送到烈士親屬的手中。
之前,楊連山在南陽一所中學擔任語文教學和班主任的工作,平時生活很悠閑,沒事就去舊書攤淘書,而著手尋找烈士親屬后,他幾乎把業余時間全部用在這件事情上面。
楊連山按照烈士証上提供的烈士籍貫開始調查尋找。還通過多種形式查訪,發動親朋好友調查打聽、打電話詢問﹔在新浪網上開了為烈士找家的博客,把烈士名錄登錄在博客上,盡可能提供詳細的信息,尋找烈士的親人﹔南陽吧等網站發帖擴大尋找范圍等。
尋找過程,困難一個接一個出現。証書提到的烈士原籍“南陽縣”,早在1994年南陽撤地設市時,就被分割劃入了宛城區和臥龍區,好多村庄的名字也幾經變化。不少烈士的信息相當模糊,大多隻寫了南陽縣人。這麼多年過去了,烈士家屬有的搬遷,有的故去。這些都使尋親猶如大海撈針。
楊連山利用節假日,帶上簡單的午飯和開水,騎著自行車,到原南陽縣周邊村庄進行尋訪。甚至騎車到社旗、鄧州等地的偏遠鄉村去調查。
“累了,放好自行車在路邊歇歇﹔渴了,喝幾口自帶的涼白開﹔餓了,打開妻子為我准備的飯盒,匆匆吃上幾口。”楊連山在自己的日記中,記錄了尋訪的不易。
愛的接力
直到2009年8月初,已經折騰了半年多時間,尋找烈士親屬卻沒有一點進展,這下楊連山有些困惑了。
這次又是妻子和女兒提醒了楊連山。她們說,可以借助媒體的力量來尋找。這句話再次提醒了他,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替烈士尋“家”,應該是全社會的責任。
於是,拿著這些烈士証,他們走進了南陽晚報社的大門。果然,這個舉動感動了報社的記者。
2009年8月4日,《南陽晚報》在頭版刊登了題為《我們一起為烈士尋找回家的路》的導讀,並在第6版刊登了題為《舊書中發現八份南陽籍烈士犧牲証明書,建國六十周年的日子馬上到了,楊連山和女兒聯手本報為烈士尋找回家的路》的報道。
報道發出后,立即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隨后,省內多家媒體對楊連山進行了採訪。
社會各界熱心人士也紛紛行動起來,了解情況,提供線索,介紹背景資料﹔南陽一些大型超市在賣場內,每天定時用喇叭宣讀為烈士找家的信息﹔南陽市臥龍區和宛城區的民政部門也行動起來,發動各鄉鎮民政所的工作人員深入農村,仔細摸排。
2009年8月6日,愛好文學的楊連山在自己的日記中記錄了這個變化:“從此,為尋找烈士親屬的工作出現了轉機,這是一場愛的接力,愛之火,已成燎原之勢。整個社會都行動起來了。”
報道發出后的第四天,一個讀者的電話使尋找真正有了突破。
2009年8月7日上午9時許,楊連山接到了一個電話,南陽市高新區七裡園鄉居民趙永泉看了報道后,認為其中的一個烈士趙明山應該是他的親大伯。
當天,楊連山騎上自行車趕到了趙永泉的家中。
今年69歲的趙永泉祖籍南陽高新區崗王庄苗庄,其父親名叫趙昆山。很小的時候,趙永泉就經常聽到父母念叨大伯趙明山的事。“大概1945年,大伯忽然走了,有人說去當解放軍了,有人說死了,一直到現在仍杳無音訊,父母在世時經常提起他,說早晚大伯都會回來的!”趙永泉的父親30多歲時生病去世,去世前,念念不忘的還是胞兄趙明山。幾十年過去了,趙永泉家人沒有忘記趙明山。逢年過節,趙永泉的母親都要在飯桌上為趙明山擺放一份碗筷,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
通過各種線索和細節的認定,楊連山確認,烈士証上的趙明山就是趙永泉的大伯。
那一刻,感性的楊連山激動萬分,淚如泉涌。7個多月的堅持終於有了結果。
2009年8月8日上午11時,楊連山在當地媒體的見証下,將趙明山烈士的《革命軍人犧牲証明書》交給了他的侄子趙永泉。
悲喜交加的趙永泉雙手接過烈士証,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扑通一聲,跪在母親的遺像前嚎啕大哭著說:“媽,大伯找到了!58年了,我大伯終於回家了。您的心願實現了,您可以瞑目了。”
當天中午,趙永泉和姐姐來到自家的祖墳前,將這一消息稟告已作古的親人。
看著悲喜交加的趙永泉,楊連山心中五味雜陳。
在媒體的幫助下,尋找烈士家屬似乎明朗了很多。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陸續尋找到了齊華針、單華榮、張文武三位烈士的親屬。加上找到的王清生烈士的家屬,目前楊連山已找到5位烈士的親屬。
這些烈士親屬,之前都不知道親人當年去干啥了,當把時隔半個多世紀的烈士証,遞交到他們手中,他們悲喜交加,熱淚盈眶,
在內鄉縣赤眉鎮齊營村,烈士齊華針的女兒齊伍雲家,當楊連山將烈士証雙手遞給烈士女婿李菊令后,同行的其他愛心人士發現烈士后代家中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而李菊令的孫女李平剛剛考上大學,正為每年7800元的學費發愁。經過眾人的努力,給孩子爭取了一個救助貧困大學生指標,解決了1萬元的學費。
找到的其他幾位烈士親屬,隻要生活困難的,當地民政部門都會為其納入低保,以此告慰烈士的在天之靈。也有一些愛心人士看到烈士后代的生活困境,會給他們捐款或者提供幫助。
楊連山說,當看到烈士后代眼中的淚水時,“我已知道愛在這個季節盛開了”。
“三代人的夢圓了”
在去見烈士趙明山的親人趙永蘭之前,記者有些忐忑。讓一個71歲的老人追憶她父親犧牲的故事,無論對講述者,還是對傾聽者來說,都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2013年3月6日上午,陽光很好。
當記者踏進南陽市高新區七裡園鄉那個標著335號院子的時候,趙永蘭老人很熱情地和記者打了招呼。她健朗的身板和精神奕奕的神態,讓記者心中的疑慮消除了一些。
由於此前電話已經溝通過,老人很明白記者此行的目的。於是,一番簡短的寒暄,老人主動開始講起她和父親的故事。
趙永蘭是趙永泉的姐姐,但卻是烈士趙明山的親女兒。父親當兵走時她才3歲,那個時候家中窮,隻有一間破草房,缺吃少穿,特別是父親一走就沒有了音信,沒辦法,母親隻好將她送給叔叔當閨女。
父親一走多年沒有消息,爺爺奶奶、母親日夜牽挂,一家人想起來就哭。趙永蘭說,后來,爺奶相繼去世,2009年母親也去世了,但是臨終前,他們都囑咐孩子們要找到父親。
沒想到,時隔58年,為烈士尋家的活動讓他們塵封了多年夙願得以實現,順利找到了父親的烈士証。
在趙永蘭家中,老人將父親的烈士証裝裱在一個相框中,擺在客廳的正中間。足以看出老人對這份証書的珍惜。
“見到父親的烈士証的時候,心再次被扯開了,但是三代人的夢卻圓了!”趙永蘭這樣描述父親烈士証送回時的心情。
永不停步
從2009年開始為烈士尋“家”,已過去4年時間,楊連山的生活和工作也發生了改變。
學校得知他所做的事情后,很支持他,從教學一線調到了學校的教研室,負責檔案整理、校報編輯等事情,方便他隨時可以外出尋找烈士。而各級文明辦、宣傳部、教育局等部門組織活動也會邀請他去參加。
在他裝訂成冊的《連山日記》中,有這樣一段對自己的介紹:本人不吸煙,不喝酒,不喝茶,不打麻將,不斗地主,不亂跑,不亂花錢。言談上笨嘴拙舌,謹言慎語﹔行為上謹小慎微,安分守己。唯嗜書如命,如醉如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自嘲是個書呆子。閑暇之時,常常串街走巷,出入於廢品站之中,來往於藏書人之家,以得到自己喜愛的舊書而自慰。淘到自己喜愛的書,飯都多吃兩碗。
楊連山除了愛好創作之外,還是南陽市紅學研究會的會員。
記者返回鄭州后,在郵箱裡看到了楊連山發給記者的一封信,裡面記述了他對送烈士回“家”的一些感想。他說,四年來,累也好,苦也好,他總覺得這不算啥,他不圖名,也不求利,隻想著這些烈士,他們為了建立新中國,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卻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們的英魂在流浪。這是一件讓我們后人於心不安的事。新中國建立60多年了,硝煙彌漫的戰爭歲月與我們漸行漸遠,但有不少人還在承受著戰爭帶來的創傷。所以,為烈士找家,是時代的良心。所以,為烈士找家,他不會停步……{9}8
九位烈士尚未回“家”
楊連山仍在奔波
由於年代久遠、行政區劃變更等原因,楊連山手頭上的14份烈士証中,已有5份經確認交還給烈士家屬。目前,楊連山仍在奔波尋訪余下的9位烈士的親人。這9位烈士資料如下:
王春法,南陽縣人,1945年9月參軍,15軍44師131團炮連戰士,1947年7月犧牲,時年25歲,犧牲地點木欒店。
任守連,南陽縣人,9縱27旅79團戰士,犧牲地點安徽宿縣南周成庄村。
張文武,南陽縣五區李老庄人,1948年11月參軍,13縱38旅戰士,1948年12月在趙家山戰斗中犧牲,時年38歲。
平玉山,南陽縣五區房庄人,6縱16旅46團戰士,1947年5月在安陽湯陰戰斗中犧牲,時年17歲。
馬福才,南陽縣人,1937年參軍,冀南軍區青年縱隊2連戰士,1938年4月長樂村戰斗中犧牲。
路佔陽,南陽縣人,6縱隊17旅50團3連副班長,1947年12月11日雙柳戰斗中犧牲,時年25歲。
方長如,南陽縣人,第4兵團第13軍第39師第115團戰士,1949年4月渡江戰役中犧牲。
丁炳福,南陽縣人,1947年參軍,第4縱隊豫西分區南陽地方武裝部隊戰士,1948年河南省鎮平縣桐柏廟戰斗中犧牲,時年18歲。
徐培進,南陽縣人,16軍47師139團戰士,1949年北贛鐵路戰斗中犧牲。(記者 尹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