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傳彬
抗日戰爭時期,我國大后方有三首十分流行的歌曲。有趣的是,它們表現的不僅都是呼喚流亡者打回老家去的同一主題,而且在創作上前后銜接、彼此呼應、貫穿著由哀怨走向奮起的旋律,關系十分密切。
最先出現的是張寒暉作詞作曲的《鬆花江上》。據說這支歌曲的創作,純屬即興。東北因蔣介石的“不抵抗主義”全境淪陷之后,蔣介石又借口“攘外必先安內”,調集撤退入關的東北軍包圍主張抗日的中國工農紅軍。包圍線縱深遍筑碉堡,命令東北軍嚴密守衛,阻止紅軍北上抗日。紅軍便向東北軍展開“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聯合起來,槍口對外、一起打回老家去”的宣傳工作。音樂家張寒暉,當時就是紅軍一個宣傳隊員,每天晚上對著守衛在碉堡裡的東北軍戰士用話筒喊話。針對東北軍戰士“有家歸不得”的思鄉之情,又說又唱的喊話,終於演變成如泣如訴的《鬆花江上》。這支歌引動國恨家仇,激起了東北軍抗日救國的熱情,對促成“西安事變”,推動抗戰大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動員作用。后來,在抗戰初期,著名的街頭劇《放下你的鞭子》又以此歌作為劇情的一部分,在全國窮鄉僻壤上演,更使這支歌廣播全國,點燃了抗日烽火。可以說,《鬆花江上》是抗戰期間流行最廣的歌,也是至今仍然活在人們心中的一首不朽的歌曲。
第二支是端木蕻良作詞、賀綠汀譜曲的《嘉陵江上》。這支歌的創作,完全由《鬆花江上》引起。據端木蕻良對詩人張天授談及此詞的創作動機,有這麼一段軼事:1939年的一天,詩人方殷到重慶北碚探望當時在復旦大學教書的端木蕻良,雙方談興正濃時,端木突然冒出一句話:“《鬆花江上》說出了東北人民切膚斷腸的苦痛,不愧是一支名曲。但我聽著,覺得它哭兮兮的,心中總不是滋味!”方殷就說:“既然如此,那你何不寫一首激昂的歌詞,讓我拿去請人譜曲?”端木答應了。以后,方殷就把端木新寫的《嘉陵江上》歌詞拿給賀綠汀譜曲。
關於《嘉陵江上》的譜曲情況,1978年打倒“四人幫”后,賀綠汀應邀到重慶實驗劇場(原青年館)對文藝界作報告時曾談及。當年,賀綠汀居於重慶,他在接到端木蕻良的歌詞后,研讀之余,十分喜愛,但連日進行作曲構思,都欠滿意。在一個月明之夜,他沿著通往南紀門的街道向河邊走去,直走到珊瑚壩上。踏著河沙和卵石,聽著滔滔的長江流水,他躑躅著,徘徊著,口中情不自禁地吟哦著。忽然,他感到他要尋覓的那種情緒猛地浮上他的心頭了。他不停地哼著剛剛抓住的那串音符,急急趕了回去,當晚就寫出了那支抗戰時期難得的藝術名曲。賀綠汀笑著說:“沒想到我這支《嘉陵江上》,卻譜於長江之濱!好在它們都匯集在重慶。”
《嘉陵江上》與《鬆花江上》都在“江上”,只是江名不同而已。《嘉陵江上》雖也有憂傷與徘徊(如“一樣的流水,一樣的月亮。我已失去了一切歡笑和夢想。江水每夜嗚咽地流過,都仿佛流在我的心上”的唱段),但基調卻是悲憤與昂揚,而不是低沉與無奈。《嘉陵江上》流行的普及程度雖不如《鬆花江上》(《嘉陵江上》音域較廣,不易唱)。它的藝術生命卻特強,不僅當時成為歌唱家演唱會的保留節目,如今音樂院校招生,《嘉陵江上》仍是測定考生天賦、技巧、功力的常選歌曲。
第三支流行歌曲是劉雪庵譜曲的《流亡三部曲》。《流亡三部曲》的創作動機,與《嘉陵江上》相仿。這一點,從三部曲的組合結構上就明顯地表現出來:第一部曲沿用《鬆花江上》的詞曲,第二部曲寫流亡者的思考與覺悟,第三部曲是奮起戰斗的號召。《流亡三部曲》的創作時間和《嘉陵江上》似亦相近,當時大后方許多學校的音樂老師在1940年前后都曾教唱此歌,在學生中相當流行。
第二部曲緊接著《鬆花江上》的離鄉背井寫起:“泣別了白山黑水,走遍了黃河長江。流浪,逃亡﹔逃亡,流浪。流浪到哪年?逃亡到何方?我們的祖國已整個在動蕩,我們也無處流浪也無處逃亡!哪兒有可愛的故鄉?哪兒有年老的爹娘?無數榮華轉眼化為灰燼。無限歡笑轉眼變成淒涼!看,火光又起了,不知多少財產毀滅!聽,炮聲又響了,不知多少生命死亡!分什麼窮的富的,分什麼男女老少,敵人殺來,炮毀槍傷,到頭來都是一樣……”
第三部曲呼喚人們走上戰場:“走,朋友,我們要為爹娘復仇!走,朋友,我們要為民族奮斗……”詞語鏗鏘,曲調流暢,易記易唱,《流亡三部曲》不失為一支優秀的抗戰群眾歌曲。
《流亡三部曲》的曲作者劉雪庵,是抗戰前后一位活躍的作曲家,作過多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其中有由潘孑農作詞的《長城謠》(“萬裡長城萬裡長,長城外面是故鄉……”),流傳最廣且久。也是紀念抗戰勝利50周年演唱會上為數不多的抗戰名曲之一。可惜新中國成立后在“極左”文藝思潮的影響下,劉未能展其所長,默默而終,許多人漸漸淡忘了他的名字。據說《流亡三部曲》也成了他遭受批判的作品,批評家們竟把他“分什麼窮的富的……到頭來都是一樣”的歌詞說成是“宣揚階級調和論”,“缺乏階級觀點”﹔而其實,那是符合黨當時提出的“全民抗戰”(鄒韜奮當時辦了一本著名的刊物,即以《全民抗戰》作刊名)觀點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