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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地裂,父親許地山去世的情形

2013年10月20日10:32   來源:南方日報

原標題:天崩地裂,父親許地山去世的情形

  《我是落花生的女兒》

  許燕吉 著

  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3年9月

  定價:39.80元

  爸爸猝然死在家裡了,那是1941年8月4日下午2點15分。

  暑假期間,爸爸總要到新界青山上的寺院裡去住一段時間,安心寫他的《道教史》。這次,他回來已幾天了。回來的那晚,他沖了個冷水澡,睡覺又受了風,感冒發燒,躺了一天,已經退燒了,還在家裡休養著。這天,媽媽出去給他買東西,袁媽、劉媽正管著我和哥哥吃午飯,爸爸出來到飯廳拿走一沓報紙。袁媽說:“您別看報,還是睡午覺吧。”爸爸說:“我不看,我把報紙放在枕頭下面才睡得著。”他總是愛說笑話。之后他就回臥室去了。我們飯還沒吃完,媽媽就回來了,她拿著東西徑直去了臥室,忽聽到她大喊一聲,叫著:“快來人!怎麼啦!”我們一起奔到她那裡,隻見爸爸面色發紫,躺在床上沒有反應。也不知誰說了句“快請大夫”,哥哥拔腿就跑下樓去,我在后面緊跟著。

  跑到院子,哥哥忽然停步,轉身對我說:“你去吧,我沒穿褲子。”——他隻穿條內褲,沒穿短外褲。我向來就怕去醫院,說:“你不去我也不去!”哥哥“嗨”了一聲,轉身撒腿就跑,我還跟著。到了胡惠德醫院,哥哥就大喊:“我爸爸快死了,你們快去呀!”護士長原來都很熟悉的,看哥哥急得直跳,慌慌張張拿了藥械跟我們跑到家裡。那天中午院裡沒有醫生,護士沒有權力給人治病。她一手托著爸爸的上臂,一手拿著注射器,頭頸轉過來,對身旁的我媽媽連聲說:“你負責啊!你負責啊!”媽媽攥手在胸前點著頭,也連說:“我負責,我負責。”針打下去,爸爸長哼了一聲,就像睡熟一樣了。

  我和哥哥被領到房門外,過了一會兒,媽媽走了出來,哥哥一下扑上去大哭大喊:“爸爸死了呀!爸爸死了呀!”媽媽張開胳膊摟著他說:“不要緊,還有我哪!”事后,媽媽回憶說,爸爸晴天霹靂似的一死,她腦中一片空白,聽見哥哥哭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責任,頓時清醒鎮定。這一幕,我記得特別清晰,終生不忘。

  這時爸爸的朋友開汽車來看望,一見這情況,稍定驚魂,馬上就去找人辦喪。他的車還沒出院子,就又來了一輛,兩車相對數秒,后來的車掉轉方向,兩車一塊兒疾馳走了。我再到爸爸房裡,爸爸已被擺放好,蓋上了白床單,一隻手露在單子外,指甲都是紫的,我伸手去摁也還是紫的。媽媽躺在床旁的沙發上,連聲哭著說:“怎樣讓你爸爸活過來呀!”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按著爸爸的手,木木地站在那裡。

  不一會兒家裡就來了好多人,我被領回自己房間,和哥哥並排坐在他的床沿上。婆婆站在旁邊一邊哭,一邊唱著數落,樣子挺滑稽的。我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心像被重東西墜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袁媽、劉媽來給我們兩個梳頭、洗臉,穿戴整齊帶到客廳,原來是記者要照相。媽媽還囑咐我們放自然一點兒,我們都學媽媽那樣挺直了背照了。晚飯后,我悄悄溜到媽媽房間,推開房門,見有好幾位婦女陪著她,都在數硬幣、包硬幣,媽媽的眼哭得很紅腫。我沒敢進去,退回來,從客廳門外看見爸爸已被移到客廳裡了。客廳的沙發搬到了我們房間,人很多,袁媽、劉媽忙得也顧不上管我們,我一夜也沒睡著。客廳裡的人們通宵在打牌,吵吵嚷嚷的,隻有爸爸頂器重的學生金應熙一個人低著頭坐在我們房間的沙發上。我想,他的心情和我是一樣的。

  第二天上午,靈堂已布置好了。宋慶齡昨天就送來的大花圈放在中間,兩旁都是花圈。爸爸還蓋著單子,他腳頭一側的地上放了兩個墊子,讓我和哥哥兩人跪上,誰來鞠躬,就給誰磕頭回禮。來的人很多,川流不息,有些我們見過、認識,更多的不認識。開始我們還規規矩矩地磕,后來就馬馬虎虎地磕,再后來我倆就坐在墊子上了,最后,我倆就打起架來。有一個來吊喪的女士看見我們打架,竟泣不成聲,嚇得我們又老老實實地坐著。

  下午,殯儀館的人來,給爸爸抹身穿衣。我在陽台上隔著門玻璃看的。他們把爸爸拉坐起來,爸爸的背很黃,上面還有一片片的斑,我覺得奇怪,可一點兒都不害怕。第三天中午盛殮,是西式棺木,板子很薄。媽媽站在靠爸爸頭處,哥哥在她旁邊,我在哥哥下邊。靈堂裡站滿了人,我扶著棺材沿,看爸爸穿了一身長袍馬褂,他平時參加隆重集會也穿的,可現在戴了頂瓜皮帽,看起來怪怪的。爸爸手邊放了一本厚厚的《聖經》,把棺材楦得挺滿的,就像冬天被被子裹嚴實的感覺。我知道以后就再看不見爸爸了,專心致志,目不轉睛地看著,直到他們蓋上棺材板,擰上螺絲。隨后,棺材就被抬出了家,我們也跟著去了香港大學的大禮堂。

  大禮堂裡面、外面挂了許多挽聯,一副挨著一副。我轉著脖子四面一看,隻看懂也隻記住了兩副,一副是“赤子之心”,一副是“若是有人喊救救孩子,就請去問問先生”。

  追悼會上有好些人講了話,我似懂非懂,最后哥哥講了幾句答詞。人們又把棺材抬出了禮堂,放進一輛黑色的大汽車裡,開始出殯。學生們走在靈車兩邊,我和哥哥、媽媽在后面坐一輛小汽車,也一步步地慢慢開。那天天很熱,我穿了一件現做的黑布長袍,更熱,在車裡還加上悶,我也一聲不吭。好不容易到了墳場,將爸爸放進了挖好的穴裡。我們朝上撒了土,聽見砸到棺材上的咚咚聲,很沉重。

  爸爸死了,自始至終我沒有號哭,也沒有掉眼淚。媽媽說我是沒有感情,屬無情無義之類!其實,我記得爸爸愛我,從我記事到他去世,六年的時間,樁樁件件我記得很多,記得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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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張湘憶、趙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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