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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這樣的人——回憶周恩來口述實錄》連載

秦怡:沒有永久的分離 隻有永久的思念

2014年01月07日10:27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我認識周總理時間很長了,那時候很小,大概19歲那年就認識了。那時候,我幾乎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一個孩子,在一個朋友家裡吃飯,正好我們幾個人坐在一起,他們可能認為我一定知道他是哪一位,所以根本就沒介紹。飯桌上,連他和主人夫妻兩口子,我,還有一個朋友,一共也就5個人。飯后我才得知他就是周恩來。我記得那時候周總理就是敞懷大笑,說話很爽朗的。一塊吃飯的時候他就問我:

“你在哪裡工作啊,還是在學習呀?”

我說:“我在工作了。”

他說:“噢,你那麼小就工作了?”

我說:“是的。”

他問:“你做什麼工作啊?”

我說:“我在唱歌,做一個實習演員,有時還在合唱團裡唱唱歌。沒什麼意思,我在那裡混混。”

他就問:“啊,你唱什麼歌?”

我說:“我唱的當然是抗戰歌曲了。”我還很理直氣壯地在那兒講。

他就說:“那還說沒意思啊,那是太有意思了!這些歌怎麼會沒意思啊?你想想看,多少人,千千萬萬的人都在你們這個歌聲之下,鼓舞著走上了前線了,你怎麼說沒意思啊?你這個小姑娘,你怎麼回事?”

我心想:這是誰呀?后來我就說:“是,唱的歌是有意思,我沒意思,我本來想去念大學了,還想要留學了,去深造。”

他就說:“哎,深造嘛,是好的了,當然有機會你還是可以去,但你現在的工作是很有意思的。”

我回家以后越想越不對呀,他怎麼會這樣和我談話呢?他好像也有點年紀了,因為我19歲,看著他當然就要大一些。我想:這是誰呀?我就打電話給那個請我吃飯的同事。他說:“你真的不認識嗎?”我說:“我真的不認識,那天跟我說話的是誰呀?”“哎呀,你怎麼不曉得,那是周先生,周恩來先生你都不認識!”“噢!”我就嚇一跳,我說:“我認識他,我在書上什麼地方看見過。他怎麼這樣一點沒有架子,他不是一個領導人嗎?”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周總理的事情,那是1939年的春節或是1940年。

當時我就想:他是共產黨的領導人,怎麼這麼沒有架子呢?后來我們還說了很多話,嘻嘻哈哈。第一次見到周恩來,我就特別感覺他好像都是熟人,好像也像我們這些二十幾歲左右的人一樣。

因為我早婚,生孩子很早,也沒有錢,工作嘛,忙得不得了,一天到晚要演出,我把孩子就擱在奶媽家裡養。奶媽並不是什麼很好的,她沒有奶,為了要錢嘛,她就帶過去養。孩子嘛,就一直給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吃,孩子的胃就完全塞壞了,一吃飯就吐,每頓飯都要吐,晚上都吐得一床。我們每天要演出的,演話劇那個時候白天很忙,晚上都忙到很晚。有一天,這個奶媽坐在孫師毅同志的家門口,抱著我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是奄奄一息了,脖子剩了一層皮,周總理跟一個朋友一起到孫師毅同志那兒去,走到門口。那個朋友跟我很熟的,他對周總理說:“胡公,這就是秦怡的孩子,叫斐斐。”周總理就說:“是嗎,那怎麼會這樣子的?”那人就把情況講給他聽了,沒有奶吃啊,轟炸時生下來的啊,小得不得了,奶媽又不盡心啊……所以身體壞極了,一吃飯經常吐,吃了什麼東西都要吐,胃都塞壞了。

不久,這個朋友就來告訴我說:“唉,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以后應該很高興的。周先生很關心你,他說,這個孩子怎麼會是這樣,秦怡已經是一個有影響的演員了,怎麼孩子都弄成這個樣子,你們應該關心關心她呀!”

1957年9月,“亞洲電影周”,正好演《女籃5號》,我作為中國電影代表團成員去參加,宴會上,正好坐在周總理的旁邊。周總理想都不想就問:“秦怡,你的孩子怎麼樣了?斐斐現在還吐不吐啊?胃好了沒有?”我當時愣了,總理怎麼知道斐斐呢?那麼長時間了,一個普通演員的事,他記得那麼清楚,我當時真是眼淚差一點都流出來了。我記得從前有句格言說:你要人家怎樣對待你,你就怎樣對待人。我覺得周總理心裡也不是因為我秦怡啦,演員啦,他對每一個人,他接觸過的人,都是關心的。我當時說:“哎呀,總理我都快要忘了,現在吐是不吐了,就是胃不好。您怎麼還記得這樣的事情?”他說:“哎呀,她小時候,我到孫師毅那兒去,那個時候多可憐吶!我看了你這個孩子這種樣子,皮包骨,我想你每天在劇場演出,一定心裡很著急。”

當時我不知道說什麼感激的話好。

1942年夏天,我們在歌樂山那邊北碚演出的時候,我一直有甲狀腺的毛病,粗脖子,長了瘤,一個朋友介紹我住到歌樂山醫院。我不知道周總理因病也住在這個醫院。有一天鄧大姐忽然來看我,噢!我就覺得奇怪了,沒有人知道我住在這個醫院。因為種種原因,我准備手術以后,想暫時隱蔽起來。我就問:“鄧大姐,您怎麼知道的?”她說:“恩來在前頭住著哪!他讓我來看看你呀,知道你在這個醫院。”醫院裡的人告訴他的,說是我住在這個醫院。我這種無足輕重的人當時有說不出來的那種心情。她說:“怎麼樣啊,你不要著急,不要老是急著要出去演戲,不要看著眼前。恩來他自己要來,他不能來,他現在在病床上,所以他讓我來跟你說,一個演員生命長得很哪!你別在這個時候想著演戲。想著演戲,就不想開刀了啊,看得仔細一點,查得好好的,等身體養好了,你將來演的戲不知道可以演多少。”我說:“我一定,我一定不怕,一定很好地看這個病,不會隻顧著眼前。”因為演員很容易這樣,眼前有幾個好的戲呀,這種創作欲望來了,就恨不得馬上出去演,不願意在醫院裡待著。周總理就讓鄧大姐來看望我,跟我說這個話,親切得不得了,這種精神的藥那是任何東西不能取代的。

有時傍晚的時候,周總理跟鄧大姐在后院的石板小路上走走,散散步哇,聊天。我常常就站在一邊看,看著他們兩位,心裡頭就涌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看著他們的身影,我就覺得像是美好的未來在等著我們一樣。因為有這麼好的人,他們現在管著這麼大的事情,做著這樣的工作,我們要是跟著這樣的人能夠走下去的話,那將來肯定是好得不得了。所以我當時心裡想,我一定要好好的,我不怕,就是開刀我也不怕,如果能夠不開刀就更好了,我就出去好好干。當時真是很奇妙,我說這精神的藥,我很快就好了,瘤子就不大長了,比進來時好多了,暫時不要開刀了。周總理、鄧大姐又來看我一次,我就出院了。這也是一件我永生難忘的事情。

周總理到上海來,如果有時間,總是來看我們,了解我們的情況,不管是個人的,或者是工作上的。還有一點,我們拍戲,電影廠的戲,每年拍很多,每部戲的樣片,幾乎隻要有時間,他一定看。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心裡頭沒有裝著這樣一種博大的愛心的話,怎麼能夠做到?

我1963年拍完了《北國江南》,1964年開始批判陽翰笙。后來就是“文革”,批判我在《北國江南》裡扮演的銀花。我還好,糊裡糊涂的,因為我當時正在拍《浪濤滾滾》,我演的是一個水利工地的黨委書記鐘葉平。《浪濤滾滾》剛好拍完,整個樣片周總理還是來北影看,看得非常仔細,看到我跟那個水利工程局的局長,就是夫妻倆的戲,我演黨委書記,跟那個局長吵架的時候,周總理說:“精彩!”看完以后他就回過頭來說:“秦怡,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你是真的跟他吵了嗎?”我說:“是真的,戲裡邊是真的。”“你自己沒跟他吵架?”我說:“我自己沒跟他吵架,戲裡邊是吵架。”“啊!”他說:“很真實啊!你們吵得很真實。這說明你們兩個這個思想上是有這個矛盾啊。”之后他就來考我:“你們水利工地有多少米高啊?是以發電為主還是灌溉為主啊?泥沙問題、採石場啊,這些問題怎麼解決的?最困難的問題是什麼?”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問完了以后他就笑,說:“嗯,還好,你這個書記還好。”我就想,他就是這麼關心,就是看看你們是不是深入生活了。

當然這個戲后來他很氣的,因為水利部對其中有一段有意見,改嘛,來不及。那個時候,周總理就說:“好好的戲,你們就是有意見,你們就是擱在那兒,萬一將來拿不出來,你不是浪費了嗎?而且這麼多人的勞動。”

看完出來后他就問我:“怎麼樣?秦怡,你緊張了嗎?報上現在每天一篇一篇的(批評文章)。”我也說的大實話,說:“有一點,還好。因為我現在在這個工作裡頭,我倒好像還好一點,因為每天有工作。”他說:“嗯,不要老是一副挨批的樣子,明天叫他們到國務院來拿一張票,你去看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你看了以后,你就不會覺得怎麼樣,你就不要每天是一副挨批的樣子。批評是好事情嘛,批評自我批評這都是很好的,但是你也不用這樣挨批評的樣子。我知道,我看了你這個戲了,這不是你的事。”他當時就站在那個樓梯口和我這樣講的。

1964年那時候,我們是糊裡糊涂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將來要怎樣,統統都不知道。可是他當然都知道,已經是不得了的事情來了。可是他還來看我們的樣片,還關心我們有沒有很好地深入生活,講了應該怎麼樣把它改好,他認為這個片子還是不錯,應該可以拿出去。后來他還看《李善子》的樣片,周總理他一樣也不放,每一項工作都是非常重視,對每一個人他也都是非常關心的。

他為什麼讓我去看《東方紅》大歌舞呢?他就因為覺得每天“銀花,銀花”,我一定是憋著憋著,又不好說,又不好怎麼樣。在這種情況下,他就具體地來幫助我,使我由衷地感覺到這種幫助是那麼有力量,這種愛那麼有力量,完全不是什麼父母兄妹能夠做得到的,根本就是做不到。

看了《東方紅》以后確實覺得心胸開闊了,豁然開朗了。為什麼呢?自己是1942年參加進步團體,50年代入黨,在自己的面前,這麼多的革命同志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前仆后繼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自己受點批判又有什麼了不起啊?馬上心胸就開闊了。

為什麼人們這麼愛戴他?我曾經說過:“沒有永久的分離,隻有永久的思念。”確實就是如此。好像家人去世我都從來沒有這樣子,但是現在要是談周總理,總是心裡頭激動萬分。我常常問自己:世界上還能遇到這樣的人嗎?還能得到這樣的愛嗎?還能得到這麼多的幫助嗎?常常會有這樣的想法,真的永遠不會忘。

1961年,國家處在經濟困難時期,我們又常在外面勞動,人都是黑瘦黑瘦的,特別黑瘦。那年,我參加訪問緬甸代表團。到北京集合,周總理看見我們以后就說:“怎麼搞的?怎麼啦?上海不給你們飯吃了?”我們說:“不是,不是,我們都吃得挺好的。”周總理說:“怎麼一個一個都那麼黑瘦!”周總理對每一個人,對所有工作部門的同志都是這樣子的,都是關心的。

1961年我到北京香山參加會議,吃飯時,周總理正好和王瑩、我、趙丹坐在一桌上。他說:“秦怡,入黨了沒有?什麼時候入黨?”我說:“入了,入了。”他說:“入了就好!你這個人怎麼老是不入黨?”我說:“入了,入了。”他很高興。

我以前演過一個《野玫瑰》,那個戲在政治上是不好的。因為我確實那時完全不懂了。后來罷演,我也跟著罷演。

1961年在紫光閣跳舞的時候,周總理就說:“好的演技不要丟,你看你那時候《野玫瑰》就演得很好。”我聽了嚇了一跳,說:“一失足成千古恨,好啦,這個污泥永遠洗不掉了。壞事隻能改正,洗是不能洗的,因為你演過了嘛!”他說:“唉,你說得很好。不過我告訴你,那個戲政治上不好,它那個劇本是不好,你的演技還是很好的。你知道吧,你演了那個戲,你的演技就好像上升了一步了,所以這個演技不要丟。現在你好的演技放在好的作品上,你不就是非常好的嗎?”我回來心裡想,總理真是不得了,從來沒有那種極“左”、極右的樣子,聽了以后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是一個偉大的人。我在文章中也寫了:我認識了一個我愛戴的人,一個我最敬仰的人,一個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人。

一個人如果沒有經過坎坷的經歷,沒有經過苦難的歷程,就難以產生這樣博大的愛心。周總理就是把中國人民的幾千年來的苦難的歷程放在他的心中,所以他才會對所有的朋友、所有的同志都懷有這樣博大的愛心。  

(作者系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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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張湘憶、趙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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