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2月8日,楊毓麟的孫女楊亦及其兒子女兒來到英國利物浦楊毓麟墓前。
楊毓麟
楊德麟
楊德麟、楊毓麟兄弟名字都上了《三湘英烈傳》。他們都是辛亥革命時期湖南、乃至全國有名的人物。都以身許國,家怎麼辦?帶著這個疑問,記者在5月16日走訪了他們的侄孫楊道正。楊道正曾做過長沙市教育局長,是長沙大學的主要創辦人,是德麟、毓麟小弟殿麟的孫子。他說,兩個伯爺爺既是戰士,也是兒子和父親。
1.楊氏二烈士
楊道正告訴記者,他爺爺兄弟四個,老大過繼給了曾堂爺爺開敏。其余三兄弟分別為德麟、毓麟、殿麟。他還說:小時候,隻要一進烈士公園,便會不由自主想到兩位伯爺爺,因為裡頭陳列著他們的照片。
楊氏雙雄中首先殉國的是毓麟。1911年8月,他在英國利物浦聞知黃興領導的廣州起義失敗,“精神痛苦,如火中燒”,“頭痛浮腫,夜不成眠”,加之苦於遠隔重洋,海天萬裡,未能返國,“尋一二民賊死之”,心中痛苦無法自解,因而“憤不樂生,恨而死之,決投海中自斃”。
德麟因參加“二次革命”,1913年10月,被袁世凱派到湖南的查辦使、有“屠夫”之稱的湯薌銘槍殺。
前者犧牲后,附祀於孫中山的中華民國政府設在南京“楊鄭二烈士專祠”,后者則享祭於民國時期的湖南烈士祠。據德麟孫子楊道隆回憶,孫中山為褒獎他奶奶教子有方,“特贈匾額一塊,上書‘鄉裡矜式’四字,還有銀元一箱,作為撫恤金,並派政府官員徑直送到我們老家——長沙縣甘草坑。”
民國時期所修的《楊氏族譜》上,也記載了此事。
楊道正的爺爺殿麟,是楊氏三兄弟中的老滿,在兩個兄長殉國后,以殘疾之體,撐起這個家。
2.離家知國重
楊家祖居長沙東鄉甘草坑,與“板倉楊”的楊昌濟為一族。據楊裡昂等的考証,二楊烈士父親楊紹華,與楊開慧同派。楊紹華“一生為農,死於光緒十五年(1889),死后僅留下水田40畝。當時家中10多人,光靠土地收入不能維持全家人的生計,德麟和毓麟隻得中輟學業充任私塾老師,貼補家用。三弟殿麟到了入學年齡,因交不起學費而無法上學,隻得由兩個哥哥教他在家讀了些書。”
毓麟自幼聰惠,“年未成童,即已知名。”15歲成為秀才﹔德麟感到羞恥,仿效古人懸梁的精神,將發辮末稍用繩牽扯吊在屋梁上。瞌睡時,頭往下一栽即被扯醒,就這樣發奮攻書,每晚至夜半,不久也取得秀才資格。
毓麟是個“讀書的種子”,25歲中舉人,29歲自費留日,“后改公費”﹔德麟則在1905年35歲時,公費留日,“入早稻田大學,研習政治經濟”。
正是他們離開山鄉,走出國門,打開了視野,面對國亡的危險,毅然走上了救國救民之路。開始,毓麟是“湖南維新運動的重要骨干”,思想上改良成分較重。德麟則認為,革命“當以國家為前提,直接為政治革命,間接即為種族革命。與東渡志士組織憲法政研究會、政聞社,鼓吹君主立憲”(譚延闿語)。可見,兄弟倆都經歷過改良思想階段。按楊道正的說法,他們由“磨血革命”走向“暴力革命”,也是形勢發展所然。
3.兩身都許國
楊毓麟在辛亥革命中,既以輿論宣傳聞名一時,也身體力行於暴力革命。“其所著《新湖南》與鄒容著《革命軍》、陳天華著《猛回頭》、《警世鐘》同為資產階級革命派的代表性著作。”他極力主張暗殺,留日期間與黃興等人組織暗殺團﹔畢生致力於炸彈的研制,在橫濱向梁慕光學制炸藥,“研究爆發物十余種”,因制藥失慎,一眼被炸傷。同盟會的元老也評價說,“黨人能造炸彈,自守“仁毓麟”號開始”。1905年9月發生的“吳樾謀刺五大臣”事件,楊毓麟既是清廷出洋考察憲政五大臣的隨員,又是謀刺的主角。(詳見《湖南日報》2012年2月13日4版《蹈海鳴警三烈士》)
楊德麟呢,因思想尚在“君主立憲”階段,留日回來后,做過編輯、湖南省諮議局議員。其弟蹈海殉國后,“大受刺激,遂拋棄改良主義,投身種族革命。”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他赴石家庄聯絡日知社同志藍天蔚、第六鎮統制吳祿貞等共圖大舉,謀斷京津、京漢兩路,夾擊北京,實行“中央革命”。不料,吳祿貞被袁世凱派人刺殺,“德麟僅以身免”,行動失敗,隻得與藍天蔚潛走上海,再入南京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后來,他回到湖南任職。這個“性情溫和,待人以赤心相見,絕無城府”的人,在宋教仁被刺身亡后,“多次發表言論,要求追究主使者,矛頭直指袁世凱”,因而在“二次革命”中,是個堅定的武裝反袁派,為促成湖南獨立不遺余力。
本來,在湯薌銘入主湖南之前,他是有機會脫身的。當時,湖南人熊希齡任內閣總理,致電湖南都督譚延闿,要調楊德麟到財政部幫他一把,可器重楊的譚延闿不放,回電說,楊身任要職,“不能離開”。楊德麟說:“我更不願意離走,因財政繁重,若不親身交代而去,必以貪污見罪。”就是說,楊就是死也要保全自己清白名聲。
湯薌銘在10月13日張榜公布楊的“罪狀”中,竟有這樣的句子:“鄉裡有長者之名,居官任財賦之重。”就是說,你楊德麟名聲很大、位置重要,不殺你,我坐不穩江山。
4.死前心系母
楊毓麟在蹈海之前,留下遺書,托同盟會戰友石瑛、吳稚暉,將自己在英國數年積蓄130鎊中的100鎊轉寄黃興作為運動經費,余30鎊轉寄老母,以報養育之恩。
同樣,楊德麟在寫完絕命詩“欲抵黃龍飲一缸,頭顱萬裡孰能降?德公此去謀何斷,淒絕招魂易水瀧”后,慨然赴死,卻最放不下的是母親和孩子們。
德麟在處理弟弟毓麟后事時,可以瞞住作“倚閭之望”的老母。1911年,毓麟蹈海殉國后,同在英國留學的楊昌濟寫信給德麟征求善后事宜后,他回信說:“倘中國有重見天日一日,烈士自當隨怒潮東返,不然猿鶴虫沙,生人尚不知所托,歸骨又奚為耶?”因此,楊毓麟被安葬在英國利物浦安菲爾德公墓。可德麟自己的后事卻無法瞞著老母。本來,革命黨人想將其安葬於長沙岳麓山,可湯薌銘不答應,揚言要掘墳。於是,烈士的弟弟殿麟作主,將德麟遺體抬回鄉下安葬。當遺體抬到時,楊母當場暈倒。這位母親醒來后,便將烈士被鮮血濕透的皮袍、仍戴在左手的手表放進其生前喜愛的皮箱內,存放在閣樓上,每逢烈士的忌日便拿出祭奠並教育其子孫。
5.烈士的家書
楊氏雙雄雖然以身許國,但不管身在何處,心中都裝著家。
這是一封楊德麟寫給母親的信:“……我們中國到日本者人雖多,懂日本話者很少,於他國的事情,打聽很難。他的學生來游中國者,都能通中國語,是以中國的事情,一點都被他探聽了。我們鄉間人,聽見有人學東文、學英文,必然罵他是洋教,說鬼子話。殊不知世界各國,凡稍有學問之人,必懂得二三國的語言,不獨日本然也(日本高等學生,必懂得英國、法國兩國之語)。”
“今比較日本之性質:一、日本女子人人讀書,女子學堂之多,遍地皆是。中國女子,人人不知讀書,女學堂全然無之……四、日本男子,人人看報,以不曉得世界事為恥。中國男子,人人不看報,以講到世界上的事為荒唐。五、日本男女,人人勤快,人人儉省……中國男子,多半懶如蛇,也吃如貓。六、日本自貴人至下等,無不做事之人。中國人大半睡晏覺,肩床鋪,吃洋煙,抹紙牌。七、日本人做事之時,也要讀書,無一時閑。中國人讀書者不做事,做事者不讀書(日本人拖洋車的,當門面做生意的,皆手中拿一書本)……”
這分明是一個孩子,依偎在老母懷裡,講述家外見聞。
楊毓麟殉國后,留下家書20余封。他一生“因國家多難,常懷舍身殉國之志,公爾忘私,近10年(1900-1911)居家僅四日”,因此,隻能將兒子、丈夫、父親之情宣泄在家書中。1910年,他的兒子楊克念考上了清華留美預備學校,高興之余,他給兒子寫了一封長信,除說了許多學習、做人的道理外,他像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太太,給兒子列出了6條注意事項:“一、住房中宜嚴行掃除,且嚴行捕鼠。二、飲食物宜力求清潔,北方飲水不佳,此事尤宜慎重。三、鼠疫傳染,多由蚤咬,宜嚴避蚤咬,北方有一種惡虫,名為蠍子,咬人甚毒,宜嚴避之。四、北方風大,時揚穢惡沙土,聞北方近有戴口罩防疫器者,必宜備一個戴之。五、一切蚤、虱、臭虫、蚊子、蒼蠅,皆能傳染疫種,宜設法扑滅,或宜嚴避之。六、每禮拜必須沐浴,必須換身裡衣,付人洗濯,不可怠惰。”這讓我們想起魯迅那句詩:“憐子如何不丈夫”!(記者 文熱心 通訊員 黃柏強)
(照片均為資料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