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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海首任軍法處長、95歲老將軍瞿道文回憶:1949年,我最難忘的大案

朱晨/陳正卿

2014年06月17日08:44   來源:解放日報

原標題:1949年,我最難忘的大案

1945年解放安徽天長縣城,入城后攝。中為瞿道文。 (資料照片)

1947年3月攻佔山東泰安城后與戰友廖作之攝於攻城突破口上。 (資料照片)

人物小傳

瞿道文 (1919— )四川省達州市通川區魏興鄉人。1933年參加紅軍。1949年上海解放后,任淞滬警備司令部軍法處處長兼第三野戰軍第九兵團政治部保衛部部長。后歷任華東軍區防空部隊政治部副主任,南京軍區空軍政治部第二主任,空四軍副政治委員、北京空軍政治學院副政委等職。1964年晉升為少將軍銜。曾獲三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二級解放勛章和一級紅星功勛榮譽章。

我今天已經95歲了,精神還算好,每天在家裡下下棋。只是聽力不太行,和家裡人交流也基本靠筆談和比劃。比不上80多歲的時候,還到處去演講,給學生們上愛國主義教育課,為的就是希望今天的孩子,不要忘記過去那段歷史,不要忘記今天的勝利是怎麼得來的。

1949年初,我剛剛從華東野戰軍第十縱隊調到第三野戰軍第九兵團,擔任政治部保衛部部長。當時淮海戰役剛勝利,大家都等著毛主席一聲令下,就“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記得有一天,兵團的宋時輪司令員、郭化若政委和我們幾個人聊天,談到當時的戰局,最后宋時輪司令員說:“和平談判的事由毛主席、黨中央去解決,我們部隊主要是抓緊時間整訓,一切行動聽指揮。”末了,宋司令員還當著大家對我開玩笑:“瞿部長,你來一首詩怎麼樣?”我推辭不過,隻好花了幾分鐘,寫了一首《清平樂——解放大軍何向?》,內容我現在還記得:

“淮海決戰,殲敵六十萬。

收拾金甌中原片,世界人民稱贊。

殲敵精銳集團,金陵賊軍膽寒。

解放大軍何向?軍旗直指江南。”

接受保衛上海重任

1949年4月20日,第九兵團發起渡江戰役,部隊一舉突破長江天險,又直插郎溪、廣德山區,切斷京杭國道,與兄弟部隊一起,包圍殲滅了從南京沿江一帶逃出的敵人8個軍10余萬人。部隊隨后進入鬆江地區整訓,准備解放上海。當時郭化若政委就已經與我談起,保衛部要對上海的鋤奸保衛工作開始積極准備。要維護上海的社會治安,保護上海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積極准備應付敵人的陰謀破壞。

5月27日,上海解放。5月28日,淞滬警備區司令部正式成立。司令部、政治部都由第九兵團機關兼任。當天上午,兵團領導找我談話。郭政委庄重地說:“奉市軍管會陳毅主任的命令,警備區下設軍法處,由你擔任處長,擔負起警衛上海、肅奸反特的重任。”

當時的上海,情況十分復雜。舊社會遺留下來的各種勢力,仍然盤踞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土匪、特務、逃兵、地痞四處活動。國民黨撤退時,又留下了大量的特務系統。而當時國民黨政府的上海市警察總局已被接管,正在“拆屋重建”上海市公安局。因此,保衛新政權的責任,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了淞滬警備區部隊和我們軍法處的身上。

接受任務后,我提出了幾點意見,包括立即肅清散兵游勇,對於一切現行反革命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均送交軍法系統審處,組織建立各部隊所屬防區的站崗放哨和班組巡邏哨,深挖中外潛伏特務、間諜及其組織等。郭政委當即表示:“你的建議很好,我與宋時輪司令員商量一下,立即電話通知各部隊執行。你要大膽放手工作,我們一定支持你。”第二天,宋司令員也給我打電話,說你的意見郭政委已經告訴我了,我們完全同意,已通知各軍照辦。領導的支持和鼓勵,給了我很大的動力。

剛成立的軍法處,一切都處於邊建設、邊工作的狀態。當時的工作任務十分繁重,人員也相當短缺。陳毅市長對於軍法處的工作抓得很緊,幾乎每月我都有一兩次在兵團領導處匯報工作時見到他。他不僅認真聽取工作匯報,同時還關心工作中的困難,並及時給予解決。有一次陳老總問我:“你上任后有啥子問題沒有?”我當即表示:我們部隊戰士大多來自北方和農村,一不懂上海話,二不熟悉上海馬路,三不了解上海市民的生活習慣,嚴重影響了工作開展。請示是否可以從地方黨組織抽調一二十位同志來充實軍法處。陳毅市長當即爽快地說:“好嘛!一個區或一個大學、一個工廠調一兩個人不算多,我給組織部講講,選調就是了。”幾天后,便有一批來自復旦、交大、同濟的學生黨員20多人前來報到,他們朝氣蓬勃,會講一口流利的上海話,還熟悉上海的大街小巷,掌握不少社會情況,后來都成了上海政法戰線上的骨干力量。

剛上任就連破大案

說來也巧,我還沒上任,就碰到了一個大案。在5月25日,我們部隊剛剛攻佔蘇州河以南的市區時,就有一股武裝匪特,打著“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先遣隊”的旗號,接收了邑廟和蓬萊兩個警察分局。我得知之后立刻與地下黨聯系,發現從未有過這支地下武裝番號,隨即向宋時輪司令員報告。宋司令員當即下令:“消滅它!”我趕赴現場指揮就近部隊,一陣猛打猛沖,對方抱頭鼠竄。抓住幾個一審,發現是敵人盜用我軍名義,想混水摸魚擾亂人心。於是我命令偵察科暫時按兵不動,讓敵人暴露更徹底一些。

果然過了沒多久,這伙人又打起了愚園路原中央銀行金庫的主意,冒充解放軍前去接收,命令行員按冊點繳錢款財物,等候“政府”處理。與此同時,偵察科在另一頭終於摸清了他們的底細,頭目原來是毛人鳳親自委任的“敵后游擊司令”、做過軍統東北站負責人的顧震,和蘇州解放后潛逃來滬的國民黨蘇州城防司令部參謀長吳正亞,他們網羅殘敵,居然編成了4個縱隊,公開打著解放軍旗號,想趁著上海剛解放,既大撈一把,又破壞解放軍聲譽,再竄到滬浙皖交界的山區裡面打游擊。我向陳老總匯報,他命令火速布置,一舉殲滅。6月7日,上海軍警聯合出動,一夜間抓獲百余名匪特,清除了這一隱患。顧震等主犯都被判處死刑並立即執行。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案子,是發生在7月5日,那天晚上9點左右,靜安寺公安分局接到德國僑民魯道夫的電話,稱家裡遭到歹徒搶劫,妻子愛娜和女佣人都遭到歹徒強奸。分局立即採取了緊急措施。當晚11點,巡邏警察在梵皇渡路(今萬航渡路)嚴家宅弄口,發現一個可疑分子,經審訊這人名叫楊玉順,正是搶劫德僑案的作案者之一,到這裡是等同伙來分贓的。分局於是順藤摸瓜,把犯下該案的十名罪犯一網打盡。兩名主犯后來被軍法處核准判處死刑。

維護上海金融秩序

上海剛一解放,上海市人民政府就宣布:國民黨發行的金圓券作廢,人民幣為合法貨幣,並公布了1:100000的比價,即用10萬金圓券兌換1元人民幣,但一些投機奸商和敵特分子利用他們囤積的大量銀元,公開倒買倒賣,哄抬物價。5月28日,人民幣與銀元的兌換比價為600:1,到了6月8日,這個數字竟變成了2000:1。通貨膨脹使得大米、面粉、煤炭等生活必需品短時間內價格上漲了二三倍。反動勢力還狂妄叫囂:“共產黨打仗可以,但管理城市是外行”、“解放軍可以打進上海,但人民幣進不了上海”!

中共中央華東局和上海市軍管會注意到了這個情況,明令禁止買賣黃金、白銀、美鈔,但利令智昏的投機者們置若罔聞。位於九江路的上海証券大樓是當時上海金融活動的中樞,每天上午九十點鐘,一些專門左右上海金融市場的“大亨鼠”便來到這裡,他們敲定的銀元、美鈔、黃金價格一公布,大批掮客便分散到市區各個角落,所有的銀元販子都參照這個行情進行交易。這裡成為上海金融動蕩的根源。6月7日,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一書記鄧小平主持會議,指出如不採取斷然措施,不出一個月人民幣就有被擠出上海的危險。會議決定:查封上海証券大樓這個操縱金融投機的指揮中心。6月10日上午8點多,我們軍法處協同其他部門,一舉查封了上海証券大樓,將200余名違法分子逮捕法辦。第二天,大米就跌價一成左右,第三天再跌一成,上海市民拍手稱快。

為了破壞上海金融秩序,敵人還想出了制造假幣的花招。6月初的時候,軍法處接到報告稱,有人在淮海路的商店,用大量的連號人民幣購買商品,店家收下后發現是假幣。我立即派出人員偵查。6月16日,偵查員當場扭獲用假幣購物者,經過審訊,在一個叫艾中孚的人的姘婦家裡,查獲了4架印鈔機和1億多元新印的假人民幣。后來查明,這個艾中孚,是1949年初國民黨華中“剿總”司令白崇禧的少校特工組長,專門負責制造假人民幣,破壞上海的金融市場。經過周密偵查,我們終於在7月10日將艾中孚抓獲,破獲了這一大案。

最難忘的大案

說到1949年我最難忘的大案,就非“鴻生輪”案莫屬了。9月22日,全國即將迎來新中國開國大典。就在這種喜慶氣氛中,那天晚上,滿載著包括7名解放軍戰士在內的200多名乘客的 “鴻生輪”正由上海外灘開往崇明。不料有身藏短槍、偽裝成商販的20名武裝匪徒也混上了船。他們摸清底細后,就派人分別坐在7名戰士身邊。等到深夜2點,匪徒突然向解放軍射擊,為了避免誤傷群眾,我們的戰士隻能徒手和匪徒搏斗,結果4人當場犧牲,另外3人,其中包括一名女兵,被劫持。匪徒將全船洗劫一空后,又在江上劫持了一艘木帆船,把3名戰士帶到蘇北川港勒死。9月25日,他們公開打出了“反共救國軍通海縱隊”的旗號,鼓動反革命暴亂,還在南通城郊槍殺了3名土改積極分子。氣焰囂張至極。

消息傳到上海,陳老總大為震怒,當即指示淞滬警備區軍法處限期破案。我連夜召集相關人員研究作戰方案。第二天上午,郭化若同志電話通知我立即到他的辦公室。我一進門就看到陳老總也在座。他對我明確要求:“限期兩個月偵破此案。”我當即將昨晚研究的方案作了匯報:從種種跡象分析,這些匪徒雖然眼下在南通,但在上海肯定有窩點。與其派人到人地生疏的蘇北辦案,不如讓南通、崇明駐軍在當地大張旗鼓搞一次剿匪行動,造成草木皆兵的局面。匪徒感到威脅,覺得上海人口稠密,安全性大,就可能逃回上海躲藏。而我們在上海守株待兔,正好可以讓他們自投羅網。陳老總一聽,當即表示:“你這個‘趕鴨子下水’的方法很好,就這麼辦!”

我回到軍法處,立即布置,這伙匪特果然感到在蘇北立不住腳,又逃回上海,在漕溪路、三官堂、陳家橋一帶躲藏。隨即被我方內線發現,迅速報告了指揮部。10月底,當其骨干人員又聚在狀元樓密謀時,軍法處的同志如神兵天降,當場擊斃1人,活捉7人。同時各路人馬又端掉了他們的老巢,剩下12人也全部歸案。在蘇北被殺害的3名解放軍戰士遺體也被找到並重新安葬。

陳老總聽到報告,高興地在電話裡哈哈大笑:“好哇!好哇!我給你們兩個月,你們隻用了20天。”潘漢年副市長也在當天的辦公會議上予以表揚。沒幾天,公安部羅瑞卿部長也來電祝賀。案件公審判決那天,南通人民敲鑼打鼓、燃放鞭炮慶祝,還派人專門到上海來送錦旗,表彰淞滬警備部隊、軍法處為民除害。

我擔任淞滬警備區軍法處長,一共13個月時間。期間有幸與陳老總多次接觸,幾次直接接受陳老總的工作指示,有時還一同分析敵情形勢。陳老總知識淵博、掌握政策又十分穩妥,對工作要求嚴格的同時,對下級又十分愛護,沒有任何架子,同意的就支持,不同意的就講道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我的腦海中。

值得欣慰的是,在這一年時間裡,我們一共偵破各類案件3000多起,捕獲特務、慣匪、流氓萬余人,為新生的大上海的繁榮穩定,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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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常雪梅、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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