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笑非
“隱形將軍”韓練成 (1909-1984)
位於東方市八所港旁邊的“日軍侵瓊八所死難勞工紀念碑”。 海南日報記者 宋國強 攝
侵瓊日軍在海口中華戲院觀看演出。 李英挺 翻拍
由於很多知情老人的陸續離去,海南島接受日軍投降的歷史畫面顯得稀少而零碎。
好在還有相關資料記載,將很多親歷者和親聞者的見証,以白紙黑字的形式保留了下來。
這些資料,除了中共瓊崖革命者的回憶錄,還有些是后來定居台灣島的海南籍國民黨軍官的記憶,有些則來自日本等地。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廣播《停戰詔書》,宣布接受《波茲坦公告》,日本無條件投降。
1945年9月,國民黨第四十六軍登陸海南島,接受日本投降,遣送戰俘,恢復秩序。
而提到國民黨第四十六軍,就不得不提時任第四十六軍軍長、有著“隱形將軍”之稱的中共臥底韓練成。
八旬老人的記憶
有一件事讓82歲的海口市瓊劇院作曲家吳梅先生記憶猶新——
1945年8月15日晚上,不知道什麼人在海口市博愛路東門路口四牌樓處貼出一張告示,說是日本無條件投降了。有人在樓下高聲喊出這個消息后,13歲的吳梅馬上跑到東門口“圍觀”,來看的人越來越多,沒等他看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麼,馬上有許多人高呼“日本投降嘍”,博愛路兩邊鋪店的店主,都將燈光管制用的黑布套拿下來,整條馬路一下子都亮了。吳梅也立馬跑回家,拆掉黑燈套,市民們情不自禁地都跑上街道,欣賞好久沒有過的燈火輝煌的夜景。
第二天,吳梅在四牌樓處看見有人追打一個日本士兵,士兵抱頭逃遁。這時,旁觀者說,這個人是台灣人,假日本子,也有人說他是漢奸,該打。
此后不久,海口市民就看見國民黨軍隊整齊的入城儀式,從中山路經博愛北、博愛南走去,兩旁店鋪從樓上吊下長長的鞭炮,響個不停,煙霧彌漫,入城儀式好威武。當時的情景給吳梅留下深刻印象,這輩子都忘不了。
吳梅看到的可能就是國民黨四十六軍的部隊,接受日本投降的,正是這支部隊以及其軍長韓練成。
“隱形將軍”在海南
在1945年9月下旬韓練成率部渡過瓊州海峽接受日軍投降之前,他接到了3條“指令”。
第一條,來自南京國民政府“總統”蔣介石:“你去海南,一是受降,二是剿共。”
第二條,與蔣介石的授意相同,來自國民黨廣州行營主任張發奎:“要趁共產黨還沒來得及把瓊崖游擊隊提到和談的議事日程之前,就用獅子搏兔的力量,在一夜之間,把它消滅在這個孤島上!”
而第三條,也是韓練成最終選擇執行的一條指令,是來自周恩來的親筆信:“現在隻能運用你個人的影響和你手中的權力,在無損大局的前提下,盡可能保護瓊崖黨組織的安全,並使游擊隊不受損失或少受損失。注意!從實際出發,能做多少,做多少,由你酌定……”
即使韓練成打定主意要保護瓊崖縱隊,但又談何容易?整個瓊崖縱隊,韓練成隻知道馮白駒、庄田兩人,但根本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無奈之下,韓練成隻得找到一位即將釋放的被俘人員,將一封親筆信借由他之手,交到馮白駒將軍手中,邀他來海口商談游擊隊改編問題。
1945年11月,瓊崖民主政府委員史丹,應邀赴海口談判。但在韓練成表明身份的一片真心之下,由於瓊崖縱隊與中央聯絡的電台已於1941年損毀,因此無法確認韓練成身份,而史丹也就帶著疑惑回到瓊崖縱隊。
事實上,韓練成到海南后,一直借著“剿共”的名義暗中幫助瓊崖縱隊,他不但遣散了瓊縱偽軍部隊、槍斃了偽軍頭目詹鬆平,為瓊崖縱隊消除了一方隱患。更時不時拍攝一些出游照片,並將自己的行程公布在報紙上,給蔣介石和張發奎一種“海南很安全、不需要剿共”的假象。
但由於遲遲無法確認韓練成的身份,瓊崖縱隊也不敢貿然相信韓練成。
就在1946年初,韓練成公開視察石碌鐵礦之時,遭到瓊崖縱隊襲擊,韓練成不但本人受傷,也給了國民黨在海南“剿共”的口實。在他回南京養傷的一個月時間裡,國民黨第四十六軍對瓊崖縱隊造成了嚴重打擊,這也讓韓練成和馮白駒“結下了梁子”。
直到1946年9月,國民黨通報韓練成“剿匪不力”,整編后的國民黨第四十六軍調出海南。直到解放后的1950年,韓練成和馮白駒在北京相見,在周恩來總理的解釋下,才解除了當年的誤會。
在海南籍國民黨將領黎元所撰的《廿載滄桑話海南》一文中,提到第四十六軍時,多言“該軍部屬大多按兵不動”,“在剿匪接受工作上,多未切實奉行中央之決策”,也証實韓練成將軍在海南暗中保護瓊崖縱隊。
而正是韓練成在海南不到一年的時間裡,用他自己的力量,幫助瓊崖縱隊在內外交困的情況下,找到了一絲生機。
國民黨軍官的回憶
“八月十一日早上,副指揮黃昌鴻來見,面露笑容,連忙遞給我昨夜收到的無線電記錄。”這是在時任文昌縣縣長何定之在《瓊崖七年抗日回憶》中的一句話,而其中提到的“無線電記錄”,則正是日本天皇裕仁所廣播的《停戰詔書》。
何定之隨后將消息通告全縣軍民,不久,他便聽到了不絕於耳的爆竹之聲。
在回憶錄中,日軍與國民黨部隊交接過程裡,有一件事讓何定之感觸頗深,他寫道:“八月下旬,國軍前進指揮所開到海口,指揮所朱暉日中將命令駐文昌縣城之日軍一隊,護送我到海口參加會議。由文昌縣城到海口一百八十裡途程中,所經過市鎮,日軍均整隊歡送,向我敬禮。我默想,曾與我戰斗不下百次的敵軍,現在竟然向我敬禮,使我受到無上光榮……”由此可見,在日本政府宣布投降后,曾在海南島肆意妄為的日軍竟然如此“配合”,不禁令人唏噓。
何定之還在他的回憶錄中寫到,國民黨第四十六軍到達海南后,海南民眾為表達感激之情,“凡買賣不特依照往日價格,沒有提高,間也有以自己出產品降低價值者,以示敬軍。”令人欣慰的是,第四十六軍的將士們卻往往按照原本的價格購買,甚至時常多付一部分錢。在抗日戰爭剛剛結束的海南大地上,軍隊與民眾之間達成的這種默契,無不讓人體會到人性的溫暖。
接管軼事
而在日軍投降后,國民黨軍隊在受降的過程中發生的種種軼事,也能夠讓我們透過歷史的長河,還原當年的場景,更貼近那一段歷史。
剛從日本參加完學術交流會議的海南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金山,帶回了一批珍貴的歷史資料。而在瀏覽了大量的資料之后,金山講述了一件在國民黨軍隊受降過程中發生的軼事。
“當年國民黨軍隊到海南接受日軍投降之后,曾經頒布過一條奇怪的命令:不允許日軍戰俘隨便說中文。”金山說,這條看似有些無厘頭的命令,實際上在當時海南抗戰勝利之后起到了重要的穩定作用,既保証了日軍戰俘情緒穩定,又避免了國民黨軍隊和日軍戰俘間不必要的摩擦。
“當時國民黨第四十六軍開始接收日軍戰俘和物資時,爆發過一次沖突。畢竟,前一個月還是戰場上兵戎相見的死敵,如今卻要和平相處,不管是誰都難以短時間內接受這樣的局面。”金山說,沖突正是在這不穩定的和平相處中慢慢累積的。“據了解,在當年的日軍戰俘中,有會說一些中文的士兵,但我們知道,日語語法和漢語有著很大的區別,一句抱怨國民黨戰士態度的‘你不把我們當人看!’,說出口卻變成了‘我們不把你當人看!’”剛剛接受日軍投降的國民黨軍隊怎麼能忍受這樣的侮辱?一場斗毆也就像火藥桶一般炸開了。
“從這件事后,國民黨軍隊便下發了那條看起來不明所以的命令。”金山說。
而在時任萬寧縣縣長王定華的回憶中,亦有一段軼事。在日本政府於1945年8月15日宣布無條件投降之后,萬寧縣國民政府便著手受降工作。同年11月1日,萬寧縣派時任和樂鄉鄉長蔡克昌等人接受投降時,竟然因為衣衫襤褸,而被駐扎和樂的日軍中尉渡邊拘捕,鬧出笑話。
幸而確認身份后,蔡克昌順利完成任務。而王定華則在回憶中報以一聲苦笑,其中所包含的,恐怕也不只是無奈。
不同勢力粉墨登場
據1985年出版的《海口文史資料》記載,1945年8月,日寇降伏后,國民黨最先回海口的,不是游戰於海南內陸山區的王毅,而是軍統特務頭子吳仕伶。吳是軍統特務海口站站長,公開的職務則是第九緝私區(當時瓊崖屬廣東第九區)的緝私主任,轄有三個中隊。抗戰期間,海口淪陷,他奉派潛伏在瓊山縣咸文、甲子、大林、靈山等鄉搞特務工作。這些地區接近府城和海口,所以抗戰勝利后,他率領所屬,先行潛進海口。
吳仕伶一回海口,就住進振東街吳姓富商寬敞豪華的私邸。他住進后,門口頓時車馬喧囂,冠蓋如雲。繞著他轉的除了他屬下一班心腹爪牙外,還有一些國民黨游擊隊長,以及許多偽瓊崖臨時政府的漢奸,如警務廳長詹鬆年,副廳長林曜李等一伙高級漢奸官員。這些人,據說在抗戰后期就跟吳互通聲氣,暗中勾結。
吳仕伶回海口不久,就接到國民黨軍委保密局電令,指派他負責收編偽軍,維持海口地區的治安。這差使正中他的下懷,因為負責收編偽軍,維持治安,可借機升官發財。而詹鬆年這個偽軍頭子自動投上門來,正是實現升官發財美夢的難得機會了。
這個一貫善於投機鑽營的詹鬆年,是日寇一手扶植起來。為當時海口灸手可艾,權勢顯赫的漢奸。在日寇侵華前期,依仗主子強暴勢力的詹鬆年,氣焰囂張睥睨橫行,不可一世。直到日寇侵華后期,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逐漸走下坡路,各戰場節節敗退,出現了不日崩潰的跡象,詹鬆年睹此情勢,知日軍大勢已去,必以失敗告終。
后來,廣東省政府主席羅卓英電令:瓊崖守備司令部是為抗戰需要所成立的,現抗戰已勝利結束,該司令部及其所屬兩個守備團,已無存在的必要,應一並予以撤銷。不久,國民黨第四十六軍軍長韓練成所部從海口登陸進駐海南,負責接收日軍軍械、器材、車輛及一切軍需品等事宜。
四十六軍經過大約半個月的接收與駐防部署后,就下令逮捕海南守備司令詹鬆年。
日寇宣告無條件投降一個多月,國民黨計劃恢復海口市政府機構的工作,大致完畢。這時海南社會頗見生氣。接著,蔡勁軍(萬寧人)奉廣東省政府主席羅卓英委派,任廣東省政府駐瓊崖辦事處主任,回海南主持政務。
“接管海南島”資料完整
“這次找到的資料實在太多了,連我都來不及消化。”金山一邊整理著電腦裡的資料一邊說著。在此次日本之行中,金山在學術交流之余,通過自己的努力和日本友人的幫助,他找到了1945年國民黨第四十六軍接受日軍投降的幾乎全部統計資料,詳細至每一個部隊多少人、每一批物資都有些什麼,可謂詳盡。
在一張統計單據上,清晰地記載著日軍“海南警備府司令部”共有投降將校軍官78人、下士官兵795人、輔助兵力(巡查海軍)31人,連海軍移交船隻能夠直接使用、是否需要大修等等,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而在這些資料中,不斷出現的新內容也往往印証著此前已經了解的歷史,從側面証明當年那一段歷史的真實性。“我認為,這些資料的出現,很有必要將它們整理出來,作為一個研究日軍投降、移交國民政府的課題,其中所能夠挖掘出的內容,將會很有研究價值。”金山表示,目前初步的想法已經有了,接下來就要好好整理這些資料,力求填補那一段歷史的空白處。
日軍投降時在瓊軍警力量
日軍在海南正規軍約10000人
海南警備府下轄部隊作戰人員投降的有10755人,包括將校軍官、下士官兵和輔助兵力
除正規軍外,日本警察部隊超過5000人
部隊從屬人員、軍屬在內,加上正規軍、警察20000人左右
瓊台灣僑民約有6000-8000人
加上在瓊朝鮮人(軍方控制人員),日企職工、勞工,日本控制人員在海南總數約有4萬人
海口人口約40000-50000人,日軍軍方一個中隊 300人,特務人員1000人,僑民4000-5000人
當時海口的日軍人員佔到海口總人口的十分之一
三亞榆林,日軍僑民3000人左右
三亞人口包含崖城縣城,總共有3000居民
嘉積日軍一個中隊,約300人
嘉積城區人口約8000人
(劉笑非/輯 許麗/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