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炳材
艦隊和人員的組織
1946年7月,“太平”、“太康”、“永順”、“永寧”、“永騰”、“永泰”、“永興”、“永定”八艦由美國遠航回國,略事休整,我們即抓緊時機,派出艦隊和人員前往收復南沙和西沙群島。
當時決定由海軍總司令部(國民黨政府)選定排水、噸位最大,裝備最新式的太平艦為旗艦,與永興艦(掃雷艦),中建、中業兩艘坦克登陸艦組成收復南沙和西沙艦隊。任命海軍上校林遵為進駐西沙、南沙群島艦隊指揮官,兼管進駐南沙工作,海軍上校姚汝鈺輔之,兼管進駐西沙工作。海軍總司令部的參謀張居烈參與海軍進駐南沙、西沙群島的組織工作。艦隊指揮部的參謀為林煥章,航海官為戴熙愉。太平艦(艦長麥士堯)和中業艦(艦長李敦謙)為一組進駐南沙﹔永興艦(艦長劉宜敏)和中建艦(艦長張連瑞)為另外一組進駐西沙。隨艦同行的還有接收和留守南沙太平島的海軍陸戰隊、無線電台、氣象台工作人員共60人。
內政部訓令廣東省政府派出接收專員。廣東省政府任命麥蘊瑜為接收南沙專員,蕭次尹為接收西沙專員。由於南沙、西沙劃歸海南島崖縣治理,所以崖縣也派人參加。整個接收任務限令在1947年1月1日前完成,並建立太平島上的無線電台。
談虎色變的“危險地帶”
當時我是太平艦的少校副艦長,從1936年起在海關的燈塔補給船積累了一些航行狹窄水道和登臨海島的經驗,因此指揮官林遵和艦長麥士堯指定我為艦隊領航員。當時西沙群島的航海資料和航法可在航路指南查到,但南沙群島的航海資料和航法,不論中外航路指南均無闡述,隻說這是“危險地帶”。我當時接到這領航重任,心中也沒底。在當時航海界中,對此“危險地帶”有談虎色變之感。但這任務無法推辭,而任務的成敗,完全寄托在我身上。
於是我四處搜羅資料,后來從上海海關海務處找到一張1910年法國出版的南沙群島的舊參考圖,比例尺很小,水深點極疏,不適合航海之用。從這參考圖中,隻得知南沙群島的島礁和暗沙,大部分是由珊瑚礁構成,並多數為水面下的環抱著礁湖的環礁。全區沒有燈塔或任何航標,東部有沉船數艘。
太平島算是最大的島,面積也不過0.43平方公裡,高度隻有3米,在良好能見度下,也隻可在靠近8海裡內才能看到。在天水相連的遼闊南海中尋找它,好比在“海裡尋針”。
太平島四周被珊瑚所環繞,要登上該島,必須經過珊瑚面航行,摸索深水航道前進。能否找到這條航道,也是一個未知數。但當時我有一個堅強信念:“法國人、日本人能登上太平島,中國人也一定能登上。”我要克服一切困難,不避艱苦,完成這收復祖國領土的光榮任務。
仔細准備制定航行計劃
我以“人定勝天”的格言來鞭策自己,認真細心研究南沙群島的形勢和周圍水深,以及南海的氣候、風向、海流、海浪等,分析過去沉船多在南沙群島東部的原因。
我們還根據當時東北風季、南海的海流是以西南流為主這一要點,認定由西向東駛近太平島,大致上逆流航行,對控制航速以搜索太平島和找珊瑚礁間的航道是有利的。於是決定由榆林港開出后不直接向南沙群島航行,而是先向南駛近越南東岸的華力拉角附近越南領海外,測定船位,然后向東駛向太平島。雖然這樣會多航行些裡程,但既有把握找得到該島而且可以保証航行安全。
另一方面,由上海至榆林港所經各海區的氣象、潮流、海流、航標和雷區等,也要深入調查研究。因為當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我國沿海的燈塔、浮標等大部分未恢復,有些雷區尚未經過徹底掃測,海上常有漂雷出現。在過去一年內,曾發生過幾宗商船觸雷事故。海上治安也較差,華南海區海盜猖獗,對航船安全威脅很大,以上種種因素,都要在設計航線時考慮進去。
經過短短半個月的研究、設計和准備,我們制訂好全部航行計劃和途中航隊聯絡及指揮信號,並經上級批准按照執行。
“接收大員”變成“劫收大員”
1946年10月26日在上海集中,國民黨國防部、內政部、空軍司令部、后勤部代表及海軍陸戰隊獨立排官兵60人登艦。
10月29日由吳淞口列隊起航,由太平艦領航。沿途以信號燈、旗號或無線電話指揮和互相聯系,開放雷達,加強瞭望,勤測船位,做好海圖作業。同時搜索海面物標,注意來往船隻的動態,隨時做好戰斗准備。
經過四天日夜航行,於11月2日駛入珠江虎門。廣州行轅代表張蠑勝,廣東省接收南沙、西沙群島專員及測量、農業、水產、氣象、無線電、醫務等人員上艦。11月6日由虎門續航。
11月8日抵達榆林港。艦隊在榆林補給,向當地漁民了解南沙、西沙群島的情況,並與駐榆林和三亞海軍商量無線電聯系計劃。
日軍在佔領榆林和三亞期間,均設有海岸電台,在三亞港還設立了機場、潛艇基地和一個極大型的遠程無線電台,以指揮日本在南中國海和南太平洋的海軍和空軍。
但在日軍投降后,國民黨的“接收大員”不僅沒有很好利用或妥善保管這些設施和戰利品,反而將絕大部分設備、機械、儀器等拆散,盜賣零件,以飽私囊。我親眼見到過許多大型無線電真空管擺在三亞市場當做金魚缸出售。海南島上還有大約100輛汽車的輪胎和機件被拆下盜賣。以致接收下來的大量貴重軍用設施、通訊設備、交通工具等,除有少數適合“大官”用的留下自用之外,全部變成廢品,物資則被“官員們”瓜分,令人觸目驚心。在榆林港當時隻有一個功率較小的海軍電台可勉強與我們艦台聯系。
艱難前行駛向太平島
在榆林港向漁民了解得知,南沙和西沙的漁季是2月和4月。在春季裡風力一般在4~5級。5月以后,夏季多台風。冬季多東北強風,風力有時可達7級。西沙群島的錨地不算很差,但南沙群島根本沒有可避風的錨地,底質不是碎石就是珊瑚,容易走錨。實際上,選在11、12月份收復南沙群島是不適宜的。何況當時在戰爭時期受到破壞的南海氣象站尚未恢復,氣象預報不准確,海上的天氣難以掌握,中途又無避風錨地。
但是,決定和命令不能改變,而且收復南沙群島是關系到國家尊嚴的問題,因此我們唯有自己盡量克服困難,爭取在限期內完成任務。
太平艦等在11月中下旬曾有兩次駛出榆林港,駛出約三小時后,均遭遇狂風巨浪,“中業”和“中建”兩艘登陸艦橫搖至30度。眼見它們有傾覆的危險,逼得全隊返航榆林港待晴。
1946年12月9日,天氣晴朗,東北風3級,上午8時第三次由榆林啟航。艦隻背著越南岸陸航行,直指南沙群島的太平島。岸標在地平線下沉后,改用天文定位。由於估計風流壓准確,船位一直保持在航線上。有一段相當長的航程水深在3000米以上,海水呈黑色。12日早晨海水變為深綠色,可以判斷艦隻已進入1000米左右的較淺水域,距珊瑚區不遠。於是派水兵上桅頂加強瞭望,搜索變淺的水色。隨著水色逐漸變淺,減低航速,開動回聲測深儀,不斷注意水深讀數的變化。在接近南沙群島西部一段,海流被東北部的島嶼和礁群所阻,艦隻改駛118°。
10時左右,正前方地平線上出現一條短黑線,以后逐漸見到岸形。雷達熒光屏上也顯示出一光點的回波。與天文觀測的經緯度、水深和海圖上標繪的形象校對,証實這是太平島無疑。再過半小時,航經一塊深約40米的珊瑚產台,海水呈淺綠色。再將船速減至極慢,改以該島岸線的方位測船位,並用雷達測得距離600米,水深減至30米,立即倒車,11時在太平島的西南岸外下錨。這錨地是碎石和珊瑚礁底,海水十分清冽,海底的游魚歷歷可見,錨和錨鏈拋下后也可看清楚。在礁后拋好錨放下汽艇和救生艇,准備登陸。
提前完成收復工作
我先帶領太平艦的水兵和中業艦的海軍陸戰隊各一班乘坐汽艇和救生艇登陸。在向太平島接近至約100米時,向空中開機關槍數十發,以試探島上的實力,但未見任何反應。再前進至距岸約50米處,水太淺,汽艇不能前進了。
我們離艇,卷起褲腳涉水登陸。先進入兩座混凝土房子搜索,隻見日軍留下的一些鋼盔和破爛軍服、皮鞋、帽子等,再事搜索全島,未有發現任何人員。隨即在樹頂上升起國旗。
隨后沿西、南岸邊勘察,發現在南岸有一個小碼頭和輕便鐵路。這鐵路和碼頭是日本鳥類公司用以偷運鳥糞的。碼頭南方的淺灘中有一條人工開辟的小航道,長約300米,寬約5米,深3~5米。為了方便以后人員登陸和運輸,即在碼頭上挂起一面黑白方格的號旗,並在航道外端拋下一個空曲罐作為標志。
下午指揮部和守島人員、工作人員分批登島,連續不斷運送食品、燃料、建筑器材、發電設備、電台設備、武器彈藥以及各種儀器儀表等。13日物資運送完畢,所有人員登島清理場地和建筑物等。該島在日寇侵佔期間建有倉庫、電台發電車間、蓄水池、堡壘、宿舍等。日軍在撤走時已基本破壞。
太平島名來自太平艦艦名
為紀念太平艦接收該島,即以太平艦艦名為該島命名,在島之西南方,防波堤末端,通向電台的大路旁,即日軍建立“紀念碑”原址豎立“太平島”碑石,並在島之末端,另立“南沙群島太平島”碑石,永作憑志。立碑完畢,在碑旁舉行接收和升旗典禮,並鳴放鞭炮。接收儀式由專員麥蘊瑜主持,島上所有官兵參加,氣氛熱烈。此后各工作人員分頭開展接收、測量、修理、建台等工作。
14日下午麥專員和林指揮官在島上作了巡視,並向在島官兵給予親切的慰問和勉勵。15日上午太平艦離開太平島,巡視了南沙群島北部的南鑰、中業、雙子島等島嶼,遠望可見尚有中國漁民搭蓋的草屋。同時向西沙群島航行,巡視西沙的永興島和附近的島嶼,然后駛回榆林港。中業艦亦隨后到達。
我們在榆林與當地氣象台和海軍無線電台等有關機關聯系了與太平島通報等問題。1946年12月25日,太平艦安全駛入廣州港,錨泊於白鵝潭。勝利完成任務,受到熱烈歡迎。國民黨南京海軍總司令部即傳令嘉獎。全國各大報紙將此作頭版大事宣傳。
1947年1月初,海軍總司令部發出電令升調我為司令部的作戰科中校科長,但由於我反對內戰,不願為蔣進攻解放區效勞,加上這次在海南島又親眼看到國民黨的“接收大員”貪污無能,更激起我反蔣的情緒。我就乘調離太平艦的機會,在途中逃跑、脫離國民黨海軍。事后被海軍總司令桂永清下令通緝,我逃往香港,返回九龍海關緝私艦工作。1949年10月帶“海康”緝私艦在香港起義。
1988年9月27日
記於廣州
何炳材簡歷
何炳材(1912∼1998),祖籍廣東番禺沙灣。1931年,何炳材考入黃埔海軍學校,后考入上海稅務專門學校海事班,1936年5月畢業后被派往上海海關緝私艦上工作,並升任二副、大副等職。1940年春被調到香港九龍海關屬下“春星”號緝私艦上當代理大副。1941年12月25日,日軍佔領香港,何炳材時任香港九龍海關緝私艦“長庚”號副艦長,為避免該艦落入日軍之手,組織海員把“長庚”號緝私艦連同槍炮彈藥沉入九龍灣深海后才撤離。
1945年任國民黨海軍太平艦副艦長。1946年12月,何炳材參與率艦從日本海軍手中收復南沙群島﹔1947年1月,他乘調離“太平”號之機脫離國民黨海軍,1948年1月到香港。由於曾經在九龍海關任過職,時遇九龍海關擴編,得以在香港海關復職,並先后任九龍海關“海寧”、“海康”等緝私艦艦長。
1950年6月,何炳材率“海康”號緝私艦在香港參加“九龍關護產起義”,是九龍海關參加起義艦艇中的唯一華人艦長。
1951年,何炳材攜眷屬返回廣州,任交通部廣州航道工程測量隊隊長﹔1959年任廣州海運局“南海146”號等萬噸級海輪的船長﹔1975年6月后任廣州海運局船員培訓班副主任,編寫航海學速成教材《船舶操縱》、《珠江行航》等書。
1975年何炳材退休后,編寫及翻譯論文、資料等約百萬字,有《船舶防損與救護》、《海洋與港灣拖船技術作業》、《天文航海講義》、《貨物裝卸》等﹔1983年,年屆72歲的何炳材加入中國共產黨。因其對廣州海運作出的卓越貢獻,1988年評為教授級高級工程師。1989年廣州海運集團授予何炳材“海運功臣”稱號。
1998年7月,何炳材在廣州去世,終年8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