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啟五
一九二五年冬的囊螢樓
在我這個廈門大學的“土著”心中,校園裡最傳奇的建筑是囊螢樓,首先是它幽婉的樓名,更有它飽經風雨的經歷,還有它裡裡外外一身的全花崗岩結構,歷久彌新,永不衰朽。
在廈大新老建筑的樓名裡,以內涵而論最著名的是“囊螢”和“映雪”。前者源自《晉書·車胤傳》,“胤,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夜以練囊盛數十螢火虫以照書”﹔后則典出明人廖用賢《尚有錄》,“孫康,性敏好學,家貧無油,於冬月嘗映雪讀書”。這二則故事是古人為勸學而設立,國人可謂家喻戶曉,而一代又一代的廈大學子總是以他們的青春和激情賦予“囊螢之光”和“映雪之亮”以新的內涵與光色……
廈大最初的雄姿
當年校主陳嘉庚獨具慧眼地選定了這大片依山傍海的處女地作為校址。1921年5月9日,演武場前的五座大樓正式動工,嘉庚先生親自主持了奠基儀式。在整個建筑過程中,嘉庚先生注重繼承和發揚民族傳統,就地取材,以閩南一帶盛產的花崗岩來奠基砌牆,堅固耐久,淡雅美觀。大樓的階梯同樣用精心雕琢的花崗岩逐級壘疊而成,行走時沒有噪音,這在當時國內大學的建筑中可謂創舉。僅一年多的時間,五座大樓完工。
“同安樓”和“集美樓”右護左持,當為校主對家鄉故土感恩的情懷,而呼應首尾的兩幢該取什麼名字呢?我想在南方幽靜的夏夜裡,一定是那提著“小燈籠”歡快游走的螢火虫激靈了先生的思緒,兒時《三字經》裡朗朗有聲的“如囊螢,如映雪,家雖貧,學不輟”與大海徐緩的潮音一同起伏回響,於是“囊螢”和“映雪”雋永的光色就這樣情濃望厚地勾勒出了廈大最初的風姿!
人樓依偎到永遠
在抗日戰爭的艱苦歲月裡,廈門大學在薩本棟校長的帶領下,內遷閩西長汀,修繕起的一幢幢簡易房舍依舊仿效在廈門校園裡的樓名:“勤業齋”、“映雪齋”、“篤行齋”……以獨特的方式傳承血脈相連的廈大情結,我的父親鄭道傳和母親陳兆璋就是在那時從戰亂中的長沙一中和福州一中分別考入廈大的,顛沛流離到了長汀。父親住進的學生宿舍是簡易而安穩的“囊螢齋”,據說是薩校長親自將一輛舊汽車的發動機改裝后發電,整個校區才亮起了昏黃的燈光,那是廈大永不熄滅的“囊螢”啊,讓流亡的學子能夠夜以繼日的攻讀!
《廈門大學校史》稱“抗戰期間招收的學生,多數是清貧好學子弟,勤勉學習,發奮攻讀,務期求得真正的學問”。家父回憶說,他們一批愛好文學的同學成立了跨系的“筆會”社團,哪位同學得了稿費,就買了長汀的花生米和酒釀,在“囊螢齋”的陋室裡一同聚談,品詩論史,激揚文字……小小“筆會”后來冒出了我國極有影響的教育家潘懋元、寶島台灣首屈一指的劇作家姚一葦等諸多大師級的名家!
還有值得一提的,是1948年余光中來到廈門大學外文系就讀,廈大已經從長汀搬回了廈門,外文系的教室就在囊螢樓,后來他在那首鄉愁縷縷的名篇《浪子回頭》中寫到了“囊螢樓”:“鼓浪嶼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節終於有岸可回頭�掉頭一去是風吹黑發�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浪子已老了,惟山河不變�滄海不枯,五老的花崗石不爛�母校的鐘聲悠悠不斷,隔著�一排相思樹淡淡的雨霧�從四十年代的盡頭傳來�恍惚在喚我,逃學的舊生�騎著當日年少的跑車�去白牆紅瓦的囊螢樓上課……”中西合璧的嘉庚建筑,半個多世紀來一直屹立在詩人的腦際,並順理成章地落入他雄渾的詩卷裡,人與樓,樓與人,依偎到永遠!
一石一磚不尋常
囊螢樓三樓的大陽台可是校主陳嘉庚專門為廈大學生設置的放飛理想的天台?記得當時年過花甲的外文系老主任林疑今教授曾在囊螢樓和我們聊起他兒時到該樓找他叔父林語堂的往事,還說在此樓的大陽台常常可以望見演武場上一位僑家女生騎著駿馬來校上課的英姿。白駒過隙,讓我們情不自禁更加拽緊了手中時光的缰繩……每當柔柔的海風拂去了夏夜的燥熱,同學們紛紛從床上拖來草席,在天台上東倒西歪,看繁星談人生聽外語廣播……一切的一切想來仿佛似昨天的事情,但當年仰望蒼穹,理想如遙不可及的銀河,而現在我們多少囊螢學子正驕傲地散落在世界各地,粲然閃爍著自己囊螢般的星光!
新世紀海闊天空,朝暉映泛,廈門大學因為辦學的需要,跨海擴建了漳州校區,並把“囊螢”的樓名傳承了過去,取名“囊螢園”。“囊螢樓”現重新回歸我們外文系,如果你從宏偉的廈大西校門進入校園,那麼它總在您的左手邊笑臉相迎,身為廈大最具嘉庚風格的民國特色建筑,被作為“省級文物”保護了起來。
93年的風雨它巋然不動,再有93年也必將如此,花崗岩千年不腐萬年不朽,囊螢樓是我們廈門大學校園裡最傳奇的建筑,一石一磚不尋常,因為它們是我們敬愛的校主陳嘉庚先生建校篇章中高瞻遠矚的神來之筆!
(作者系廈門大學人口研究所研究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