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
120年前的今天,即1895年4月17日,清政府全權談判代表李鴻章,在日本政府代表的咄咄逼視下,用顫抖的雙手簽署了中日《馬關條約》。至此,歷時9個月的中日甲午戰爭以清政府的完敗而告終。戰勝國日本將巨額賠款、割地、通商特權等戰利品收入囊中,並憑此躋身帝國主義列強行列,而中華民族則背負屈辱,進一步被推向苦難的深淵。
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在這樣一個反思歷史的特殊年份,回顧《馬關條約》簽署的那段屈辱歷史,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民族之殤:戰敗求和受盡凌辱
自1894年7月甲午戰爭爆發后,清政府內部就一直分為主戰和主和兩派,圍繞戰事爭論不休。隨著清軍的節節敗退,傾向光緒帝的翁同龢等主戰派逐漸受到排擠,追隨慈禧太后的奕劻等主和派日益佔據上風。清政府開始謀求對日和談的可能性,希望由英、法、德、俄等國出面調停,停戰言和。
伴隨日軍進軍的腳步,日本方面瓜分壓榨中國的欲望與日俱增,各色人物紛紛謀劃如何能夠最大限度地勒索清政府。負責財政的大藏相希望“巨額之償金”,目標是讓清政府賠償白銀10億兩。日本軍令部長樺山則主張,除要向清政府勒索巨額賠款外,還要佔有“金州半島、山東半島、澎湖、台灣和舟山群島一部分”。自由黨的胃口更大,“須使割讓吉林、盛京、黑龍江三省及台灣。中日兩國之通商條約須訂凌駕歐洲各國之條件”。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與外相陸奧宗光擬定出的和談條件中,更是列出“霸佔朝鮮、割讓土地、賠償軍費和獲取通商航海方面的特權”等諸多事項。
但是,日本作為一個國土狹小、資源貧乏、人力不足的島國,經過8個月的戰爭消耗,已成強弩之末,難以支撐長期的戰爭。為謀求利益最大化,日本一方面仍色厲內荏地堅持軍事攻勢,另一方面在西方列強的壓力下開始半推半就地同意於1895年1月在廣島與清政府展開和談。
為給日軍行動拖延時間,進一步擴大在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的戰果,以便盡可能多地在談判桌上增加籌碼,日本對清廷起初派出的和談代表張蔭桓、邵友濂百般刁難,以二人授權不足、官銜資歷太淺為由拒絕談判。1895年2月12日,張、邵一行無功而返,清日間的首次和談無果而終。也就在同一天,日軍攻佔海防重鎮威海衛,威海衛軍港內的北洋水師全軍覆沒。
清政府隨后派出李鴻章為全權代表赴日媾和。從3月20日到4月17日,李鴻章與伊藤博文、陸奧宗光在山口縣下關市的春帆樓,前后進行了7輪會談。日本抓住清政府急於停戰求和的心態,在談判中始終保持傲慢且強硬的高壓態勢,不斷進行威脅恐嚇。4月1日,伊藤博文約見李鴻章之子李經方,要求盡快回復日方所提要求,宣稱若談判破裂,征清大總督將率大軍出兵中國。4月10日,伊藤又蠻橫地聲稱,日本的條款“已讓至盡頭”,中國代表隻需回答“允”還是“不允”。他還向李鴻章威脅道:“若不幸此次談判破裂,則我一聲令下,將有六七十艘運輸船,搭乘增援之大軍,舶爐相接,陸續開往戰地。這樣北京之危,實不堪設想。”
面對日方的步步緊逼,李鴻章雖憤懣異常,但國家疲敝、戰場失利,使其也無可奈何,隻能苦苦哀求日方降低賠款數額——“無論如何,總請再讓數千萬,不必如此口緊”“又要賠錢,又要割地,雙管齊下,出手太狠,使我太過不去”“賠款既不肯減,地可稍減乎?到底不能一毛不拔”“賠款既不肯少減,所出之息當可免矣”。然而無論李鴻章如何懇求,伊藤絲毫不肯讓步。雙方最終於4月17日簽署了中國近代史上空前屈辱的不平等條約——《講和條約》,通稱《馬關條約》。
該條約包括《講和條約》十一款、《議訂專條》三款及《另約》三款。其主要內容大致可分四個方面:第一,棄藩。清政府承認朝鮮為“完全無缺之獨立自主國”,中國的“宗藩體制”至此基本解體。第二,割地。清政府割讓遼東半島、台灣全島及所有附屬島嶼、澎湖列島給日本。第三,賠款。清政府賠償日本軍費2億兩白銀(加上贖回遼東半島的3000萬兩,共2.3億兩),分八次在七年內還清。第四,最惠國待遇。中國開放沙市、重慶、蘇州、杭州為通商口岸,日本政府可派領事官駐扎各口岸,日方輪船可駛入以上各口岸搭客載貨,日本人可在中國通商口岸開廠生產,且所制造貨物與進口貨物一樣,免交一切雜捐,並享受在內地設棧寄存的優待。
4月18日,即《馬關條約》簽訂的第二天,李鴻章一行黯然回國。
遺恨綿綿:中日國運自此改變
《馬關條約》的簽訂不僅打破了清政府“天朝大國”的迷夢,也改變了被視為“蕞爾小邦”的日本對中國的觀感態度,加劇了帝國主義列強在華瓜分利益的狂潮。
首先,中日實力易位,日本對華開始由仰視變為俯視。日本人崇拜強權實力的民族特性,使其隻敬畏強者,而對弱者缺乏憐憫。漢唐時期,國力孱弱的日本一直仰慕中華文明,主動派使前來交往。公元663年在白江口戰役中大敗於唐軍后,更讓日本清楚地看到自身的落后,開始全面向中國學習。其后的一千多年間,日本又數次敗於中國之手,使其不得不收斂起擴張的爪牙。即便1868年明治維新后,日本對中國仍存敬畏之心。1891年北洋艦隊定遠、鎮遠等6艘戰艦受邀訪日,就引起日本各界的強烈震動與贊嘆。然而,隨著幾年后《馬關條約》的簽署,中日地位徹底反轉。日本國力日盛,清政府一蹶不振,日本人對華的敬畏迅速轉變為凌駕於人的傲慢。這種狂妄自大的心態,刺激著日本吞並中國及稱霸東亞的野心不斷膨脹。
其次,《馬關條約》的簽署,使本已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的清政府更加難以為繼。原本,清政府在曾國藩、張之洞、李鴻章等人推動下大力開展的洋務運動,已取得初步成效,中國工業、國防體系已初具規模,為發展現代化奠定了一定基礎。但甲午戰敗,使轟轟烈烈搞了30多年的洋務運動付水東流。《馬關條約》的割地賠款,更是徹底打斷了中國近代化的歷史進程。日本索取的2.3億兩白銀的巨額賠款,相當於清政府年財政收入8000萬兩的3倍、甲午戰前所借外債總額的5倍多。
為償還賠款,清政府隻得“拆東牆補西牆”,向西方列強大舉借債。在甲午戰爭后的3年多時間裡,清政府向俄、法、英、德四國三次大借款,總計3億兩,連本帶利共6億多兩。這些借款不僅利率高、折扣大,而且都附帶政治條件。彼時中國每年海關稅收約2000余萬兩,是清政府的主要財政收入來源,其中的十分之七都要用於償還外債。西方列強憑借龐大債務在攫取利益的同時,也從經濟和政治上進一步控制中國,中國由此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深淵,民眾苦難更加深重。對此,譚嗣同悲憤寫道:“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蒼冥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
再次,日本雖走上富國強軍道路,但同時也埋下窮兵黷武、亡國覆滅的種子。《馬關條約》中2.3億兩白銀的巨額賠款,使日本陡然成為腰包鼓脹的暴發戶。日本外相陸奧宗光又驚又喜地說:“在這筆賠款以前,日本財政部門根本料想不到會有好幾億的日元,全部國庫收入隻有八千萬日元。所以,一想到現在有三億五千萬日元滾滾而來,無論政府或個人都頓覺無比地富裕。”中國賠款使日本資本主義原始積累得以迅速完成,大大加速了日本的工業化步伐。甲午戰后,日本的財政規模急劇擴大。1894年,日本財政支出僅為8000多萬日元,到1899年達到3.9億日元,5年間猛增5倍。日本一舉成為亞洲強國,並由一個被壓迫國家搖身一變躋身帝國主義列強之中。
同時,依靠清政府的巨額戰爭賠款,日本軍備得到迅速擴充。據日本學者統計,日本所獲戰爭賠款中,5700萬日元用於陸軍擴充費,1.39億日元用於海軍擴充費,7900萬日元為臨時軍費,另用於發展軍艦水雷艇補充基金3000萬日元,共3.05億日元,佔賠償金總額的87%。余下經費用於興辦實業,扶植教育等,以進一步強化侵略戰爭的物質基礎。《馬關條約》所帶來的巨大利益使日本更加沉迷於軍國主義道路和對外擴張侵略。自此至二戰結束時的50年間,日本不斷挑起對外戰爭。從1904年的日俄戰爭到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再從1937年的七七事變到1941年的偷襲珍珠港,日本通過一次次對外擴張掠奪,以戰養戰,不斷透支國力,窮兵黷武,最終吞下了自釀的苦果,在二戰后淪為麥克阿瑟口中的“四等國”。
最后,《馬關條約》暴露了清政府的腐敗無能和軟弱可欺,西方列強乘機掀起瓜分中國的狂潮。俄國在中俄“共同防日”的名義下,誘使清政府簽訂《中俄密約》,通過修筑中東鐵路,強租旅順、大連,不僅把遼東半島據為己有,更將東北全境劃為俄國的勢力范圍。德國借口山東傳教士被殺,派軍艦強佔膠州灣,建造膠濟鐵路,將山東變為其勢力范圍。法國則逼迫清政府簽訂《廣州灣租界條約》,強租廣州灣及其附近水面,把雲南和兩廣變為其勢力范圍。英國不甘落人后,除強佔威海衛、九龍半島和大鵬、深圳兩灣為“租借”地外,又劃分長江流域為其勢力范圍。
警鐘長鳴:牢記國恥以史為鑒
甲午戰爭的硝煙雖已散盡,但《馬關條約》簽訂的那段屈辱歷史卻歷歷在目,時刻給我們敲響警鐘,值得我們銘記反思。因為隻有牢記國恥,才能避免悲劇重演﹔隻有不忘過去,才能更好地把握明天。
第一,能戰方能言和,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也休想從談判桌上得到。日本在首次談判中之所以有底氣對張蔭桓、邵友濂百般刁難,拒絕談判,靠的正是日軍在戰場上的節節勝利﹔敢對李鴻章獅子大張口,列出苛刻至極的和談條件迫其就范,靠的也是一場場的軍事勝利。張、邵以及后來者李鴻章,在談判桌前唯唯諾諾,一味遷就忍讓,說到底還是沒有一場勝仗做底氣。全程參與和談的頭等參贊伍廷芳曾感慨萬分:“我將卒苟能奮勇於疆場,不容其猖披,何致就被而受此欺慢?欲消此恨,其在將與兵焉!和局易成與否,亦在戰爭之勝負判也。”期望通過談判乞求達成目的,最終得到的隻能是無奈和屈辱。
第二,弱國無外交,談判的基礎是以強大的國力作支撐。在中日和談中,根本看不到對等談判中相互妥協讓步的場景,有的只是一邊倒的哀求。在談到台灣問題時,伊藤要求在互換條約批准書后一個月內交割,李鴻章認為一個月太倉促,要求再延限一個月,並說:“貴國何必急急?台灣已是口中之物。”伊藤回答說:“尚未下咽,飢甚!”而這種毫無顧忌的欺凌,正是中日實力對比的具體體現。甲午戰爭中,日本能夠舉全國之力,傾力為之,而清政府則處處爭斗,相互掣肘,形同散沙。雖然當時清政府的人口是日本10倍,年收入是日本2倍,但體量的龐大不等同於實力的強大。與日本相比,清政府無論是在動員能力、裝備性能,還是在戰爭准備上都遠遜於對手。在這樣的實力對比下,輸掉戰爭也就在所難免。歷史再次証明,沒有實力的支撐,就沒有對等的談判,有的只是強者向弱者的通知。
第三,馬關之恥的根源不是所謂的談判技巧,而是清政府的腐敗制度。甲午之戰,在一定意義上也是兩種制度的較量,《馬關條約》則是清朝腐敗制度在外交上的真實寫照。洋務運動雖已在中國搞了近三十年,但在清政府的官僚看來,中國的文武制度“事事遠出於西人之上,獨火器不能及”,因此不想也不敢觸動封建舊根基,沒有也不可能進行全面改革。盡管斥巨資購得“堅船利器”,發展了與軍事密切相關的制造及重工業,但體制的腐朽已深入骨髓,難以適應當時的國際潮流。李鴻章奉命創建海軍,建設國防力量,僅用於海軍北洋水師的建設資金就超過1億兩白銀,投入不可謂不大。但北洋水師雖學習西方之經驗,卻隻學其表,未觸實質。在此背景下,甲午之敗及《馬關條約》的簽署也就成為歷史必然。
第四,起始於《馬關條約》的釣魚島問題,仍可能被日本利用打斷我發展進程,對此需保持高度警惕。近年來,中日因釣魚島問題矛盾加劇。而追根溯源,這一問題正是起始於《馬關條約》,日本佔據的台灣、澎湖及附屬島嶼中就包含釣魚島。釣魚島問題的解決,既涉及中日之間的歷史恩怨,又涉及當今錯綜復雜的亞太戰略格局。但日本政府在安倍晉三的帶領下,絲毫沒有拿出解決問題的態度和誠意,反而一意孤行不斷借此炒作“中國威脅論”,將我視為現實威脅和主要對手,並不斷擴武備戰。這種行徑與100多年前何其相似。1882年,日本維新元老山縣有朋上奏明治天皇,認為歐洲各國距日本較遠,痛痒之處並不急迫,近鄰大清帝國才更具威脅。針對清政府在洋務運動中整軍購艦的舉動,日本軍國主義分子以中國為假想敵,在日本掀起“清國威脅論”熱潮。當前,安倍政府利用釣魚島問題,制造東海緊張局面,帶動日本社會整體向右傾化轉變,其實質就是要讓日本徹底擺脫戰后體制束縛,成為所謂“正常國家”,而中國正是他實現這一圖謀的借口和籌碼。針對日本的圖謀算計,我們決不能掉以輕心。
第五,牢記強國夢、強軍夢的歷史使命,強化革命軍人責任擔當。強大的軍隊,始終是國家富強、民族振興的堅強保障。甲午戰敗和《馬關條約》簽訂,是中華民族的悲哀和恥辱,它再次印証了一支軍隊、一支有戰斗精神的軍隊對國家對民族生死存亡的極端重要性,這既是歷史的昭示,也是現實的警告。今天,世界正面臨前所未有之大變局,中國正處在由大向強發展的關鍵階段,但同時也面臨諸多可以預見和難以預見的風險挑戰。面對新形勢、新任務,作為當代革命軍人,更需增強憂患意識,固本培元,凝神聚氣,牢記責任使命,按照有靈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標准,堅守理想信念不動搖,鍛煉素質過硬、能打勝仗的堅實本領,保持英勇頑強、不怕犧牲的革命熱情和高昂戰斗意志,為實現強國夢、強軍夢貢獻力量,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做出貢獻。
(執筆:孟祥青、方 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