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彬夫婦晚年。楊小斌提供
楊應彬夫婦結婚照。楊小斌提供
2006年11月2日,張訪朋先生在廣東省檔案館接受抗戰口述史採訪。廣東省檔案館提供
南石頭難民所照片。廣東省檔案館提供
曾作為日軍細菌戰本部的原中山大學醫學院圖書館。廣東省檔案館提供
■人物檔案
楊應彬(1921∼ ),筆名楊石,廣東大埔縣百侯鎮人。1935年10月在上海加入左翼教聯,193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奉黨組織派遣進入國民黨張發奎部從事戰地宣傳、軍事、統戰及地下工作,“潛伏”十年之久。新中國成立后,楊應彬歷任廣州軍管會副秘書長,省政府辦公廳主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省委副秘書長,省委常委、秘書長,省政協常務副主席、黨組書記。
旗幟
1934年夏,一個未滿13歲的少年穿著一件背心、一條褲衩,帶著一支鋼筆和幾十張過期的日歷紙,從家鄉梅州大埔打著赤腳啟程前往上海。
他就是楊應彬,正是這次旅程引領他走上革命的道路。三年后,他以地下共產黨員的身份進入國民黨“潛伏”,前后達十年之久。
作為一名統戰情報人員,楊應彬曾遇到怎樣的抉擇與考驗?
因楊老身體抱恙,其長子楊小斌日前接受了南方日報記者獨家專訪,講述了父親從事抗戰與地下工作的傳奇經歷。
“多年后回憶那段‘白皮紅心’的崢嶸歲月,父親曾寫道:長相憶,抗戰八年長。身在曹營心在漢,明珠資質夜生光,馳騁似疆場。”楊小斌說。
潛伏張發奎部參加淞滬、武漢會戰
楊應彬生在廣東梅州大埔百侯一個窮苦人家。童年所經歷和目睹的苦難,在他心靈打上烙印。
1934年暑假,機緣巧合,不足13歲的楊應彬隨陶行知派到家鄉百侯中學任教的老師去了上海,沿途看到帝國主義者對同胞的壓迫,對國家深重的苦難有了更深的體會,他將自己的憤慨和不滿寫在日記裡。后來,日記在陶行知的提議下出版,取名為《小先生的游記》。
次年9月,楊應彬第二次去上海參加山海工學團,加入了黨的外圍組織左翼教聯。1936年6月19日,經王洞若和王東方介紹,他正式宣誓入黨,當時還不滿15歲。
“父親回憶起那一天,心情仍無比激動。當時為了防止意外,他們宣誓完畢就將畫在紅色香煙紙上的黨旗燒掉了,但是黨旗卻永遠在父親的心頭,支持他前行。”楊小斌說。
1937年,“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時任淞滬戰場右翼軍總指揮兼第八集團總司令張發奎邀請郭沫若幫助成立“戰地服務隊”,楊應彬等十位共產黨員受黨派遣進入戰地服務隊。
同年10月,根據周恩來指示,這10位黨員在服務隊內部成立“中共特別支部”,左洪濤任書記,剛年滿16周歲的楊應彬是其中年齡最小的成員。
這一隱蔽就是十年。
“在隨張發奎部參與淞滬會戰和武漢會戰過程中,父親和‘特支’成員經常在群眾中演出反映抗戰的話劇《放下你的鞭子》,創作了《大刀進行曲》,還教群眾唱《救國軍歌》、《義勇軍進行曲》等抗日歌曲。”楊小斌曾聽父親說,當時一個軍人看了“特支”成員創作的話劇《鐵蹄下的上海》,看到憤怒時竟要拿槍打台上作威作福的“日本軍官”。
楊應彬等人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團結張發奎。於是,他們經常巧妙地把共產黨提出的抗日政治主張寫入張發奎的講稿和文章中﹔他們還與國民黨高中級將領和基層士兵廣泛交往,激發民族正義感和愛國熱情,使之逐漸成為共產黨的朋友,有些人后來積極投身到民族解放戰爭中。
國民黨曾下令:秘密槍斃楊應彬
楊應彬將十年的潛伏稱之為“深入虎穴,隨時准備掉腦袋”。
1940年5月,楊應彬進了中央軍校四分校(貴州獨山)第十七期學習。體質較弱的他學習十分刻苦,在升學時,術科綜合考試在全總隊1000多人中名列第一。
1940年12月的一天,楊應彬在結束當天訓練后,突然被大隊長喊去問話。大隊長拿出三張分別摘寫著“巴黎公社的窮孩子都是很英勇善戰的”、“希望這次由柳州回韶關去,能撥開雲霧重見青天”、“相信你播下的種子萌芽了吧”等敏感句子的紙條給楊應彬看,說是從王洞若、郭弼昌、鄭體詩三人來信中摘出來的,問:“你認不認識他們?信中的話是什麼意思?”
楊應彬分析,自己未完全暴露,便沉著回答:“三個人我都認識,王洞若是我老師,郭弼昌是戰地服務隊隊員,鄭體詩是韶關游擊干部班的學員,郭弼昌和鄭體詩現都在四戰區長官部。”眼見過多解釋已無法脫嫌,父親冷靜地道:“我是張發奎長官保送過來的,希望學校向張長官調查,還我清白。”大隊長終於緩下語氣:“你先回隊裡學習。”
恰好在軍校短訓學習的戰地服務隊成員彭朗畢業回去,楊應彬即用拉丁語寫了密信,請彭朗帶回給鄭黎亞轉左洪濤設法營救。
左洪濤對張發奎說,楊應彬在軍校全總隊考了第一名,為四戰區爭了光,希望張發奎能去函嘉獎。張發奎立即讓左洪濤以他的名義給校長韓漢英寫信,楊應彬終於化險為夷,躲過此劫。
“上世紀90年代,一位從美國回來的台灣學者專程來拜訪我父親,為我們揭開了一個隱藏了近半個世紀的秘密——在我父親身陷險境時,國民黨奉行的是‘寧可錯殺千人,不可漏掉一個’方針,這位學者的父親、軍校區隊長王應鍛很快收到了上級下達的‘秘密槍斃楊應彬’的命令。好在王應鍛對我父親印象不錯,實在不忍心對這位成績優秀的熱血青年狠下毒手,於是有意拖延上級的命令,等待轉機,這才讓我父親免於一死。”楊小斌感慨道。
抗日為媒日寇投降次日訂婚
楊應彬與妻子鄭黎亞是革命伉儷。1938年,楊應彬與鄭黎亞相識於浙江金華前線。第二年,鄭黎亞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共同的地下工作中,與楊應彬結下了深厚情誼。
“母親前年冬去世了。她生前常說,是日本鬼子的炮火和革命理想把他們拉在一起的。他們是革命為媒,抗日為媒。”楊小斌說,父母戀愛多年,但他們相約抗戰不勝利不結婚。因此直到1945年9月3日,即日本在密蘇裡艦正式簽字投降的次日,父母才在報上刊登訂婚啟事。
為了進一步消除國民黨的懷疑,當時,左洪濤和楊應彬、鄭黎亞商量,希望把婚禮舉行得隆重些,並請張發奎做証婚人。
當楊、鄭去邀請張發奎時,張突然問:“你們究竟是不是共產黨?如果兩個都不是可以結婚,兩個都是也可以結婚﹔最怕一個是,一個不是,將來一個要做鰥夫或一個要做寡婦。”
如此直接的提問讓兩人感到有些意外,但他們沉著地回答:“張長官,我們跟了你八年抗戰,你還不了解嗎?我們都不是。”
張發奎說:“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那你們就結婚吧。”
1945年12月3日,張發奎出席了楊應彬、鄭黎亞在行營(即現在的廣東迎賓館)舉辦的婚禮,還講了一番很動情的話,說兩人跟著他抗日多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埋頭苦干,任勞任怨,有作為,有成績,現在勝利了,也該成家了,鼓勵他們繼續努力。
“這個婚禮打消了一些人對楊應彬和鄭黎亞身份的懷疑,為他們繼續留在張部‘潛伏’工作營造了一個較好的環境。”楊小斌說。
直到1947年夏天,黨組織通知楊應彬和鄭黎亞撤退,這“特支”的最后兩位成員才成功撤離張發奎部,結束了十年“潛伏”生涯。(記者 曹斯 實習生 李霄)
記者手記
打撈這段傳奇不容易
與楊小斌先生的對話在南方日報289大院咖啡店進行。我們在茶香中輕鬆暢談,他如數家珍,講著父輩的故事。
聊了才知道,“打撈”楊應彬的這段傳奇經歷可不容易。
“我問父親十句,他才說一句!”楊小斌笑著說,這是楊應彬的原則——情報工作人員要嚴守黨的紀律。“他還覺得這就是工作嘛,沒什麼值得炫耀,好不容易說了些。”
楊應彬還常教導子女,要做大事,不爭大官。楊小斌說了這麼一件事:當年省委按級別給楊應彬分了房子,家裡人口眾多,本來就住得緊湊,可他就是不搬,覺得夠住就行了。因此,謙虛大度、淡泊名利的楊應彬,到哪兒都有好人緣,受尊敬。
從上世紀60年代起,楊應彬夫婦就堅持拿工資資助貧困山區的教育和建設,不僅捐資籌建了家鄉的梅潭河水電站,還隔三差五捐大批書給母校百侯中學。耳濡目染,如今楊小斌幾兄弟也投身慈善事業。
“自幼早將身許黨,丹心一片向陽紅。”這是楊應彬紀念中共南委副書記張文彬同志犧牲40周年的一句詩,也正是他本人幾十年革命生涯的寫照。(記者 曹斯)
口 述
浴血保衛許昌的老兵張訪朋:
團長拉響手榴彈和日本兵同歸於盡
問:粵北會戰是您第一次上戰場,當時是什麼情形?
答:1940年春節前,日本侵略軍從廣州、從化分兩路進攻韶關,戰情危機。當時我們剛畢業不久便臨危受命,被派往前線參加粵北會戰。我們在從化和良口一帶做戰斗准備,那天上午10點多,我們全都准備完畢,聽到從化方面的槍聲響得很激烈。一直等到下午三四點,突然前方傳來捷報,我軍取得第一次粵北戰役的勝利。我們聽到消息非常高興,唯一遺憾的是,剛上戰場還未開戰,就班師回朝了。
問:您一生參與很多抗戰戰役,最艱難的是哪場戰役?
答:我一生都不會忘記1944年的許昌保衛戰,由於戰斗非常壯烈,我們常稱其為“許昌浴血保衛戰”。當時日軍對許昌城是勢在必得,採用“牛刀宰雞”的戰術,用5個師團層層包圍我們2個團(不足4000人),形成了將近20公裡的包圍圈。
日軍的裝備也遠比我們的好,還利用飛機、坦克和大炮對我們的防守陣地進行狂轟濫炸。師長呂公良要求我們一定要“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所以,雖然敵我力量懸殊,我軍仍然頑強地守衛到最后關頭。
但日軍的層層包圍早已把我們的軍隊從中截斷,並已佔領許昌城內的主要戰略高地,團長劉耀軍在危機時刻,拉響手榴彈,和十多個日本兵同歸於盡。在最后一天的凌晨兩點左右,我才接到命令立即帶領部隊突圍撤退。此次戰役,我軍傷亡慘重,死亡2000多人,師長呂公良、副師長黃永淮、團長李培芹、楊尚武、劉耀軍五位將領殉國。
問:您回到許昌時還有什麼感觸?
答:我聽到當地人講,一些以前參加過許昌會戰的日本老兵,曾多次到許昌謝罪,還有些是老兵家屬來代為謝罪。我和其中一些人建立聯系后得知,他們是真的悔罪,並且有些人晚年還投入了慈善事業。我希望這些能警示后人,要熱愛和平,永遠和睦相處。
時 間:2015年5月18日
地 點:廣州市白雲區張訪朋家中(整理人:記者 宋超)
人物簡介
1918年出生於廣東揭西縣河婆溪角村,現年97歲,廣東省黃埔軍校同學會宣教委員。1938年,張訪朋響應號召,考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四分校(校址廣西宜山)。一年后,奔赴抗日戰場。先后經歷粵北會戰、豫南會戰、中原會戰的許昌保衛戰、豫西會戰等重要戰役。
華南烽火
南石頭細菌試驗所:
平均每天有數十人非正常死亡
南石頭,是如今廣州市海珠區的一條行政街。自1942年起,位於這裡的南石頭難民收容所,成為侵華日軍四大細菌戰部隊之一、在華南負責研施細菌戰的“波字8604部隊”的試驗場。
在南石西,有一座“粵港難民之墓”,墓碑背面簡單地記錄著粵港難民被細菌武器毒殺的史實。
據日軍原“波字8604部隊”的第一課細菌檢索班的班長丸山茂提供的証詞,日軍使用細菌武器實行屠殺的方式向難民發放“救濟粥”,名為救濟,實為殺人,難民們不喝粥就會餓死,喝下了就會生病而死。而在難民營裡,日軍動輒嚴刑拷打難民,稍有反抗者即死在刺刀下,或被烈日蒸晒而死,再或感染試驗細菌而死。
丸山茂還在証詞中供述,日軍在難民營中進行的遠不止用細菌武器屠殺難民,還進行細菌的活體實驗和細菌病毒傳播。據研究,中山大學醫學院圖書館舊樓就是當年日軍的細菌武器研究中心,裡面設置著部隊長室、細菌疫苗研究班等,並在地下室裡培養跳蚤、老鼠等動物制造細菌﹔而設在南石西的日偽海關海港檢疫所,則成了日軍細菌武器的活體試驗場所。
資料顯示,在“南石頭難民收容所”,平均每天有數十人非正常死亡。根據該處已被挖出的尸骨,保守估計至少有數千人被屠殺,而有當時的目擊者則稱,遇難者人數可能在數萬左右。(記者 王劍強 實習生 歐文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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