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旭
沉著堅毅平風波
班禪和護衛部隊越過唐古拉山來到安多麥馬游牧部落，西藏地方政府派四品僧官堪窮和四品俗官任木西前來迎接，他們向班禪大師敬獻哈達，說明代表達賴和嘎廈前來歡迎。雖然迎接者官階不算高，但班禪大師從不計較，畢竟他們是代表達賴和嘎廈的。班禪隻有一個心思：到西藏，面見達賴，完成九世班禪的返藏夙願，實現兩大宗教集團和解。到了安多麥馬游牧部落，就是大片的草原，一路上能看到一些藏族牧民的帳篷和牲畜，路平坦多了。班禪行轅行路速度比此前快了不少。再往前行，沿途牧民即按照達賴此前的指令，派差役供應班禪大師和護送部隊日用，幫助他們前行。一路下來，護衛部隊隨帶的牲口損失很多，到這裡，就由差役新補充牲口運送物資，供給不成問題了。
班禪進藏后到達藏北重鎮黑河(今那曲)。這裡是西藏較大的鎮，有幾百戶人家，兩座寺廟，有商販，還有商店，班禪行轅和牙含章等所率部隊在這裡用大洋買到了一些日用品。西藏地方政府在這裡設有兩個總管，一僧一俗，都是四品官，官階相當於內地的廳級干部，職權卻大得多，他們組織當地活佛、喇嘛，以及附近的牧民上千人前來歡迎。班禪大師和他們見面時，從容不迫，彬彬有禮，儀表庄嚴，令當地民眾十分敬仰。牙含章代表人民解放軍拜訪了基宗和活佛，贈給他們用藏漢兩種文字寫的“十七條協議”以及磚茶等禮品，又給喇嘛廟放了每人一枚銀元的布施。
牙含章老師對筆者講道，闖唐古拉天險，還不是最危險的，最危險的還是那些搞“藏獨”的人。1952年3月，班禪和護衛部隊到達黑河時，拉薩方面就傳來了發生偽“人民會議”事件的情況。牙含章老師講，在拉薩，有幾個代本（藏軍建制，一個代本相當於一個加強旅）的藏軍。這些藏軍沒有經過改編，操縱在“藏獨”軍官手中。當時，西藏的兩個司曹———魯康娃•澤旺饒登、本珠倉•洛桑扎西(即西藏代理最高行政長官)暗中組織了一個偽“人民會議”，串連約4000人包圍了中央代表張經武的住處，提出了反動要求———要人民解放軍撤出西藏。他們還命令拉薩朗仔轄(市政府)的莫本（市長)和拉薩附近各宗的宗本，嚴禁向人民解放軍出售糧肉等一切食物和干牛糞等燃料，揚言如果解放軍不走，就把他們餓死在拉薩。這一事件剛一發生，中共西藏工委立即電函班禪和護送部隊，通報情況。班禪清楚，這是嚴重的政治斗爭，不光是針對解放軍的，也是針對剛剛進入西藏境內的班禪的。他的看法與中共中央不謀而合。中央4月6日發來指示說，對這一事件，不能隻看作是兩個壞人所為，而應看作是達賴集團的大多數向我們所作的表示，目的是要把協定的全部實行延緩下去﹔他們選擇十世班禪尚未到達之時舉行這次示威，是經過考慮的﹔班禪到拉薩后，他們可能要大拉一把，使班禪加入他們的集團﹔如果我們工作做得好，班禪不上他們的當，並安全到達日喀則，那時形勢會變得較為有利於我們。中央的分析非常深刻。
而年輕的班禪大師在應對這一重大政治風波中表現出了沉著堅毅的品格，也表現出他的超人智慧。他首先考慮的是黑河的穩定。他和堪布會議廳與牙含章等一起開了緊急會議。牙含章傳達工委指示，護送部隊全體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安排了應付可能發生事變的各種具體措施。牙含章要求，部隊人員夜間放三道哨，任何人不得外出﹔白天外出，必須以班排為單位集體行動，還要攜帶武器﹔遇到“藏獨”分子挑舋，不要理睬﹔如果他們動武，立即堅決還擊，決不手軟。他們還做好了應付上千人圍攻的准備。另一方面，班禪堪布會議廳、護送部隊同黑河官員和活佛搞好關系。特別是班禪，見當地僧俗官員和普通民眾時，非常和氣，儀規有序，儀表既庄嚴又慈祥，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他的大師風採，受到當地民眾愛戴。護送部隊主動幫助當地民眾推車運物，說話和氣，還給牧民們免費治病，送給他們許多宣傳品，對他們平等相待，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當地民眾從來沒有見過紀律這樣好，這樣主動幫助民眾的軍隊。因此，他們很快贏得了牧民的信任。尤其是下層藏族群眾，開始主動接近解放軍，幫助解放軍。當地民眾對班禪的敬仰，對解放軍的擁護，使當地“藏獨”分子沒有任何“活動市場”，加上班禪大師和護送部隊有嚴密防備，所以在黑河的“藏獨”分子鼓動幾天也沒有人跟他們行動，他們隻好悄悄溜回拉薩。
班禪大師通過從拉薩發來的情報，認真分析偽“人民會議”事件的發生過程，深刻認識到，解決這一政治事件，要從根子上做起。為此，他親自出面於4月5日致電達賴，指出這一事件“不僅破壞了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破壞漢藏團結，破壞祖國統一，而且破壞了你我之間的親密團結，尤其破壞了您的政教威信”，要求達賴“迅速予以弭平，妥善處理，而安民心”。他在電文中既譴責了分裂活動，又表明了以他為代表的西藏愛國上層人士的鮮明立場。由於班禪大師在藏傳佛教中的地位，他在藏族民眾中崇高威望，使他這份電報極具分量，而且，電報中所說的也有理有節。因此，他的電報一發出，就得到了廣大藏族民眾的支持，拉薩的“藏獨”分子很快就被孤立。在班禪致電達賴的同時，中共西藏工委也同分裂分子進行了堅決斗爭。張經武親自去見達賴，指出偽“人民會議”是反動組織，必須立即解散﹔並提出要將在幕后進行策劃的兩名司曹立即撤職，限於數日內答復﹔同時宣布成立中國人民解放軍西藏軍區，任命十八軍軍長張國華為軍區司令員，十八軍政委譚冠三為軍區政委，阿沛•阿旺晉美為軍區副司令員﹔命令已經進藏的人民解放軍做好戰斗准備，應付一切可能的事變。當時到達拉薩的解放軍先遣支隊雖然隻有1000多人，但是他們是久經考驗的精銳部隊，戰斗力很強，有很強震懾力。毛澤東分析此事后，為了緩和漢藏民族關系，緩和中央和西藏地方政府之間的緊張關系，以利於進藏部隊站住腳跟，採取了一系列退中有進的策略：決定暫緩成立西藏軍政委員會和改編藏軍﹔同時決定爭取早日修通從四川到拉薩的川藏公路，命令第十八軍指戰員投入修路工程，經過中共中央、班禪大師、中央駐藏代表、部隊和西藏愛國力量的斗爭，4月27日，達賴下令撤銷魯康娃等人的職務，解散偽“人民會議”。西藏政治形勢初步穩定。
為了打擊“藏獨”，實現拉薩政治形勢穩定，班禪大師決定，行轅和護送部隊向拉薩前進。一路上，班禪的房車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庄嚴。路邊有廣大藏族民眾長跪，敬拜班禪大師。全部行程極為順利。
1952年4月12日，班禪大師、堪布會議廳、牙含章等率領的護送部隊平安抵達拉薩。他們從1951年12月18日離開西寧算起，在路上走了將近4個月，行程近2000公裡。他們到拉薩后，解放軍進藏部隊總人數達到3000多人。
堅忍為國
班禪重返拉薩，是一個重大歷史事件。它標志著九世班禪和十三世達賴失和后，特別是九世班禪流亡內地29年后，雙方恢復了聯系，也達到了毛澤東期盼的西藏民族內部的團結，對於祖國統一和民族團結有重大意義。但是，事情並非一帆風順。
班禪到拉薩是大事，全中國甚至全世界佛教人士都十分關注。班禪主動示和后，是達賴主動發電報請班禪返藏的。班禪到達拉薩，達賴自然早已得知，他本應該前去迎接，不去迎接也應該於當天會見班禪，以示和解和友好。但是，班禪大師到拉薩后，達賴方面卻隻派官員見了班禪，他本人則一點行動也沒有，既沒有出面迎接，也沒有會見班禪。直到班禪到拉薩的第17天，即4月29日，達賴才會見班禪。這顯然是一種怠慢。但班禪卻以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為重，胸襟寬廣，不以為意。
班禪與達賴會晤時，彬彬有禮，儀規有序，面部祥和，從容不迫，沒有任何不滿之表示。班禪此舉也感染了達賴，禮儀和談話都非常順利。此次相見，標志著藏傳佛教兩大宗教領袖的和好，在藏傳佛教和祖國統一歷史上都具有重大意義。
班禪到拉薩后，住錫大昭寺，但達賴方面未給予相應的地位。少數分裂分子有意壓制班禪地位和惡意造謠。他們阻止僧俗民眾朝拜班禪，甚至暗中勾結藏軍企圖襲擊大昭寺。對此，年輕的班禪大師再次表現出大度和寬容。他對於達賴方面限制人們去大昭寺朝拜自己，一點兒也不計較，從不向達賴和達賴方面的官員提起此事。對於少數陰謀造謠者，他也一笑了之，沒有提出追查。大師這種博大胸襟，寬容態度，高尚的氣度和風范，使拉薩廣大藏族同胞深受感動，更加敬佩班禪。去大昭寺朝拜班禪的人更多了，包括噶廈部分官員在內的信徒成群結隊去大昭寺朝拜班禪﹔有的受“藏獨”分子脅迫的人，白天不敢去，就晚上偷偷到大昭寺朝拜班禪。面對武裝襲擊的威脅，班禪大師毫不畏懼，他日常起居、舉行宗教儀式，照常進行，井井有條。這樣，不僅極為陰險的反動分子散布的謠言沒人信了，連他們暗中搞襲擊的計劃也不得不取消。
班禪大師遇到的另外一個問題，是達賴方面的人在班禪與達賴會晤的磕頭、座位高低、班禪向達賴獻禮品時的禮儀問題上搞小手法，試圖降低班禪的地位。班禪大師內心對此非常清楚，但對於這些小把戲、小手段，他根本不放在眼裡，根本不計較，展現出一位大師的大氣量。當然，班禪堪布會議廳官員根據歷史上的宗教儀規，還是向達賴方面進行了交涉。交涉中雙方一度陷入僵局。為促成藏傳佛教兩大宗教集團和解，中共西藏工委根據中央指示，說服雙方同意直接談判，並注意“一方面要說服班禪作些讓步，另一方面要維護班禪的固有地位”。當達賴方面不讓步，范明和牙含章向十世班禪去解釋時，他從大局出發，主動讓步，使達賴和班禪雙方在中共西藏工委調解下順利形成折中方案，為兩大宗教集團和解，創造了條件，同時也是為民族團結和祖國統一做出了貢獻。牙含章老師曾對筆者講，在藏傳佛教中，儀規問題可不是小問題，搞不好會造成兩大宗教領袖之間尖銳沖突，會造成藏族內部分裂，進而影響祖國統一大業。時隔幾十年后，牙含章老師對筆者談起此事，仍然稱贊班禪大師具有“相忍為國的寬闊胸襟”。
由於在上述禮儀問題上，班禪以博大胸懷做了讓步，雙方達成折中意見，下一步就是商談“十七條協議”中恢復和維護班禪的固有地位問題。為此，班禪堪布會議廳向達賴方面提出了合理意見，中共西藏工委也做了說服工作，達賴方面和噶廈不得不有所收斂。達賴和班禪第二次會晤時，不僅恢復了正常儀規，而且達賴於6月9日命噶廈派首席噶倫前往大昭寺，舉行隆重的儀式，正式承認了班禪為宗教領袖的地位。16日，經中央代表調解，噶廈、班禪堪布會議廳簽訂《西藏地方政府與扎什倫布喇章談判備忘錄》，基本上消除了兩大系統歷史上的隔閡。23日，班禪回到日喀則，這是九世班禪闊別29載后班禪的平安重歸。為此，扎什倫布寺舉行了隆重的升座儀式。張經武派牙含章贈送禮品表示祝賀。至此，十世班禪返藏問題得到圓滿解決，兩大系統間終於實現了具有歷史意義的和解。
1954年9月，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達賴和班禪同時當選為人大代表，同赴北京開會，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高規格的熱情接待。會上，達賴當選為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班禪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務委員。同年，班禪又在二屆政協一次會議上當選為全國政協副主席，時年16歲，成為最年輕的國家領導人。1955年3月9日，為了進一步建設和發展西藏，並解決歷史上遺留下來的達賴和班禪之間的懸案，周恩來主持召開國務院第七次全體會議，討論通過了《國務院關於成立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的決定》(任命達賴為主任委員，班禪為第一副主任委員)和《國務院關於西藏地方政府和班禪堪布會議廳委員會之間關於歷史懸案問題的談判達成的協議的批復》。這兩份文件，既解決了歷史遺留的問題，又規劃了西藏自治區的發展藍圖。文件通過的次日，達賴、班禪等人離京返藏。周恩來再次舉行宴會，為他們送行。此時，周恩來、達賴、班禪之間已建立起密切關系。
在印度擺脫糾纏毅然回國
1956年底至1957年初達賴和班禪應印度政府之邀參加釋加牟尼涅槃2500周年紀念活動。會議期間有英國、印度、美國勢力支持背景的“藏獨”分子，採取各種方式，派人接觸、糾纏達賴和班禪，拉他們留在印度，在印度建立“藏獨”大本營，分裂中華人民共和國。面對如此形勢，班禪堅決維護祖國統一，一方面決不接受分裂分子的意見，另一方面，他還主動做達賴的工作，希望達賴也以祖國統一為念。其間，周恩來正在印度訪問，他多次與達賴和班禪談話，並代表毛澤東對達賴說：“西藏的工作要靠你和班禪做主。班禪幫助你，你們互相商量，把西藏的事情辦好。”班禪向周恩來表示：請中央放心，我一定會按照中央的安排辦事，決不會受外界影響。在分裂分子糾纏活動達到高峰時，班禪以祖國統一和民族大義為重，毅然擺脫叛國分子的糾纏回國。此舉對於時年19歲的班禪來說，第一次走上國際政治舞台就能不為當時的復雜環境所左右，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他的這一行動，也受到了中共中央的充分信任和尊重。
關鍵時刻的正確立場
1959年3月，西藏地方政府和上層反動集團公開撕毀和平解放西藏時制定的“十七條協議”，在拉薩舉行武裝叛亂。達賴逃離拉薩。3月20日，周恩來發布命令，責成中國人民解放軍西藏軍區部隊討伐叛國集團。叛亂被迅速平息。3月18日，周恩來再次發布命令，解散西藏地方政府，由西藏自治區籌委會行使西藏地方政府職權，並任命班禪為籌委會代主任。
在平息拉薩叛亂的同時，周恩來擬定了《中央關於在西藏平息叛亂中實現民主改革的若干政策問題的指示(草案)》，提出：“中央認為在這次平息叛亂的戰爭中，必須同時堅決地放手發動群眾實行民主改革。”決定西藏採取“邊打邊改”的方針，逐步推行民主改革運動。
在中央平叛關鍵時刻，班禪站在了維護祖國統一的立場積極擁護平叛和民主改革。在周恩來發布命令的次日，班禪立即致電毛澤東、周恩來，表示堅決擁護國務院解散西藏地方政府和平息叛亂的命令。4月，班禪前往北京，參加全國政協三屆一次會議和全國人大二屆一次會議。會上，班禪當選為全國政協常委和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會議結束后，班禪立即返回西藏，主持自治區籌委會的工作並領導西藏人民大張旗鼓地開展了民主改革運動。他參與領導制定的一系列措施，大大地推動了西藏的民主化進程。
對班禪在西藏卓有成效的工作，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給予了充分肯定。1959年10月，班禪到北京參加新中國成立10周年慶典，周恩來、朱德特地在中南海紫光閣設宴歡迎，祝賀他在平叛和民主改革中取得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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