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保留下來的為數極少的王則遺照(左一為王則)。
王波收集的報道父親王則事跡的文章。
81歲的王波老人,用她退休后的20年時間,解開了困擾她一生的謎團——父親王則之死。王則,滿映作家、導演,1944年死於日偽監獄裡,時年28歲。沒有人告訴當時隻有10歲的王波,她的父親因何而死。他是品德不端的罪犯,還是反滿抗日的英雄?
6月11日上午,吉林省長春市明水路290號。王波老人在家中接受了本報記者採訪。
父親很早就去了長春,留在營口老家的母親和他們姐弟三人並不知道父親是好人、壞人,生前究竟做了什麼。父親之死,成為王波一生最大的包袱和謎團,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都沒有勇氣去追問真相。
直到晚年,她遇到了現在的丈夫、長春人楊秀森。在老伴的鼓勵下,她開始了漫長的尋找真相之旅。
從滿映導演的身份開始尋訪
王波腦海中對父親的認定隻有一個,他曾是滿映的導演,因為姑姑在世時告訴她,父親當年曾經回到營口大石橋拍攝電影。而她也朦朧地記得,在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還看到過一部老電影《家》,導演的署名正是“王則”。
從1996年開始,王波和老伴楊秀森翻閱了大量偽滿時期的報章雜志,走訪了當時還健在的一些原滿映電影工作者。父親王則的生平漸漸清晰起來。
王則,原名王義孚,1916年生於遼寧營口。自幼酷愛文學,常有詩文在報刊發表。 1938年,王則考取滿映第二期演員培訓班,以演員身份加入滿映,隨即顯露出文學才華。 1939年,年僅23歲的王則在“新京”(今長春)《大同報》上發表長篇小說《晝與夜》,一舉成名,奠定了他在作家群中的地位。
從1938年5月至1939年10月,王則擔任《滿洲映畫》編輯,因為他的參與,這份雜志告別當時多數電影雜志所採取的庸俗化路線,成為當時東北淪陷區的重要文學載體。與此同時,他還參與創辦了《藝文志》雜志,進入東北淪陷區的核心作家圈。
1938年,王則曾被派往日本東京學習導演。 1940年甘粕正彥出任滿映理事長后,開始起用中國人獨立執導影片,當時的人們對他們寄望頗高,稱他們是“開拓荒原的電影斗士”。作為被起用的導演之一,王則在1941年一年裡完成了 《大地的兒女》、《家》、《滿庭芳》、《巾幗男兒》和《小放牛》等6部影片的編導。
1942年,王則辭去在滿映的編導職務,奔赴關內,在北京任國民雜志主編,參加華北作家協會,並在天津出席“華北作家會議”。此后又與安犀、山丁等人籌組“東北作家基地”,與大同劇團聯合組織“滿華輸送劇團”。
秘密逮捕背后的真相如此殘酷
父親是如何被捕的?王波夫婦對長春市公安局落滿灰塵的舊檔案進行了“地毯式搜索”,真相終於浮出水面。
檔案記載,王則被逮捕的罪名為:“經常往返滿華之間,擺脫國策電影,參加華北作家協會,建立東北文藝基地,組織滿華輸送劇團,丑化滿洲電影。”在1943年日偽首都警察廳特高課1414號“特密文件”中,就有對王則進行全天候監控、在偽滿全境全程跟蹤的記錄。
這份由“首都警察副總監三田正夫”向“警務總局長山田俊介”所呈報的文件中,對王則的跟蹤竟然如此之細:“正如過去所作的報告那樣,王則在本年內,兩次由天津來新京。現又於12月23日由天津來新京。其來新京后的行動如下:王則來新京后……過著極其消沉的生活。10月24日下午4點20分,他應滿洲作家山丁、張我權邀請,赴鬆竹梅飯店宴會,同日下午9點15分宴會完了后返家……王則於30日下午9時,乘車暫回原籍營口。 11月13日返回天津。 ”
而王則之所以受到嚴密的監控,竟然是因為幾位滿映同事的出賣。在新中國成立后以“漢奸罪”被判刑的日偽警察關宗顯,在交代材料裡說:“1943年,徐聰和趙精石皆談稱滿映編劇兼導演王則曾編導過一部影片叫《新生》,是宣傳新生活運動的片子,因嫌疑而被扣留,未能公演。他經常往來關裡、東北之間,可能與重慶及延安有關系。趙精石說,王則曾去延安抗戰聯合大學讀過書。……徐聰后來在逮捕王則的那次行動中,共得到50元報酬。 ”這份交代材料也同時說明了在“漢奸演員”徐聰等人的“配合”下,日偽警察是如何秘密逮捕王則的。
1943年底,王則被捕后,被關押在首都警察廳的思想犯留置場,經過半年的酷刑折磨而致殘。在他彌留之際,日偽警察才通知他的父母前來探望。此時的他,已經骨瘦如柴,不能言語,所吐之物,異常腥臭,不日即與世長辭,時年28歲。
不拍滿映號召的“國策電影”
毫無疑問,王則被捕皆因他的言行深令日偽當局不滿。那麼,他究竟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呢?弄清這一問題,王波得到了長期進行滿映研究的吉林大學學者蔣蕾的幫助。
蔣蕾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王則導演的作品沒有一部響應滿映拍攝“國策電影”的號召,更多的是反映社會家庭生活,以及淪陷區人民的命運。在成名作《晝與夜》裡,他一直思考一個人如何才能構建健全的精神。在偽滿洲國裡,談論“中國”是一件危險的事情,而王則卻在小說中將祖先上溯到了黃帝。王則的文章中,還常常表現出身為淪陷區作家的苦悶和彷徨,如1940年他在《結算和預算》一文中所寫:“不願向觀眾提供(帶有)毒素的花好月圓的夢的戀愛,因之我彷徨,我迷惘,我不知道究竟哪一種題材會不違背我個人的藝術良心”。
1942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偽當局對進步文化人士的打壓越來越嚴厲,而王則的反滿抗日情緒也日益增長。這也是他辭去滿映職務奔赴關內的重要原因之一。 1943年,王則發表《滿洲電影剖析》一文,以空前尖銳的語氣,抨擊和斥責了滿洲電影,指出“滿洲電影制作者的立場如同大家庭的丑女,不僅是賠錢貨,而且容貌還叫人可憎”,“滿洲電影的誕生,不曾拓寬滿洲觀眾的視野,反而倒把他們拉到迷魂陣去了”。
日本學者山口猛《哀愁的滿洲映畫》一文中以“滿洲被虐殺的藝術家”的視角,較為概括而詳盡地敘述了王則的一生。他認為,“滿洲警察、憲兵等治安組織和抗日組織間的反復斗爭一直持續到最后。具有力量優勢的統治國家日本,利用關東軍和警察組織對反日的人們實行鎮壓和壓制是自然的。王則就是犧牲者之一。”
對於很多文章中說王則是因為共產黨員的身份而被殺害,王波實事求是地說:目前掌握的材料太少,尚不足以証實,但他受到抗日進步人士的影響是肯定的。毫無疑問,他是一位反滿抗日的愛國者。(記者 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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