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夢
鐘捷東在傾聽老人控訴日軍暴行。
海口石山鎮揚花村日軍炮樓遺址。
在海口舊州嶺上發現的日軍水管上,赫然有“昭和十六年”(1941年)的字樣。
在海口舊州嶺上發現的日軍水管上,赫然有“昭和十六年”(1941年)的字樣。
日軍修建的南渡江鐵橋。
海口公園日本“靖國神社”前的“陸軍忠魂碑”。
海口公園東北側的日本“靖國神社”遺址。
現存於定安翰林鎮政府內的日軍“翰林陣地”石碑,落款為“昭和十八年”(1943年)。
在過去的近三年時間裡,海南陸軍預備役步兵師軍醫鐘捷東拍了不少照片:有八所港的日軍地下指揮部遺址、港門村的慰安婦、南渡江鐵橋,還有“翰林陣地”石碑、曾是日本“軍部”的瓊文中學。
鐘捷東不是專業的攝影師,卻正將拍攝的大量照片整理集結成《鐵証如山——日軍侵瓊1939—1945暴行紀實》一書,准備出版。
書如其名,鐘捷東在書中所收錄的內容全都是他近幾年走訪遺址、收集証言、細致考証得來的日軍侵瓊的資料和照片。
2000多公裡,5000多張照片
“這張是定安翰林陣地的石碑,上頭刻著‘大日本海軍江島部隊曾根隊’的字樣﹔這張是東方八所港的‘萬人坑’,那裡埋有死難勞工和戰俘同胞的遺骨﹔這張是在文昌東閣鎮的金牛流坑村,當年日軍就是在這村中的一塊大青石旁屠殺無辜村民……”鐘捷東說,每張照片背后都是一段真實發生的歷史,也是無法抹掉的慘痛記憶。
為了搜集這些歷史碎片,他花了近三年的時間,行走了2000多公裡,踏訪海南的市縣村落,實地拍攝照片5000多張,採訪的知情者有上百名,搜集物件近百種。有日軍侵瓊期間的靖國神社、忠魂碑、戰地碑、炮樓、碉堡、兵營、慰安所、萬人坑、塋墳等遺址遺物,還發現日軍侵瓊時的一些珍貴歷史相片。
鐘捷東搜集整理日軍侵略海南証據的緣由是因為一次偶然的觸發。
2013年,他在東方市八所港附近看到“日軍侵瓊八所死難勞工監獄遺址”因工程開發建設遭到毀壞,“當時上面的圍牆都被拆了,勞工監獄可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啊。”在鐘捷東眼裡,這是在拆掉民族記憶。
1939年至1942年,日軍為了掠奪、運送昌江石碌的鐵礦資源,在東方市八所鎮西南方向魚鱗洲海邊的北側沙灘地帶修建了八所港。並從島內外淪陷區,如上海、廣州、香港和瓊島各市縣等地,共強征和抓騙了數萬名勞工充當苦役,其中參與八所港工程的勞工達2萬余人。他們大多數人最終死於日軍的鐵蹄之下,就此在八所鎮魚鱗洲濱海沙灘上形成了死難勞工遺址。它是侵瓊日軍瘋狂掠奪海南礦產資源、殘忍殺害中國人民的歷史見証。
這件事讓祖籍海口遵譚儒鐘村的鐘捷東下定決心,搜集有關日軍侵瓊的照片和資料,揭露日軍侵略海南的罪行,讓更多人了解、銘記這段歷史。
親屬被日軍凌辱的歷史
鐘捷東最早關於日軍侵瓊的記憶,是聽父輩講述那段歷史。“在我小時候,我母親和我姑丈都給我講過他們親身經歷的故事。”他說,自己的母親蔡香甫曾僥幸從日軍手下逃過一劫。
1945年,鐘捷東的母親蔡香甫也就五六歲。當時,日軍進了遵譚涌潭村,蔡香甫與父親蔡慶鬆來不及轉移被逮個正著,帶隊的日本軍官五短身材略發胖,絡腮胡子,挎著軍刀,腰間別著短槍,臉上充滿殺氣,官兵腳踩硬底皮鞋,服裝整齊。
蔡家父女如被虎狼盯上的獵物,凶多吉少。日軍正准備大開殺戒時,忽然發現院子的菠蘿蜜樹上飄來陣陣誘人的香味,於是便比劃著要吃菠蘿蜜。
蔡慶鬆為了保護女兒,隻好剖開菠蘿蜜,對日軍恨之入骨的他有意將菠蘿蜜上的粘液留在果肉上。日軍吃完后發現手上和嘴邊,甚至胡子上都粘滿菠蘿蜜粘液,用搓不掉,用水也洗不掉。蔡慶鬆暗示用甘蔗葉搓手可去粘液,日軍搓完手后用來搓嘴巴,誰知甘蔗葉的小芒刺把日本軍官的嘴巴刺得又紅又腫,火辣辣地疼。
感到上當的一日軍士兵惱羞成怒,掄起“三八蓋”槍托住蔡慶鬆的腦門砸去,幸好砸偏砸到了右耳處。蔡父的耳朵被砸得“嗡嗡嗡”直響,鮮血直流,頓時失聰。
日本軍官拔出手槍朝天開了兩槍,場面頓時緊張起來,村裡保長嚇得兩腿發抖。后來經過村裡任偽政府鄉長的宗親從中求情,向鬼子賠不是,才讓蔡家父女倆逃過劫難,但日本軍官走時一把火把蔡家草屋、牛欄燒個精光。
父輩講述的歷史、家鄉土地上發生過的慘劇,如同一組埋藏得很深的基因密碼,刻在了鐘捷東的心裡,他不能忘記。
“三無”歷史資料搜集者
雖然鐘捷東搜集到了大量的日軍侵瓊資料和照片,但從做這件事開始,他一直是一個“三無人員”——沒有歷史專業背景,沒有固定工作時間,沒有經費和搭檔。甚至連他拍照用的裝備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高大上,“這其中的很多照片是我用手機拍的,相機倒是有一台,不過是好多年前的了。”
設備的問題還是其次,尋找線索、走訪遺址花費的精力超過了他起初的想象。
有一次,鐘捷東在海口舊州鎮尋訪線索時,聽到當地的老鄉說舊州嶺上有日軍的水管。但由於時隔多年,山嶺上灌木雜草叢生,日軍水管的確切位置並不好找,而且他不認識上山的路,跟附近的村民打聽了一圈,他才摸索著上山。
“水管一般是埋在地下,而且山上的草多會掩蓋住,所以隻能細細地找。”坡陡山路本就不好走,他隻得一邊注意腳下,一邊撩撥草叢尋找水管。
耗費了一番功夫,鐘捷東最后終於找到了日軍水管。水管原深埋土下,因雨水沖洗,已有部分凸露出土面,而且在表面已經被輕微鏽侵的水管接口處,“昭和十六年”的字樣赫然入目。他趕緊撥開雜草、撣去土塵,拍下這些字樣的照片。
因為平時工作忙,鐘捷東隻能利用周末和節假日的時間去搜集資料,別人放假都在家陪家人,他是一放假就往外跑。但也並不是每一趟外出尋訪都能找到線索和資料,去一次沒有收獲那就去兩次,甚至是三次四次。
東方市八所鎮的北黎村,鐘捷東就去了不下6次,這個村庄曾是日軍八所港的倉庫和給養基地,被當地人稱作“日本村”﹔定安的翰林鎮他也跑過3趟,翰林陣地的石碑揭示著當地曾是日軍侵略海南時駐守及新兵訓練的地方……跑多了,當地的老鄉都能認得他。
為了守住那段記憶
“這個字體的顏色和頁面的底色有些相近了,字有點看不清,你看是不是?”記者採訪鐘捷東那天,出版社剛送來書的印刷樣本,身材高大、一身綠軍裝的鐘捷東端著書翻來覆去仔細地看,他詢問印刷樣本裡的字體顏色是否太淺。
看到印刷樣本,鐘捷東心情復雜。他希望書能趕在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日——9月3日之前出版,但是現在出版所需的費用還未完全籌到,所以在書封底頁的條形碼下端,定價一欄還是空的,其他的印刷細節也沒有確定,他還要繼續想辦法。
有人不明白,問他,做這個你又不會漲工資,也不能給你分房,拿好處,哪兒來的勁頭?
鐘捷東的回答很簡單:守住記憶。
他說,在搜集日軍侵瓊資料採訪親歷者的過程中,很多上了歲數的老人往往都是還沒開始講述,淚水就盈滿眼眶。文昌市東閣鎮林村的老人林鴻通曾被日軍追趕,跳到水井裡逃生,回憶起來,腿腳不方便的老人執意拄著拐杖帶鐘捷東一起到那口水井邊,站在井口邊久久不願離去。
把這些拍下來,寫下來,就是為了守住記憶,背負記憶,傳遞記憶。
史學界有句名言:“歷史沒有垃圾箱!”
如果對生命和痛苦的漠視,可以體現在對待歷史的態度裡,它同樣可以體現到對現實的態度裡。
(本版圖片由鐘捷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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