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馮景泉(圖中右三)
2. 津南支隊合影(圖中后排右一為馮景泉)
3. 馮景泉結婚時與親朋合影
4. 馮景泉
5. 馮國慶
6. 后排右二為馮景泉
1985年,一部叫做《血濺津門》的電視連續劇在全國叫響。劇情講述的是一個發生在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大背景之下的天津故事。該劇原著小說作者、88歲高齡的作家張孟良先生說,小說中正面人物他是以津郊武工隊為代表的抗日力量為原型進行創作的,其中的典型就是劇中的武工隊長郝明。此外,劇中的青幫頭子袁文會等很多人物也是那個年代的真實存在。
津南支隊是活躍在津沽大地的一支抗日武裝,成立於1942年,活動范圍大致是今天的濱海新區、西青、靜海以及河北省文安等地。在天津的抗戰史上,津南支隊的活動起到了積極、重要的作用。我們今天重溫這段歷史,是為了那些不該忘卻的紀念。
拔除據點
地鐵3號線穿過外環線,以人們不易覺察的角度緩緩提升。
穿越黑暗,太陽照射進來的那一刻,一個小男孩歡呼著:“快到站嘍!是不是馬上可以坐高鐵去上海了呀?”一旁的年輕女人微笑著點頭。
一個頭發染得紅一綹紫一綹的“潮人”正對著手機喊話:“群裡還有人想去聽演唱會的嗎?收到給哥們兒回個話。”
也有人望向不遠處,似乎發現了新大陸——“喲!嘛時候又起一片新廠房?”
幾分鐘后,車廂裡的人們抵達了3號線的終點站南站。當車門打開,人們帶著屬於自己的故事,相聚、分離、落腳、啟程,所有的一切都融入在了平和、安穩的生活中。
這是2015年8月5日西青區張家窩某一時刻的片段。這個緊鄰中心城區的小鎮,已經奮斗在通往繁華城市的道路上。
同樣是這片土地,在並不太久遠的1942年,卻處於恐怖的籠罩之下。一群熱血青年就是從這裡起步,打鬼子、鋤漢奸、拔據點、炸炮樓,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堅持著自己的信仰。
據當地80歲以上的老人們回憶,70多年前,在距離今天的南站咫尺之遙的炒米店村,大快人心的拔除偽軍據點的戰斗打響了。自從這個村駐進了偽軍的一個小分隊,他們就在村口設卡盤查,欺壓百姓,凡有村民從此過,必“雁過拔毛”,鄉親們敢怒不敢言。
1942年,抗日戰爭已經進入了最艱難的階段,日軍對冀中平原抗日根據地發動“鐵壁合圍”式的掃蕩,實行慘無人道的燒光、搶光、殺光的“三光政策”。包括炒米店在內,整個津郊地區都是日偽的腹地,崗樓密布、偽團眾多。
遵照黨中央“向敵后之敵后挺進”和反“蠶食”斗爭的部署,一些大部隊化整為零,深入敵人的心臟,開展武裝斗爭。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津南支隊建立起來了,其中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堅決拔除那些老百姓恨之入骨的敵偽據點。
1943年春,村裡來了幾個外地“商人”。他們挑著扁擔,在津浦鐵路一側休息,與一個賣果子、燒餅的當地小販搭訕,話裡話外問著據點的一些情況。天黑了,這幾個“商人”進村了。把門兒的哨兵傲慢地喝道:“干什麼的?”其中一位回答:“做小買賣的,天黑了,找個店住。”話音未落,領頭的一位“商人”突然沖上去,用槍抵住哨兵后脊梁骨,低聲說:“八路!繳槍不殺!”頓時,哨兵大驚失色,老老實實繳了槍。隨后,“商人”們沖進據點,一槍未放,俘虜了十幾名偽軍,此外還繳獲了一大批大槍、手槍、手榴彈、電話機等戰利品。
事后,人們終於知道,這幾位“商人”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津南支隊。領頭的八路名叫馮景泉,津南支隊手槍隊隊長,因排行老三,被大家稱為馮三。這次拔除據點的行動,向人們宣告了武工隊的存在,在距離天津近在咫尺的炒米店,有八路軍活動,這是敵人沒有想到的。
策反偽軍頭目
日軍佔領天津和津浦鐵路,特別是控制了子牙河兩岸以后,這個地區就成了敵人的“治安區”,在此建立了各種武裝,實行嚴密的統治。這一地域內,除了津南支隊外,還有日軍、偽軍以及武裝土匪等各種隊伍,明的、暗的,抗日的、親日的,斗爭形勢非常復雜。
在這種復雜的形勢下,一場驚天動地的宴請正在進行。馮三與張家窩的偽軍頭目們坐到了一張餐桌旁。
1943年初,津南支隊收到一封來自馬文斌等5名偽軍頭目發出的赴宴邀請信。考慮到當時各種危險因素,隊領導決定暫緩赴宴。“我堂堂八路軍,還怕幾個偽軍?”馮三認真分析了馬文斌的處境和心態,認為馬其實並不情願當漢奸,可對八路軍又心懷疑慮,按照“打擊惡霸、爭取偽軍、團結上層、扎根佃貧農”的方針,馬是可以被爭取的對象。考慮再三,馮三決定單刀赴會。
開席之前,先比槍法。馬文斌提出,手槍實彈射擊,射程30米。“還30米干嘛,直接50米。”說起打槍,馮三是童子功,十多歲摸槍,槍差不多成了身體的一部分。馮三拔出手槍左右開弓,50米外一溜磚頭頓時粉碎。
開飯了,馮三表情嚴肅地說:“你們別看日本人很威風,總有一天,他們會滾回老家去。你們如果不想當千古罪人,就聽我八路軍的指揮,配合抗日。雖然咱們屬於不同的隊伍,但都是中國人,隻要一心打鬼子,我們就歡迎,八路軍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馬文斌這些人很受震動,一方面原因是,馮三確實說到了他們心裡去,那些賣國求榮的勾當他們不想干,另一方面他們也懼怕馮三,知道馮三是個“狠”角色,他們親眼看到過那些鐵杆漢奸被他槍斃就是一眨眼的事兒。
馬文斌這些人開始為津南支隊提供各種幫助。經過大量的思想工作,這一帶的偽軍、民團也有所變化,不少隊伍加入了抗日的陣營。從那以后,津南支隊在這一帶的活動基本處於半公開的狀態。津南支隊護送黨內干部南下,走津浦鐵路,偽軍們也提供了很多方便,也常為津南支隊提供情報、給養以及幫助購買一些藥品。
葦塘裡的生活
接連不斷的大掃蕩,使得八路軍損失很大,冀中抗日根據地八分區一些團的主要負責同志相繼犧牲。隨著津南支隊的影響不斷擴大,日軍專門針對津南支隊的“掃蕩”和“圍剿”也在增多。接到上級指示,津南支隊不得不暫時退到白洋澱。1943年下半年,重返津南地區時,他們隻能選擇大清河一帶的葦塘作為活動基地。葦塘葦子很密,對於敵人的掃蕩很不方便,但對於津南支隊卻是非常好的隱蔽地點。
葦塘的生活是艱苦的,特別是到了晚上,睡覺特別困難。太陽一下山,蚊子就活躍起來。由於沒有蚊帳,大家就准備兩把葦纓和一條麻袋,人鑽進麻袋,上身露在外面,手裡拿著葦纓。馮三時常開玩笑說,他們白天是和敵人作斗爭,晚上是和蚊子作斗爭。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葦塘就是整個津南地區的后方基地。津南支隊這次回來,主要任務就是要在這個地區長期存在下去,同敵人爭奪這個地區,把敵人的“治安區”變成游擊區和解放區。但是敵眾我寡,要實現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目標談何容易?
從葦塘出來有個村叫三堡,這是偽軍駐扎的一個據點,駐扎著40余名偽軍。經過多次工作,偽軍仍然不願意配合。拔除據點的行動悄然啟動。馮三帶著隊伍出發,借助天黑到據點外集合,架起雲梯對敵據點發動突然襲擊。馮三等人躍上房頂,用火力壓住敵人,迫使偽軍投降。戰斗很快結束,傷亡不大,偽軍全部被馮三俘虜,然后把炮樓一把火燒掉,俘虜被押到葦塘進行教育,然后分別給他們發些路費放他們回家。
馮三常常帶著隊伍在外執行任務,安全起見,不得不在墳地、大橋底下過夜。一年除夕,馮三在堡壘戶家過年,中間因為敵人掃蕩,一頓餃子被打斷5次都沒有包完,最后隻好連餡帶皮一塊下鍋,煮熟吃了,算是過年。
“俠客”的傳奇
在一些人的描述裡,馮三是個勇敢善戰、足智多謀的“俠客”,群有群膽、孤有孤膽,在當時的天津,流傳著關於他的諸多傳奇。
其中最為著名的一段就是大鬧玉清池,在這過程中與青幫頭子袁文會有過近距離交手。據說這是馮三為達到出其不意、聲東擊西的效果,自編自導,並且親自出演的一出活劇。馮三到南市玉清池洗澡,故意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給掌櫃,果不其然警察局派人過來抓他,馮三拿出事先准備好的海光寺日軍司令部的假請柬,警察一看,不敢輕舉妄動,這時,由武工隊員扮演的袁文會的部下來了,興師動眾地接走了馮三,聲稱要送他去海光寺赴宴。
敵人很快知道自己被騙了。但是這件事產生的后果是,日本指揮官、陸軍大佐多多良對袁文會產生了懷疑,認為他“私通八路”。正在袁文會急著撇清與八路關系的時候,馮三的電話來了,要袁文會掏出5000元錢支持抗日。在約定的時間、地點馮三前來取錢,30幾名武工隊員把袁的伙計、部下全綁了起來,直到順利拿到5000元走人。
還有一件事同樣被人津津樂道。馮三和警衛員一起化妝到市內駐津日軍、偽警備隊打探情況,在了解了人員組成、武器裝備等情況后,第二天天剛亮就打算往回折返。在順著牆子河朝李七庄方向走的時候,看見兩個日本兵分騎一黑一紅兩匹高頭大馬,立即決定搶了他們的馬充實武工隊的裝備。兩個人用繩子挽成活套,目測好距離,日本兵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扔出的繩套勒死了。馮三兩人將日本兵四馬攢蹄似的扔進河裡,又換上日本兵的裝束,騎著馬一路飛奔,各個卡口以為是日本兵出市執行任務,等到他們發現問題的時候,馮三他們已經回到駐地了。
奇襲“閻谷稻地”
津南支隊在敵人腹背上猝不及防地幾刀,引起了日本人的震怒。在市區大街以及郊區據點貼出了如下布告:
“凡活捉馮三者,賞黃金百兩,中國聯合准備銀行鈔票五十萬元。”消息傳到馮三耳朵裡,起初他根本不信,后來深有感觸地說:“我家幾代貧農,生來是個窮娃,而今卻成了‘金疙瘩’,其實我個人並不值那麼多黃金、老頭票,是八路軍的威望,才使多多良膽戰。”
為了抓捕馮三,日本人布置了大量眼線,馮三再次身處險境。一次,馮三和幾個手槍隊員在市內的一個小飯館吃飯,被漢奸發現了,報告了日本人。日本人出動大批人馬進行搜捕,馮三他們不得不化裝成出殯的才沖出了城。這次搜捕中,手槍隊犧牲了兩名同志,日本人還抓了幾個老百姓。第二天,敵人在報紙上刊登了“共匪”馮三已被活捉,很快就要進“鬼門關”的消息。
看到這樣的消息,馮三找到工委領導,提出了一個用實際行動揭穿敵人謠言的計劃。
1944年農歷七月,馮三和他的小隊40余名戰士化裝成進城趕集的老百姓,天黑了,他們兵分四路向王頂堤村西“閻谷稻地”包圍上去。
這片稻地是日本人從老百姓手裡奪來的,所產稻米,專供日軍,不准老百姓食用,如有發現,一律用刺刀挑死,天津人民對此無不恨之入骨。馮三緊握雙槍,與戰士們一起向稻田管理處疾行。“沖啊!”馮三高呼,第一個沖了進去。聽到響聲,偽軍和守衛人員知道是八路軍來了,抵抗不住四處逃竄。“不要追了!”馮三制止了大家,拿出提前寫好的標語、傳單和糨糊,分給大家,“把這些都貼上,進行政治攻勢,出發!”
第二天早起趕路、拾糞的群眾驚奇地發現,從“閻谷稻地”到王頂堤、李七庄的牆壁、樹木、電杆上都貼滿了標語、傳單。“馮三來了!”、“馮三進不了‘鬼門關’,多多良要上斷頭台!”而津南支隊呢,驅趕著為日本人耕作的十幾匹騾馬牛驢,高高興興地返回駐地,送給當地軍屬和老鄉。
記者手記
星移斗轉。抗日戰爭的硝煙早已散去。在解放以后近60年的時間裡,馮三是一名天津橡膠機帶廠的工人以及該廠的離休干部。沒有了戰爭,當年的抗日英雄享受著日常生活裡所有的平淡、平凡。
直到2010年6月26日,馮三離世。
在這之前,他經歷了民族命運接近谷底后的重生,經歷了新中國成立,經歷了“文革”十年的浩劫,同時也見証了改革開放經濟社會的全面復蘇,見証了一個獨立自主的主權國家日益強大。
晚年的馮三已擁有了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他常說的一句話是“這輩子打過鬼子,值了!”馮三的兒孫輩兒在海外生活多年,他們由衷地感慨:祖國的繁榮、強大給海外赤子不僅帶來了事業的機遇,更帶來了作為中國人的光榮與尊嚴。
毋庸置疑的是,今天祖國的強盛,與70年前那些不願當亡國奴的熱血青年的壯麗青春是一脈相連的。
時至今日,武工隊中與馮三並肩戰斗的戰友均已不在人世,與那段歷史相關的人也將越來越少。從時空上看,在不遠的將來,那個波瀾壯闊的年代,連同當年那些在炮火中倒下的生命,將漸漸離我們遠去。
時間默然流逝,世界依然前行。但歷史會告訴未來:“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所以,對於那段歷史,我們能夠寬恕,但不可以忘卻。這是一個國家的歷史責任,也是一個民族的記憶責任。它應該成為一個民族的文化基因,而不只是一道空洞的歷史填空題。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照壁上刻著如下文字:讓白骨可以入睡,讓冤魂能夠安眠,把屠刀化鑄警鐘,把逝名刻作史鑒,讓孩童不再驚恐,讓母親不再泣嘆,讓戰爭遠離人類,讓和平洒滿人間。
夕陽西下。水上公園旁一座安靜的居民樓裡,馮國慶——馮三的長子滔滔不絕地向記者談著父親,言語中充滿自豪。書房的牆壁上,挂著父子二人拍攝於2009年的合影,那時的馮三雖然已近垂暮,但從深陷的眼眶裡流露出的眼神依然倔強,那雙大手與兒子緊握在一起,笑得很開心。(記者 張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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