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北會戰期間,第十二集團軍指揮員在檢閱部隊。廣東省檔案館提供
抗日戰爭第一、二次粵北會戰,從化戰事示意圖。記者 郭智軍 攝
從化良口鎮陸軍第六十三軍抗日陣亡將士公墓。記者 郭智軍 攝
黃洪。記者 郭智軍 攝
芳村葵蓬革命老區活動中心裡展出一副在抗戰時期用過的竹帽竹籮和扁擔。記者 郭智軍 攝
看紅葉,賞層林盡染。立秋之后,從化流溪河森林公園又將進入一年最秀美的季節。
往來如梭的游人可能並不知道,這個美麗的旅游風景區,75年前曾是中國軍隊抗擊日軍的戰場。時代瞬息萬變,人們的記憶不會變——當地人說,那流溪河的紅葉,是抗戰官兵用鮮血染成的。
抗日戰爭期間,從化是第一、二次粵北會戰的主戰場。日軍多次大規模興兵從廣州北犯從化及粵北,駐守的中國軍隊和當地民眾奮起抵抗,爆發大小戰役無數,擊退了日軍的瘋狂進攻。抗戰將士的英雄故事至今仍在當地傳誦。
南方日報記者在從化良口、呂田地區走訪發現,第一次粵北會戰期間中國軍隊在牛背脊一帶沖鋒陷陣用過的戰壕,至今仍留在山頭上﹔而在第二次粵北會戰中陣亡的將士公墓,常年有香火白菊祭奠。抗戰英雄的愛國精神及立下的功勛,永遠留在人民心中。
日軍入侵,群眾跑山裡躲
走在流溪河電廠大壩的密林中,很遠處就能看到一座氣勢宏偉的紀念碑巍然屹立。走近瞻仰,發現這裡與其他地方的紀念碑有一個最大不同——碑頂端四面浮雕著62個凸塊,象征六十二軍,碑上刻有題字“陸軍第六十二軍一五七師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紀念碑其他面刻有陣亡官兵姓名、職務以及碑文、碑銘、碑詞、牛背脊戰役紀要等。
紀念碑所悼亡的將士們曾於1939年12月參加第一次粵北會戰,在從化牛背脊阻擊日軍。據《從化縣志》記載:牛背脊一戰戰情激烈,中國軍隊除擊斃日軍1000余人外,還俘虜日軍軍官山澤欣一等5人,日軍被迫潰逃,而中國軍隊在這一役中傷亡900多人。
現年82歲的從化良口鎮良明村村民葉金賢說,當時正值寒冬,良口一帶氣溫極低,入夜之時,更是寒風四起,刮過山間瑟瑟作響。當時他才6歲,一聽到日本人來,全村人都跑山裡躲避,隻留下一些年老體衰、走不動的人呆在村裡。每一次躲避,如同生死逃亡,身上都會帶上一些米。
將時間軸拉回1939年12月17日——日軍12萬人兵分三路進攻粵北。從化地理位置特殊,是日軍向北挺進深入內陸腹地的必經之路。當時,日軍已佔據廣州,企圖奪取粵北,打通粵漢鐵路。第十二集團軍總司令余漢謀指揮六十五軍、六十三軍、六十二軍在清遠、源潭、佛岡、花縣、從化一線抗戰。
“部隊連夜坐火車到達曲江,剛下火車,營長就趕過來頒布命令。”現年103歲高齡的鄭國雄,參加過第一次粵北會戰。他所在的陸軍第五十四軍屬於從湖南緊急增援的機動部隊。70多年過去了,鄭國雄依舊記得當時從湖南衡陽掉頭趕往韶關的那種緊張氣氛。
1939年12月26日正午,一五七師接到六十二軍軍長黃濤的命令:“軍以截斷敵后之目的,該師應即開動,翌日拂曉,向牛背脊之敵攻擊,確實遮斷從翁公路。”當天,一五七師從清遠佛岡的蓮花江、瓦窯口一帶火速趕往從化良口一帶布防,終於在夜半時分到達勝塘,佔領有利位置。
時任陸軍第六十二軍一五七師九四零團團長李友庄在《第一次粵北戰役親歷記》中回憶,抗日戰爭期間,第一次粵北會戰是廣東戰區規模最大、時間最長、戰斗最激烈的,其中尤為壯烈的是特務連一排搶佔尖峰山高點的戰斗。當時敵人用鋼炮、機槍向中國軍隊密集射擊,該排堅持兩晝夜,餓了一天,牽制住敵人。
27日拂曉,潛伏多時的一五七師在日軍放鬆警惕之時,出其不意地對二針田、箭竹的敵人發起進攻。霎時間,槍聲響起,槍炮的怒吼穿過山巒直達雲霄。面對突然襲擊,日軍猝不及防,在忙亂和恐懼之中被一五七師將士痛殲。
牛背脊山頭仍留當年戰壕
時光回轉,牛背脊一帶的草木,在炮火中刻上了抗戰的深深印跡。在當地村民的帶領下,記者爬上流溪河水庫的山頭上,看到山腰上至今還殘留著多處當年牛背脊戰役的戰壕遺跡。一五七師將士在炮火中匍匐前進,勇猛沖鋒,步步逼近日軍據點的場景,仿佛浮現在眼前。
至1939年12月28日中午前,一五七師將士又接連攻佔了水冚、茅田一帶,抗戰的尖刀直插日軍痛處。日軍見狀,頓時陣腳大亂,遂以坦克十余輛,掩護步兵沖鋒,妄圖對一五七師將士形成火力壓制。
現年97歲高齡的黃洪在第一次粵北會戰時擔任六十五軍一八七師排長。回憶當年,那場激戰仍歷歷在目。他說,對日軍的痛恨及堅定的保家衛國信念,讓將士們忘卻了生死。眾人以絕不退縮的勇氣,抵擋住了敵人的沖鋒。“當時我跟著一挺機關槍指揮作戰。一開打,日軍就盯著我們的重型機械,一發現機關槍,立即就用炮彈轟炸。槍都是邊打邊移,戰況很緊張。”黃洪回憶。
中國軍隊借助地形地勢,躲避日軍的炮火,與之作僵持之勢,利用一切機會將日軍力量消滅。一五七師將士愈戰愈勇,派出一支部隊迂回到牛背脊南端公路上,集中炮火將日軍停在此處的百余輛輜重車摧毀。至此,一五七師士氣大振,日軍連連敗退。
在日軍兵鋒直逼廣東省戰時省會、粵北危急之時,余漢謀急電請求增援,當時五十四軍正行至衡陽,接到命令便緊急奔赴韶關援助解圍。老兵鄭國雄當年作為五十四軍的工兵排長,參加過這次戰事。他回憶,當時的戰況很慘烈,尸體堆積如山,光是五十四軍就犧牲了4000多人,幾乎是全軍的一半。“為了送他們一程,我們掩埋他們的尸體,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排著,這已經是前線戰場最好的葬禮。”那場無聲的葬禮,讓老人畢生難忘。
追擊中,五十四軍在從化良口鎮再次與日軍惡戰,逐屋逐屋進行爭奪。這場戰斗中,鄭國雄有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一次是在沖鋒時,敵人的子彈從他肚皮邊劃過,留下一道很深的疤痕﹔還有一次半夜摸到前線去剪日軍的鐵絲網。“當時我帶著十幾個工兵,3人一組,潛入敵方前線,剪第一、二道鐵絲網時都很順利,剪到第三道時被日軍的探照燈照到,日軍的機槍馬上橫掃過來,我順勢打了幾個滾,機槍子彈就掃射在我周圍,稍有遲疑,當時很可能就沒命了。”
在戰火中,一五七師步步為營,連續佔領牛背脊及其東南端各高地,確實遮斷從翁公路,殘敗的日軍遂向西潰退。當時,英德、翁源、青塘的日軍聽聞此役,全軍震駭。29日,日軍向佛岡、源潭以南潰退,宣告了粵北第一次大捷告成。
3000將士長眠石榴花山
在從化良口鎮有一座山,叫石榴花山,它臨近105國道,扼守著廣州往北的交通要塞。在抗戰時期,105國道正是廣州通往韶關的廣韶公路,因而這裡成為阻止日軍北上的必守之地,石榴花山在抗戰期間是第二次粵北會戰的主戰場。1940年5月,第六十三軍將士與日軍在這裡激戰10個晝夜,打退了日軍的多次瘋狂進攻,斃敵數千。但代價也是慘重的,六十三軍陣亡的愛國將士達2000多人。
驅車沿105國道來到石榴花山腳,登山200多米,即可見山上有一座陸軍第六十三軍抗日陣亡將士公墓,石碑正面橫刻著兩行隸書——“抗日陣亡將士永垂不朽”。這裡埋葬了六十三軍歷次抗日戰役殉難將士骸骨3000余具。葉金賢還記得當年老師教過一首歌歌頌石榴花山的抗日將士,只是他已經忘記怎麼唱了。如今,他隻能遙望石榴花山,緬懷當年的人與事。
1940年5月22日凌晨,日軍全線向石榴花山陣地攻進。早上,日軍集中6架飛機,10多門大炮向陣地猛烈轟炸射擊,掩護其步兵1000多人向陣地前進,后又增兵數百,以飛機大炮掩護其步兵向山頂沖擊。雙方激戰到中午,中國軍隊雖多次組織反攻,終因兵力不足,未能守住陣地,退至五指山陣地與日軍對峙。
葉金賢說,日軍當年攻打石榴花山,動用了不少飛機大炮,對著石榴花山轟炸,戰況非常激烈,村民隻能遠遠地躲到大山溝裡,才逃過一劫。如果躲不及、藏不嚴實,可能就沒命了,曾經就有10多人因為來不及躲藏,被日本人用刺刀刺死。
六十三軍一八六師參謀長黎天榮在《第二次粵北戰役紀實》中回憶,經過10天戰斗,一八六師越戰越勇,用刺刀、手榴彈展開肉搏戰,斃敵100余人。一五三師派出了補充團經石坑襲擊在從化溫泉的敵軍前線指揮所。“當時敵人正煮熟米飯,還熱氣騰騰,來不及吃就慌忙逃竄了。”
經過近一個月拉鋸式的激烈戰斗,中國軍隊打退了日軍的瘋狂進攻,取得了第二次粵北會戰大捷。
■對話
97歲抗戰老兵黃洪
八年抗戰致不能見母親最后一面
老兵黃洪,97歲高齡,身形消瘦,精神卻很好,獨自住在廣州金沙洲的保障房內。他15歲參軍入伍,參加過兩次粵北會戰。黃洪對粵北會戰日軍節節敗退的狼狽樣記憶猶新:“日寇敗退時把炮彈統統丟到水裡,逃之夭夭。”
南方日報:聽說您兩次參軍?
黃洪:1933年,當時我15歲,加入了廣東軍政府憲兵。1936年,母親帶著我們一家到澳門投奔舅舅。抗戰爆發后,我很想上戰場打日本鬼子,我想應該是3年的憲兵經歷讓我有了保家衛國的強烈信念。母親當時是反對的,但我最后還是回到廣州參軍,加入了第六十五軍一八七師任少尉排長。我負責訓練新兵,是當時部隊裡面最年輕的排長。
南方日報:粵北會戰中,最令你難忘的事情是什麼?
黃洪:1938年6月,因為在羅王車站戰役中表現出色,我調任六十四軍一八七師少將副師長,暫代師長的職務。我所在的一八七師在第一次粵北會戰后奉命赴粵作戰,編入六十五軍,主要任務是對退至英德、翁源的日軍進行夾擊。日軍撤退時,故意挑斷了戰馬的腳筋推落山下,把炮彈統統丟到水裡,破壞了公路鐵路設備,就是什麼都不留給你。后來打掃戰場,我們還把那些殘留下來的炮彈運到了中山公園,展覽給老百姓看。
南方日報:今年是抗戰勝利70周年,你有什麼感想嗎?
黃洪:軍人的天職就是絕對服從命令,叫你干什麼就干什麼。抗戰勝利后我回到廣州,但是由於戰爭期間通訊中斷,我的母親和弟弟,什麼時候去世、怎麼去世的,我都不清楚。去年,我通過微博和關愛抗戰老兵志願者的幫助,找到了舅父的兒子,得以和表弟重聚。他是我現在唯一的親人。
■記事
成千上萬粵港難民死於日軍細菌戰
抗戰時期,臭名昭著的日軍731細菌部隊制造了慘絕人寰的屠殺。鮮為人知的是,當年在廣州也有一支罪行累累的部隊,曾在廣州進行細菌戰武器研究,用細菌殺人,它的番號為“波字第8604部隊”。現今位於廣州市中心的中山大學醫學院圖書館舊樓,就是當年侵華日軍細菌戰廣州大本營的舊址。而位於南石頭的廣州難民收容所,實際上是波字8604部隊的細菌武器實驗所。
直至1993年,侵華日軍的這段劣跡才被揭露出來。當時,有一名叫做丸山茂的原日軍兵長在東京參觀731細菌部隊罪行展覽后,良心受到極大震動,才第一次揭露這樣的真相——當時他是廣州波字第8604部隊第一課細菌檢驗班兵長,部隊對外稱是華南防疫給水部,部隊長是佐藤俊二。該機構較為龐大,是配屬1200多名專業人員的師團級單位。
據丸山茂回憶:“日本軍方為了保証廣州市區的治安,把來廣州的難民安置在灘(南)石頭收容所,但由於香港來的難民太多,收容所已人滿為患,便命令南水部,用細菌殺死他們。很不幸,任務落到了我的頭上。我直接聽取部隊長的口頭命令,並發誓不把事情對外張揚,小心完成任務。”
沙東迅是最早研究日本波字第8604部隊細菌戰的專家,退休前他是廣東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他說,波字第8604部隊防疫給水部佔用了原細菌學和解剖學教室,並匆忙地籌建作業室。這支部隊在廣州北郊江村駐扎長達3年,主要從事防疫、病源檢驗、驗水、消毒檢診、淨水等作業,直接為日本軍隊和日人啤酒工廠服務。
曾入過難民所的難民馮奇回憶,1942年春夏間,香港淪陷后,有大批香港難民一船一船被運到南石頭收容所,有三四千人之多,日本人強迫難民打防疫針,打后很多人發高燒、抽筋……不幾天便倒地不起,死了或快斷氣的都丟進化骨池。后來馮奇也得了傷寒病,幸得村民相救,抬去紅十字會醫院救治,才免一死。
■圖說
廣州鳳溪村
抗日根據地隱於村中小樓
在廣州,有個革命根據地就在城區,它就是荔灣區茶滘街葵蓬村委會下屬的自然村鳳溪村。由於水網密布、易守難攻,抗戰時期,珠江縱隊把鳳溪作為廣州的前哨根據地,並在鳳溪村建立中共黨組織。
沿著芳村穗鹽東路拐進葵蓬路一直走到盡頭,就來到廣東首個村級革命歷史展館——芳村葵蓬革命老區活動中心。在鳳溪村,問起革命根據地,很多人都指著那幢四層樓的革命歷史展館﹔而作為抗日根據地的小樓處,如今隻有幼兒園孩子們熱鬧的嬉戲聲。
1938年10月21日,廣州淪陷。日軍隨即侵入芳村地區,到處燒殺搶掠、奸淫婦女。原基、楊潤等人加入了“抗日俊杰同志社”,回村后在鳳溪村組織了“俊杰社鳳溪分社”,成為芳村地區第一個抗日群眾組織。11月,廣州市區抗日游擊隊第二支隊(簡稱“廣游二支隊”)成立,后發展為珠江縱隊。1939年12月,廣游二支隊中共黨組織負責人劉向東、嚴尚民派黃友涯、張日清到鳳溪村開展工作,主要任務是把鳳溪村建成廣州抗日的前哨根據地。
事實上,根據地就隱藏在村裡的一幢小樓中。幾經變遷,這棟小樓早已改頭換面,取而代之是鳳溪幼兒園。這間展館的圖片、史料是村裡的“老支書”羅流開用了2年時間,從檔案資料和挨家挨戶口述收集、核實而得來。
鳳溪黨組織發動黨員印制和張貼傳單,組織農民進行抗稅、抗征兵等斗爭,組建地下武裝與日偽軍隊作戰,多次護送游擊隊離開廣州到外地作戰。為了壯大抗日武裝部隊,鳳溪黨組織動員青年參軍,先后為珠江縱隊輸送了一批優秀青年。
如今的鳳溪村周邊高樓林立,村裡也建起了很多小洋樓,隻有這間展館,還記錄著那段烽火歲月。(記者 辛均慶 實習生 溫存 何嘉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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