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上旬,日機開始轟炸汕頭。1938年夏,日軍在南澳島建成簡易機場,對粵東各縣空襲更加頻繁。圖為日機轟炸汕頭。郭智軍 翻拍
吳仁平向長埋故土的戰友敬獻花圈。沈叢升 攝
1946年6月25日,潮安縣政府呈報龍翔寨民眾連年遭日寇焚燒劫掠情況。廣東省檔案館供圖
當闊別祖國68載、曾在潮汕大地奮起抗戰的老兵吳仁平跨過南澳大橋,爬上黃花山,在南澳抗日殉難者紀念碑前深深鞠下一躬時,天空驟然降下小雨,厚厚的濃霧彌漫在陵園四周。95歲的吳老雙手合十,神情平靜,心中卻思緒萬千。
1938年6月,日軍佔領南澳島。中共地下黨員得悉國民黨軍157師准備派兵收復南澳,立即增派臨時性的7個隨軍工作隊,由中共黨員曾應之、周禮平、吳楚人(即吳南山)等率領,分別深入到南澳島對岸的海山、樟林、柘林等地向軍民宣傳抗日救亡,誓死為收復失地,為捍衛祖國南大門而戰。不久,157師940團第一營和民眾抗日自衛團共數百戰士突破炮艦封鎖,同日軍浴血惡戰,一度收復南澳,但面對日軍的瘋狂反扑,最終彈盡糧絕,大部分官兵壯烈殉國,南澳也再次淪陷。南澳一戰是在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全民族統一戰線旗幟推動下進行的。南澳軍民抗戰在廣東抗戰史上留下悲壯一頁,被譽為“南澳抗戰精神”。
“粵東民氣不可侮。”戰火消散70余年,吳老重回南澳,依舊鐵骨錚錚。南方日報記者重走南澳抗戰路,尋找、祭奠那些誓死捍衛南澳、為國捐軀的黃花英魂。
南澳抗戰 黃花山上埋忠烈
行車經過新開通的南澳大橋,沿著上黃花山的道路徑直往前,一路風景秀麗。待開出十來公裡,隻見一隻碩大的石龜趴在草地之上,旁邊矗立一塊石碑,上書“龜埕”二字。
黃花山是當年南澳之戰主戰場,其原名為“狗槽”,1956年更名為黃花山。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南澳海島國家森林公園管理委員會在黃花山區中心地帶龜埕,先后建成南澳抗日殉難者紀念碑、南澳抗日紀念館等工程,緬懷抗日殉難者“英魂毅魄,萬祀流芳”。
朝黃花英魂廣場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近6米的“南澳抗日殉難者紀念碑”。碑后是南澳抗日紀念館。
繞過南澳抗日紀念館,南澳抗日義勇軍墓就掩映在一片青山綠野之間,正午的陽光把蒼鬆翠柏照得閃閃發亮。墓碑上,燙金的楷書記錄著每一個南澳之戰忠烈的英名。
2005年10月至2011年4月期間,南澳縣海防史博物館館長黃迎濤著手對分布於黃花山等處的義勇軍墓進行調查,發現有四處由於修筑公路、開辟茶園、鹽場或其他原因已經湮滅。2005年9月,南澳縣山頂鄉普益善社的社友們把原分散於各處的眾墓遷徙集葬於此,以期守護忠骨,告慰英靈。
距離抗戰勝利紀念日越近,墓碑前也擺起了越來越多的挽聯、花圈和菊花。挽聯上寫著“抗戰英烈永垂不朽”等字樣,落款有“游客”“學生”“志願者”等。
同行的一位老兵志願者告訴記者,他三年前來到南澳聽到了南澳血戰的故事,深受震撼,這次特意前來拜謁這些殉國者,“他們是為國捐軀的勇士,他們的精神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震動全國 奔襲10余公裡反攻奪島
錢澳灣位於南澳縣城向西約4公裡處。海灣背靠蒼山,有石坑自山谷而下,終年流水淙淙,一派歲月靜好。
“1938年6月,日軍侵略南澳,就是從錢澳灣開始登陸的。”黃迎濤給記者講述了77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斗。
1938年6月20日9時,日軍從廈門調集多艘軍艦和飛機,對南澳進行炮擊和轟炸,次日凌晨分別從雲澳和隆澳登陸,一部分海軍陸戰隊由隆澳的錢澳灣登陸,國民黨守軍保安營營長羅靜濤率300余人及保安隊,與敵稍作交戰后全部撤退。至23日,南澳全境淪陷。
黃迎濤解釋,日本人對南澳島覬覦已久。“我們從日本找到的一份檔案顯示,1937年日本軍艦就對南澳進行偵察,每天記錄南澳的風向、風力、浪高等數據,1938年6月初日軍艦‘天龍號’已對南澳海域進行騷擾,島上的日本浪人也蠢蠢欲動,隨時接應。”
南澳淪陷,震動潮汕軍民。157師師長黃濤在汕頭舉行軍事會議,決定渡海收復失地。他計劃以饒平縣海山島黃隆為反攻基地,並在黃隆劉氏祖祠設立了臨時指揮部。
7月10日夜間,先鋒隊40多人先行渡海刺探敵情。戰士們分為5個小分隊,避開敵艦探照燈照射,勇猛前進,向東南渡過7公裡多海面。8時許,部隊在南澳島猴澳順利登陸,經山間小道突襲南澳縣城隆澳。
“那時南澳霍亂流行,日寇已移駐深澳,夜宿軍艦,隻留偽維持會在縣城。”黃迎濤告訴記者,當晚深夜,先鋒隊員包圍了隆澳漢奸住處民教館,活捉了11名漢奸。
民眾武裝起來的抗日自衛團利用熟識當地地形的優勢,完成了克復南澳的初步工作,不僅試探渡過敵艦封鎖線,還從漢奸供詞中獲得了敵軍軍事部署。7月13日起,自衛團配合正規軍開始大規模渡海,157師940團團長李友庄坐鎮黃隆指揮戰斗。16日,吳耀波部官兵和洪之政部350多人抵達南澳,隱蔽在黃花山中。
當時,南澳等地居民也力所能及地幫助抗戰隊伍。黃花山后煙墩村老人陳老鴨當年16歲,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場景:“軍隊從猴澳登陸后,從后煙墩經過我家,我母親連夜煮水給他們解渴。他們身穿黑色便衣,配著駁殼槍。”
17日拂曉,吳耀波率150人,洪之政率本部180人和南澳抗日自衛團30人,從黃花山出征,長途奔襲10余公裡,一舉收復南澳縣城。此次反攻戰的勝利,震動全國,也成為廣東收復失地之先聲。
敵不足畏 與日軍血戰40多天
日軍窮兵黷武,以為彈丸小島南澳唾手可得,孰料遭南澳軍民英勇抗擊。日軍開始瘋狂反扑,調集大小敵艦20余艘包圍南澳島。更出動陸戰隊千余人自前江、后江登陸。
前有軍艦圍島,后有陸軍掃蕩,島上的部隊決意血戰孤島,誓死衛國。吳耀波部官兵及自衛團隊員分兵據守宮前村龜山、后江蚌寮港、后宅金山、下寮和西閣山與日軍進行激戰,但因敵強我弱,缺乏后援,隻得邊戰邊轉移,退守黃花山。
日軍戰艦圍困南澳島,夜以繼日用電光探射,指揮部多次征集船工偷渡輸送糧食彈藥,均告失敗。8月初,吳耀波率領的軍隊余部糧盡援絕,炊事員陳水源泅水偷渡回海山報告李友庄。李當時正接到黃濤的收兵命令,便寫下“即全撤回來”的字條,夾些棉花塞在陳水源耳朵裡。陳再次泅水過海,完成了任務。吳耀波接令后,收攏幸存殘部,僅得20余名戰士,自衛團隊員也隻剩下60人左右。隨后,他們化裝分批陸續找到當地人掩護,或乘竹排或泅海返回,至8月底始全部撤完。
南澳這一仗,斃、傷日軍超過500人,但中國官兵傷亡也不少。據黃迎濤的調查,單是以有名有姓、有証詞者計算,陣亡官兵及自衛團隊員就有103人,支前民工26人。
“當時吳部官兵左胸佩戴布章,上寫‘不怕死,不貪財﹔愛國家,愛百姓’12個字,和自衛團一起,與五倍於己的敵人英勇作戰,涌現了許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黃迎濤舉例,在后江港,陳標擊斃日軍一頭目,英勇犧牲﹔在內埔山,楊俊清光榮成仁﹔在大尖山上,陳永宸壯烈殉國﹔在麒麟峽,女護士與敵同歸於盡﹔15歲勤務兵拉響手榴彈與敵同歸於盡……
日軍在佔領南澳期間實行“三光”政策,犯下滔天罪行。1963年《南澳簡志》記載:僅隆東、隆西二鄉就被日軍燒去房屋3948間,竹排、漁船462艘。
南澳再度淪陷,駐汕防衛軍隊與民眾自衛團堅持40多天與日軍拉開生死血戰。157師師長黃濤認為,“它既顯示了偉大的廣東人民精神與百粵民氣之不可侮,也表示了我軍寸土不輕易放棄之決心,更可自信與明了敵人之不足畏”。
距離當年參與南澳島日軍受降儀式已經過去70年,吳仁平老人仍舊記得當時一片苦楚,“剛剛經歷戰爭的南澳滿目瘡痍”。滄桑巨變,今非昔比,他慶幸后人過上了好生活。在老人的心中,隻有團結奮斗,提高綜合國力,才能使中華民族站起來。
(記者 謝苗楓 陳晨 見習記者 李業珅 實習生 肖勇)
故事
潮汕人民抗日武裝:
堅持敵后作戰6年
日軍進攻汕頭的第一天,潮汕人民就在中共潮汕地方組織的領導下,組建了人民抗日武裝,舉起了武裝抗日的旗幟。
1939年10月28日拂曉,駐雲步墟的100多名日軍分兩路突襲烏洋山中國軍隊陣地。戰斗發生后,駐在附近高田村的汕青游擊隊迅速推進到敵軍后側,配合山上的保安團部隊,浴血保衛烏洋山。
游擊隊員們分散在甘蔗林中,朝日軍猛烈射擊,使敵人首尾不能相顧,攻勢頓挫。他們以機動靈活的游擊戰術,有力地支援了烏洋山的保安團守軍,同時斃傷日軍30多名,繳獲炮彈、手榴彈等戰利品一批。
1940年1月2日,日軍800多人分幾路向烏洋山一帶發動大掃蕩,其中一路直取烏洋山。汕青游擊隊居高臨下與日軍展開激戰。惡戰3小時,給敵以一定殺傷后,終因敵眾我寡力量懸殊,游擊隊不得不借蔗林作掩護撤退轉移。第三小隊隊長許英在掩護隊伍撤退時不幸負重傷,於翌日犧牲。這位瞞著父母和未婚妻返回祖國抗日的華僑青年、優秀的共產黨員,在彌留之際仍斷斷續續唱著《八百壯士歌》:“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情景至為悲壯。
1945年6月,韓江縱隊在普寧縣流沙墟宣告成立,這是中國共產黨在潮汕建立的一支人民抗日武裝,是華南抗日游擊隊的一個組成部分。其前身,就是汕青游擊隊,及以后潮澄饒敵后抗日游擊隊和潮汕人民抗日游擊隊。
原韓江縱隊第一支隊政委周禮平的兒子周海俊,其實和父親根本沒有見過面——他於1945年10月31日出生,而父親於同年8月17日在突圍反擊戰中壯烈犧牲。事發當天凌晨,敵人開始圍襲,在力量懸殊、萬分危急的情況下,周禮平指揮隊伍及時轉移,並親自率機槍班迎擊敵人。激戰中,幾個機槍手先后中彈犧牲,周禮平仍然給戰士們打氣,而到最后,他自己在彈雨中獻出了自己年僅30歲的生命。
潮汕人民武裝在中國共產黨指引下,緊緊依靠潮汕群眾,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堅持了6年多的敵后抗日游擊戰爭,一直堅持到了最后的勝利。
對話
親歷南澳島受降,老兵吳仁平回憶當年抗戰:
日軍偷襲,全隊一夜覆沒
日軍侵擾南澳之時,生於汕頭澄海隆都鎮前溝鄉的吳仁平加入了潮澄饒抗日自衛總隊,並隨著自衛隊鎮守汕頭大陸,屢屢與死神擦肩而過。1945年9月24日晨,吳仁平與當時的南澳縣國民黨政府縣長陳漢英、縣黨部暨各機關人員等30人由饒平錢東乘帆船上南澳島。同年9月29日,與陳漢英、縣政府科員龍可成、饒澄潮自衛大隊部副官張修文、巡官陳德藩等機關要員在深澳碼頭舉行日、偽軍投降儀式。隨后兩年,吳仁平擔任南澳警察局局長。
南方日報:在南澳抗日戰場上,您主要駐守哪裡?
吳仁平:我所在的潮澄饒抗日自衛總隊主要負責大陸防守,因為戰斗中大部分是用步槍和迫擊炮對打,所以傷亡率比較小。但是有一次在澄海鼎濟山防守時,我被臨時調換到別的中隊巡防。沒想到,第二天我帶著衛兵回到鼎濟山隊伍所在地卻發現,整個中隊30多人夜裡被日軍偷襲,全軍覆沒。就隻有我和衛兵活著,和死神擦肩而過。
南方日報:抗戰勝利傳來的時候,汕頭當時的情況怎樣?
吳仁平:1945年9月2日,侵汕日軍負責人(日軍130旅團長、潮汕警備司令官少野修)命令各地日軍、偽軍均撤回各縣城集中,不得出擊,就地待命。但是駐潮安和澄海的日軍非常頑固,不聽從布置,仍然在各個據點按兵不動,秘密破壞軍火,毀掉重要物資。我隨陳漢英等人在9月24日清晨乘帆船前往南澳島,大家都很激動,看到日軍垂頭喪氣。9月28日,汕頭在外馬路的洋商會館舉行受降儀式,宣告駐汕4800名日軍向潮汕人民投降。我們是29日在深澳碼頭舉行受降儀式的,從早上10時多到接近中午就結束了。不僅南澳,整個汕頭的人都上街了,有的敲鑼打鼓,有的放鞭炮,有的大聲喊著,覺得國仇家恨終於報了。
南方日報:您1947年去了泰國,之后再也沒有回過家鄉嗎?聽說您一直堅持使用中文?
吳仁平:是的。變化太大了,認不出了。很感謝那麼多熱心人的幫助,我才能回來。我是中國人,必須使用中文,也沒有加入泰國籍,現在隻有暫住証。看到國家強大起來,很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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