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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家馮國華:他在抗日的“戰聲”中倒下

2015年09月07日08:50   來源:解放日報

原標題:教育家馮國華:他在抗日的“戰聲”中倒下

這是一張馮國華給自己制定的《作息表》,從早上7點起床,到晚上11點就寢,自修、用餐、辦公、閱報、寫信、日記等,安排得井井有條。上面還寫著“莫等閑,須照此!”6個字。 在這張《作息表》的左右兩側,馮國華還書寫了一副對聯:“學未到家終是廢,品非足色總成空。”

“嗣母於民國二十二年八月八日九時二十分逝世享壽七十 親手作羹湯每飯不忘母德 傷心懷風木臨終猶寄箴言 華敬題”這是1933年,馮國華寫給他的養母的題詞。其拳拳報恩之心,一覽無遺,真所謂“無情未必真豪杰,風木如何不丈夫”。

人物小傳

馮國華(1901∼1938年),字邁櫻,上海寶山城廂鎮人。1924年畢業於江蘇省立第二師范學校,旋即應聘於上海和安小學任教。后返回寶山,任縣教育局教委督學、縣教育局長,不遺余力地整頓和興革寶山教育,同年11月,陶行知在大場地區創辦山海工學團,馮國華以縣教育局長身份參加工學團成立授旗禮。

1935年,馮國華赴上海縣任江蘇省俞塘民眾教育館實驗區主任,做了不少教育普及工作,深得人心。鬆江專區辦壯丁訓練教練員學習班,馮受聘為該學習班教育長。

“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馮國華投筆從戎,走上抗日救國的道路,率領當年受訓的學員為戰地輸送彈藥、運送傷員、挖掘戰壕﹔還通過戰地服務訓練班,招集上海近郊各縣的失業教師和失學青年500多人,組織敵后游擊隊,在當時的上海縣,以及鬆江、青浦一帶開展游擊戰爭。

據記載,1938年10月6日,馮國華與在鬆江農村打游擊的某旅第一團張團長同赴鬆江,夜宿泗涇石宅,遇到日軍包圍,因眾寡懸殊,彈盡援絕,壯烈犧牲。1985年11月,上海市人民政府批准馮國華為革命烈士。

口述

受命於危難時

我父親名國華,字邁櫻,生於1901年11月7日。我聽母親說,因為家裡窮,父親在蒙童時期還一直是個“文盲”,隻能在家裡干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幫助祖父祖母以種菜為生。

直到13歲那年,祖父祖母看他實在想讀書,才咬緊牙關,送他到當時的江蘇省寶山縣立第一高等縣學堂讀書。他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后來居上,門門功課成績都領先於其他同學。小學畢業那年,當時寶山縣送了6人去參加龍門師范學校(即后來的江蘇省立第二師范學校)入學考試,結果隻錄取了他1人。寶山縣政府、縣教育局自然是高興得很,他們主動提出資助全部的學雜費和生活費。

畢業之后,父親義無反顧地回到了故鄉,從事他心儀神往的教育事業。用現在的話來講,那就是“定向委托培養”,“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1932年1月28日,“一·二八”抗戰爆發,寶山既是戰場,又是重災區。戰爭過后滿目瘡痍,百廢待舉。誰來主持寶山教育事業復興大業?江蘇省教育廳把目光投向了因為教育工作干得出色、已擔任縣督學的父親身上。可以說,家父是“臨危受命”,出任寶山縣教育局長的。

上任伊始,父親先與克扣教育經費的縣長金慶章說理抗爭,迫使金慶章把歷年積欠的教育經費分期發還。他還大刀闊斧地把依仗權勢、辦學無能的校長一一撤換。淞陽小學是他的母校,原校長是他的老師,卻也不顧情面撤換下來。

父親說:“整頓教育要苦干,還要硬干,硬干要同當地封建勢力作斗爭,不能妥協,寧可不當局長,學校不整頓好對不起百姓子弟。”隨后他在《寶山教育》(半月刊)雜志上,發表了《苦干實干硬干》一文。陶行知先生看了極為贊賞,寫信給家父說:“硬干就是革命精神,我同意你的主張。”

父親在寶山積極推行陶行知的教育主張,陶行知也多次應邀到寶山給教師講學。1932年夏,陶行知在大場地區創辦山海工學團,父親以教育局長的身份給以支持,還為工學團提供一部分經費。1933年夏,寶山縣沈家樓成立了棉花工學團,父親同樣經常參與商定工學團工作計劃。

我手頭就有這樣一份資料,是1934年1月9日陶行知先生寫給我父親的一封信,開頭便稱“邁櫻局長吾兄大鑒”,落款便是“弟陶行知”。信的大體內容為:蕭場工學團報了新的計劃,請父親“斧正”,同時請父親給某位先生,每個月增加10元經費。陶行知比我父親年長10歲,我應該叫他“伯伯”的。陶行知先生這樣與家父“稱兄道弟”,可見他倆的關系的確不一般。

值得一提的是,山海工學團的名字取得也很有意思:第一是要我們牢記山海關失守的歷史事件﹔第二是要我們記住寶“山”與上“海”的緊密聯系。我一直覺得,工學團之所以能搞得紅紅火火,除了陶行知先生先進的教學理念以及努力推行之外,也與家父的大力支持分不開。

另一位教育家陳鶴琴到寶山參觀時,對此極為贊賞,但又擔心推行被通緝的陶行知的教育主張,可能會給家父招致麻煩。家父卻坦然表示:我不怕因此受累。

“大家都要做義民”

資料記載,父親經常深入學校視察,每到一所學校,先看清潔衛生,再聽課,調閱課卷,最后找學生和家長談話,按實情該表揚的表揚,該批評的批評,並在《寶山教育》上作如實報道。當年江蘇省教育廳督學視察各縣教育后,在報告中寫道:“寶山教育用錢少,教育質量好,夜校辦得多,失學兒童少。希望各縣教育局效法。”

1931年,在寶山任縣長的隴體要是江蘇省主席陳果夫的親信,他利用職權,所到之處總想“撈一把”,到寶山后不擇手段,把教育專用款、長興島千畝沙田的糧租收入據為己有。父親以局長身份站出來指責他。隴懷恨在心,多方刁難教育局的工作。父親忍無可忍,印發了揭露縣長的傳單,隴體要惱羞成怒,以“散發傳單,中傷縣長”的罪名把父親關押起來。又以《寶山教育》 上登載陶行知的信為借口,羅織罪名,向陳果夫報告。不久,陳果夫下令撤去了父親縣教育局長職務。

1935年,父親離開寶山,來到江蘇省立俞塘民眾教育館。他仍一如往昔,推行陶行知的教育主張。陶行知也多次應邀來俞塘作指導。館內有人說:“馮國華是‘陶行知’迷,還沒有接受在寶山吃苦頭的教訓。”父親則不以為然。他在 《社教通讀》和《教育與民眾》等刊物上發表了大量關於成人教育的理論文章。當時中共黨員張勁夫和陸靜山也在館內工作,他們給了家父極大的支持。

比如1935年6月,父親在《社教通訊》第一卷第五期上,從教育工作者的角度,發表了《從我的身體說到民族隱憂與民族復興》一文。

父親說:“我的身體是不壞的,十年來未與藥罐做朋友,雖不是龍馬精神、金剛不壞身,但有時身體一時不爽,不到一二日即可復原。前年保險 的時候,經醫生詳細的診斷,體重、身長、血壓、肺力、小便等,我保三十年,預備活了六十歲也夠了,誰知醫生說照你這樣體格保到七十歲也無妨,我對他說恐怕要老朽罷!乃相視一笑。”

在這篇文章中,父親提到了與袁觀瀾和黃炎培的交往,以及這兩位五六十歲“老人”的身體狀況,很是羨慕﹔同時對中國青年的體格狀況,尤其是全國專科以上學生的體格檢查,與國外青年相比較,表示了極大的擔憂。“所以要打起精神來做事,撐起鐵肩來擔道義,要富強國家,要復興民族,非得求全體國民個個有健康結實的身體不可。”父親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另外,我非常感謝寶山區檔案館,在今年6月9日“國際檔案日”的前夕,給了我兩份意想不到的檔案復制件。

一件就是家父1933年7月獲得的私立正風文學院“畢業証書”。我曾聽我母親說起,父親工作以后一直沒有放棄文化知識學習,還曾參加過大學學習,可是苦於找不到証據。現在好了,這張“畢業証書”准確無誤地記載著,父親曾在該院“大學部中文系修業期滿成績及格准予畢業”。這是一張晚發現了82年、差不多與我同齡的“畢業証書”。

還有一件就是1937年4月的《馮邁櫻(一名國華)之証件·俞塘同人題名錄》。這件証書告訴我們,在淞滬抗戰前后,父親在俞塘民眾教育館,具體擔任的是“省立俞塘民眾教育館總館主任”,負責工作的具體實施,同時還兼“民教服務人員訓練班主任”等職。難怪家父犧牲時,報刊刊載了標題為“四郊游擊隊領袖半出其門下”的消息。

日寇入侵后,父親把國民分為3類:逆民、順民和義民。他以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身份,奔走呼號,出現在各種講習班和訓練班上,義憤填膺地指出:逆民究竟是少數,無疑要鏟除他﹔順民太多了,應該教育和爭取他們做義民﹔義民是抗日救亡份子,大家都要做義民!

孤島上的“戰聲”

我清楚地記得,母親曾對我們3個兄妹提起過,1938年10月5日,父親在去鬆江之前,帶著我們全家,一起在市區王家沙飯店附近的旅店裡,和奶奶、舅舅吃的最后一頓飯。身材高大的父親,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勢。不久,全市各大報紙就報道了父親慘遭日寇夜襲、壯烈犧牲的消息,當時父親38歲,上有60多歲的老母,下有3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那時才3歲。

關於父親的犧牲,以前我隻知道這樣一種說法。那是父親犧牲后不久,當時全市各大報紙都作了相關報道,如1938年10月22日的《申報》《導報 》和10月24日的《文匯報》。

《申報》的題目是“教育家馮國華抗戰殉國 定期舉行追悼呈請當局褒恤”﹔《導報》的題目是“滬郊游擊隊組織者馮國華在泗涇殉國 四郊游擊隊領袖半出其門下 親友莫不哀慟電請中央褒恤”﹔《文匯報》的題目是“第二師范同學發起追悼馮國華君教育家中一殉國者”。

這些報紙,大體上是這樣記載的:1938年9月底,在鬆江農村打游擊的某旅第一團團長張某,兩次派人來滬邀請馮國華赴鬆,共商大舉截擊日軍之計。10月6日,馮氏與來邀者赴鬆江,是夜與團長張某宿於泗涇石宅。孰知夜半十二時,村之四周,槍聲突起,馮張即起而應戰。當時駐該村之游擊隊員僅數十名,日軍漢奸來襲者約五百名,眾寡之勢,相距過甚。然而馮氏仍力戰不屈,結果馮氏及第一團長張某等,當場殉難,隊員死傷者十余人。翌晨該村人士檢收尸體,發現馮氏除槍傷外,左額亦為刺刀劈去,可雲慘矣。

后來許多悼念和紀念我父親的文章,基本上沿用了上述這種說法。直到不久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另外一篇文章,知道了還有另外一種說法。

這就是鄧夏先生於1985年8月發表在《圖書館雜志·第3期(總第15期)》上的開篇之作,題目是《“孤島”上的〈戰聲〉 三日刊——為紀念抗戰勝利四十周年憶救亡運動點滴》。其中第六自然段明明白白地寫道:“在郊縣農村開展敵后斗爭的馮邁櫻同志,因發行《戰聲》的工作被敵偽逮捕,身受慘無人道的嚴刑逼供,他大義凜然,堅強不屈,終於在十月十日壯烈地在鬆江日寇的屠刀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會不會是同名同姓不同人呢?我細看了文章,從細節推究,講的就是我父親他們。文章中回憶:“馮邁櫻同志的書法很出色,《戰聲》的刊名,就是他的手筆,抗戰前他在寶山等處從事教育工作,在當地有很多群眾關系,郊縣的發行工作就請他兼任,至於跑印刷及市內發行工作,由張雲嘯同志負責。”

我還特地查了一下“戰聲”一詞的來歷。那是1937年8月20日早晨,文化戰線的先鋒郭沫若先生寫了一首詩,名字就叫《戰聲》,並且以此為名,出版了 《戰時小叢書之三·戰聲》詩集,共20首詩。《戰聲》這首詩被排在第12首。我想我父親他們,一定是受到了郭沫若這首《戰聲》的鼓舞和影響,取名和創辦《戰聲》三日刊報紙的。從時間上判斷,也是完全吻合的。即1938年1月,郭沫若的 《戰聲》自由詩和詩集發表﹔同年4月,我父親他們創辦了《戰聲》三日刊報紙。

說句心裡話,現在我非常想看到這份取名《戰聲》的三日刊報紙。我想除了《戰聲》是我父親的手跡之外,上面可能還有我父親寫的文章。

父親的身影清晰起來

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想象著假如父親和我們一直生活著,那該多好啊!為此我也不知哭過多少回。曾經有一段時間,隻要一看見人家女兒與父親撒嬌的畫面,我扭頭就走,躲在沒人處暗自哭泣。父親與父愛,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正如人們常說的:一旦失去了,才更覺得珍貴。

如今我也是80出頭的老人了,3個兒子都已成家立業,還有兩個孫子。我現在更能體會,父親犧牲后,母親獨自一人將我們兄妹3人培養成人,多麼不易。在我們的心目中,父親是名副其實的抗日英雄,母親則是不可多得的英雄妻子。

由於父親的犧牲,我們家的經濟生活,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極大變化。尤其是我,父親犧牲時,我才3歲,沒什麼記憶。上世紀80年代初,陶行知先生的孫子突然找到我家,向馮國華的妻子、也即我的母親,了解和查找當年他爺爺與我父親創辦山海工學團的歷史資料,猛地觸發起我了解父親的願望。說來也怪,退休以后,在與母親相伴的過程中,父親的身影、父親的聲音,反而逐漸清晰起來了。

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每逢抗日戰爭的紀念日,經常有一些學校、企事業單位邀請我去講述父親投身抗日的故事,我都樂此不疲,絕不推脫。

在物質方面,父親沒能給我們留下什麼,要說有什麼紀念意義的物品,現在隻剩下史料了。這些史料,在有些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可在我心目中,卻異常珍貴,仿佛有種生命力,無時無刻不在傳遞著家父的某種信息。

就在前兩天,我遠在澳大利亞墨爾本語法學校從事教育工作的二兒子瑋瑋,還專門打來電話,了解最新掌握他的外公從事抗日活動的情況。當他得知外公當年還參與創辦過一份《戰聲》的三日刊報紙時,興奮得不得了,再三關照我,如果發現了這份報紙,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告訴他,並將這份報紙永久保存下來。

憶父親

在物質方面,父親沒能給我們留下什麼,要說有什麼紀念意義的物品,現在隻剩下史料了。這些史料,在有些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可在我心目中,卻異常珍貴,仿佛有種生命力,無時無刻不在傳遞著家父的某種信息。(口述人:馮國華烈士之女 馮珠 整理:記者 龔丹韻﹔寶山區檔案局 臧慶祝 李清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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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姜萍萍、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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