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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位士兵、軍警、廚役的名字登上了報紙

“九一八”的戰場

2015年09月18日09:40   來源:解放日報

原標題:136位士兵、軍警、廚役的名字登上了報紙 “九一八”的戰場

  
  記者找到一份傷亡名單:傅冠軍、張德玉、遲樂祥、劉明祥、崔健雲、張廣祿、謝福成……有營長、連長,有步兵、炮兵﹔還有護路警察張國鈞、王一臣,廚役劉治國……還有許多僅僅被估摸了年齡而記錄為“無名氏二十四五歲”,或“三十七八歲”的士兵……還有受傷軍警傅開貴、李順德、姚少謙、姜果仲、陳樹林……

一共136人!

這些名字,登上了1931年9月25日和29日的《盛京時報》,標題為:《紅卍字會進行救濟工作 埋尸六十七救傷兵四十》、《救濟傷亡士兵續訊 共埋尸一百七十一個》。

這是駐扎長春的中國軍隊的傷亡名單。這些也幾乎是“九一八”事變的戰斗中,留下的為數不多的中國軍人的名字。就在日軍攻打沈陽北大營等地的同時,長春寬城子和南嶺兵營遭突襲。

雖然人人都知“不抵抗”,可多少熱血漢子拿起了槍!

也是“九一八”后,時任中共滿洲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的趙毅敏,起草了《中共滿洲省委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佔領滿洲宣言》——“這一事件的發生不是偶然的!這一政策是日本帝國主義者為實現其‘大陸政策’‘滿蒙政策’,所必然採取的行動……日本帝國主義者宣傳‘這次沖突是奉天北大營中國軍隊破壞鐵道所引起的’。這完全是騙人的造謠,三歲小孩子也不會相信這些話。”9月19日,沈陽長春硝煙未散,這份“宣言”已被人們秘密傳閱。

如歌裡唱的,“九一八”,那是一個悲慘的時候,那是帶著屈辱的戰斗,可卻也是14年浴血奮戰的起點。

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記者重走“九一八”戰場。

沈陽戰場,幾乎沒了痕跡

經沈陽九一八歷史博物館館長助理崔俊國的指點,記者從博物館沿著鐵路往北500米左右,從大連算起404.444公裡處,便是當夜日軍的爆破點——鐵路還是鐵路,卻已是有橋墩的高鐵了,火車呼呼飛馳而過,什麼也沒有。

84年前,日軍在此自導自演了一場爆炸,並以中國軍隊炸毀南滿鐵路為借口,炮轟北大營,進攻沈陽城。

記者又去找北大營——曾經規模巨大的兵營,如今依舊是地名,可那裡隻有農貿市場和小區。幾經打聽,才在柳林街街尾的大院裡,找到了兩棟半老房子,白洋灰砌縫,青磚鐵皮瓦。大院裡老人都知道,這是北大營僅存的老營房。它們夾雜在后來蓋的紅磚平房中間,裡頭還住人。當年,這是騎兵營的營房。

2012年,沈陽市文物局將這兩棟半營房,列為“不可移動文物”,在牆上挂了石碑。

又經指點,去找日軍炮擊北大營的第一個彈坑,根據史料,日軍后來還在此修了紀念塔,解放后被推倒,留了鋼筋混凝土的基座。可記者到了一看,是條馬路,啥都沒有。附近老人說,十多年前基座就被填了。

崔俊國講,早些年有記者來,他老帶著去看一棵老楊樹,樹上清晰可見當年槍炮打的傷疤,但2005年再去,老楊樹也死了。

還有戰場嗎?崔俊國曾看過資料,當年沈陽城裡的警察,曾在小西門一帶組織過抵抗,早幾年當地的文物志願者根據當年地圖,找到了現在的南二經街和十三緯路一帶,隻看到街道繁華……想想也好,今非昔比,和平和繁榮,更令人欣慰。

戰場不在了,記憶留著

十多年前,崔俊國曾在北大營附近尋訪過好些當年的親歷者,他們的記憶是這樣的——

84年前的沈陽,北大營一帶是非常偏僻的地方,東北人說“雞不叫、狗不來”,9月份天氣已涼,當年城外沒有電,人們早早上炕睡覺。在寂靜的夜裡,鐵路旁的那一聲爆炸特別響,“睡著從炕上被震下地去”,“窗戶瓦片都嘩嘩地響”,老百姓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跑,往苞米地裡跑,一整夜蹲在地裡捂著嘴巴不敢喘氣,槍炮聲時斷時續,聲音傳得特別遠……

親歷者中讓崔俊國印象最深的,是沈陽居民胡廣文。2001年,胡廣文曾帶著博物館工作人員和專家記者,共同確認了“九一八”事變的爆炸點,便是記者去過的,從大連算起404.444公裡處。

胡廣文為何能確定地點?因為他當年就住在爆炸點邊上,算來距離不過200米!那年歲,爆炸點柳條湖一帶基本是荒地,說是村庄,其實不過是來討生活的貧民們,在此搭了窩棚,門前開點荒地。日本兵和中國軍隊巡邏,都在這附近。

1931年9月18日夜,胡廣文3歲。他家的小平房被爆炸轟塌,不滿周歲的弟弟被砸死,母親被房梁砸斷了肋骨,父親腿被炸傷,他和奶奶被埋在塵土裡。從那一夜之后,胡廣文記得,家裡的糧食要上繳,父親被抓去當了勞工,悲慘的日子便來了……

關於“九一八”那一夜的事,記者還輾轉看到了老兵王景芳的日記,當年他正在東北講武堂十一期步兵科學習,校長是張學良。

他的日記是這樣寫的:

“……我和於振海同學趕排話劇。夜間11時,正在講去排練,忽聽炮聲!以軍事常識判斷,炮聲自日本站方向打來。當時,奉天日本站有駐華關東軍一部。

炮聲越來越近,彈著點好像在北大營一帶。這時,東北講武堂十一期軍校學員在忙亂中集合。由值星官指揮(高級干部全回公館住了)。

由於是緊急集合,我們隻著隨身的衣服,打開軍械庫,每人發步槍一支,子彈五粒。軍校有步槍、輕重機槍、迫擊炮,但是那是教學用的。

值星官訓話:‘情況判斷可能是日寇向我挑舋,學員們要鎮靜。全體暫到營房后面的北小山上集結,以觀動靜。’北小山上是學員們經常去的野外訓練場所。有標准的鋼筋水泥防御陣地(是教學用的),可容下一個營的防御陣地……

誰料想,這竟然是我們永別祖國大好河山的開始……”

那一夜的事,早已確鑿,不辯自明——

美國記者鮑威爾曾在國際法庭作証:那年9月23日歐美記者團抵達沈陽,時沈陽已完全被日軍所佔,並由土肥原出任“代理沈陽市長”。記者拜訪土肥原時,見日軍本部前堆積鐵路被炸毀之物,並出示該處照片,見該處已經清掃,破壞地點已另易新鐵軌,枕木兩根亦已更換,仔細查看,並無証據可尋。離炸毀處鐵軌五十米至百米處有中國兵尸體三具。據稱是炸毀鐵路而企圖逃逸者,但尸身上並無血跡……

當時在沈陽日本領事館任職的森島守人,也曾在國際法庭上作証:他勸關東軍將領採取和平手段,可對方拔刀稱,無論何人,干涉陸軍之指揮權者,殺之……

都說“不抵抗”,可還是激烈地打了仗

作家方軍曾採訪過王景芳老人。

採訪中,王景芳講起“九一八”痛心疾首,他感慨:“那不叫退,我們叫逃跑、逃亡!”80多年過去,王景芳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不打呢?你們當官的隻管發話,我們當兵的打呀!

實際上,打了!盡管人人都知道,命令是“不抵抗”,東北土話說是“挺著死”,可敵人當前,還是打了!

據多位歷史專家研究,時任北大營駐軍620團團長王鐵漢認為“等待”不等於“挨打”,敵人向本團營房進攻時,他決心反擊。在《王鐵漢先生訪問記錄》一書中也有王鐵漢的口述:“正准備撤退的時候,敵人步兵四百余人,已向本團第二營開始攻擊,我即下令還擊,斃傷敵人四十余名。就在敵人攻擊頓挫之際,忍痛撤出了北大營,正為十九日上午5時……”

從沈陽九一八歷史博物館展覽的照片中,還能看到被日軍攻破后的北大營鏡像:牆壁上彈痕累累,圍牆倒塌,營房內因為倉促撤離,鋪蓋狼藉……

在王鐵漢率部隊突圍的同時,長春也打了!

長春市政協文史專員、青年學者王新英,翻出了日本人在1933年出版發行的 《滿洲事變護國之盾》一書,其中記載:日軍長春獨立守備隊在9月18日接到日軍已經進攻沈陽北大營的消息,隨即開始了作戰准備,9月19日凌晨1時部隊准備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同是那一夜,又是突襲!日軍在長春的攻擊重點,是中國軍隊的寬城子兵營和南嶺兵營。

長春的戰斗打得很凶!據長春市政協文史專員李其穎老先生的研究——寬城子兵營的官兵憑借營房作掩體,奮起阻擊,日軍指揮官發現“敵軍堅守兵營,頑強抵抗,制服不易,因而改奇襲為強攻,直至天明”。實際上,直到19日上午11時10分,寬城子兵營才被日軍佔領。

南嶺兵營有中國軍隊的炮兵團,因此日軍進攻更為謹慎。據李其穎的研究,日軍19日晨5時許開始進攻,之后因兵力不夠未敢深入﹔6時許,公主嶺的獨立守備隊司令森連中將獲悉:“與奉天附近我軍傳來捷報相反,長春附近我軍處於苦境。”於是,率部隊乘火車增援。

南嶺守軍砸開了軍火庫,取出武器彈藥,憑借營房的圍牆、門窗和周圍的壕溝,與日軍作戰,山炮發揮了作用,連續的子母彈擊斃日軍十數人。

在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內,還保存著南嶺和寬城子的“戰斗要圖”,在這些圖中清楚地標出了攻擊次數以及中國軍隊各兵種位置、防守人數、組成部分等﹔而日本出版的《滿洲戰跡巡禮》中,還仔細地畫出了寬城子和南嶺“戰死者位置略圖”,幾乎每一位日軍官兵被擊斃的位置都被在地圖上詳細標出。

據資料統計,長春的這兩場戰斗,日軍戰死六十多人,傷九十多人……這應是“九一八”事變當晚次日,最激烈、最持久的戰斗!

戰場故事,講給更年輕的人們聽

長春戰場今何在?

經指點,記者去了寬城子和南嶺兵營所在地,也在意料之中——早已成了樓房林立的小區商鋪。

能找到的,是長盛小學裡的倉庫,面向校門的一側牆壁,畫了大幅的中國地圖和宣傳畫,寫著“還我河山”,每個孩子上下學,都看得到!李其穎老人幼年在這裡讀書,他說偽滿洲國成立之后,關東軍在這裡建了“寬城子戰跡紀念碑”,新中國成立后,石碑被拆除。

小學的東邊,還有兩棟漂亮的老房子,青磚堅硬,屋檐有漂亮的雕花,它們夾在商品房的中間。王新英說,這兵營最早是中東鐵路沙俄護路軍將校的營房,后來成了中國軍營。

還能找到的,是在南嶺軍營遺址上修建的陳列館,王新英曾負責過陳列館內的布展。

王新英是“80后”,小時候就住在南嶺兵營附近,那時候便總看著這裡的碉堡和老房子,后來干脆考了歷史系,成了專業研究者。

84年過去了,記者在長春四處打聽,可已找不到當年戰事的親歷者。

當年的情景被照片保留了下來——

南嶺大營被日軍轟斷的殘垣,中國守軍炮兵團被擊毀的山炮,兵營內被槍炮打死的戰馬,還有日軍在戰斗后,指揮夫役從營房搬出一箱箱的槍炮彈藥……

當年的壯懷激烈,被報紙保留下來——

1931年9月21日的《盛京時報》,刊發了題為《長春激戰結果亦歸日軍》的消息:“長春於十九日午前八時,為日軍所佔領其大部分,南嶺方面之華軍對於日軍頑強抵抗……”而參戰的中國士兵、警察和夫役等的名字,也被記在了報紙上,便是文首那份傷亡名單。

這上面每一個名字,即便是“無名氏二十四五歲”,也都是有溫度的﹔尤其時過境遷之后,更需要我們銘記,需要我們“80后”講給更年輕的人們聽。

“九一八”的戰場,不止東北

老兵王景芳在80多年后,對著來訪的記者們,唱起了當年的歌:“九一八,平地起風波,小日本,領人馬搶佔我沈陽。殺的殺,搶的搶,老百姓遭了殃——咿呀嘿!”

唱著就哭!

東北抗聯老兵李敏,也曾向記者唱起歌:“提起來九月十八,令人痛傷情﹔萬惡日本來進兵,侵佔東三省﹔大炮轟轟不住聲,飛機炸彈扔﹔無辜民眾遭屠殺,雪染遍地紅……”

一首接著一首唱。

歌聲不僅在東北,“九一八”事變后,全國各地都響起了愛國的歌聲。記者僅截取其中一個片段,聽上海退休老人魏保華,講起她父親魏晉錫的事。

那一年,魏晉錫正擔任鎮江中學學生自治會總干事,聽聞“九一八”,便立即組織會議,一致決定,發起組織“江蘇省學生抗敵救國委員會”,全力投入反日救國工作:教師中建立了“日本(問題)研究室”,分析日本政治經濟局勢,探討救國途徑﹔師生開始合作,每人必須接受一次軍事、武術或醫療看護訓練﹔學生自治會還決定,各班級輪流停課,到工廠、農村、街市,去講述日軍炮轟沈陽、殺我同胞的暴行——鎮江街頭,常會有自發的演講,聽者落淚﹔常有師生群眾同呼抗日口號,同唱救亡歌曲!

如今的學生,很難想象當年的場景。當年的學生們,在游行唱歌之外,還拍電報給前方將領,激勵他們,身先士卒,奮勇殺敵﹔當年的學生們,印發了《為抗敵救國告全省學生書》,奔赴未建立組織的江蘇各縣,指導成立學生抗日救國會﹔當年的學生們,能組織鎮江、常州、無錫、蘇州的大中學生代表赴南京請願,要求將領們北上抗日,收復失地……

唱歌游行的,遠遠不止學生,還有工人、農民、知識分子等社會各界。

從某種意義上說,“九一八”的戰場,也遠遠不止東北,它所喚醒的,是整個民族的熱血。(記者 孔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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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楊麗娜、常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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