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岳
王耀南 【1911∼1984.11】
江西萍鄉人。1922年至1926年參加安源煤礦工人運動。1927年參加湘贛邊界秋收起義。193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歷任紅4軍軍部特務營排長、連長、副營長,瑞金紅軍學校排長,紅一方面軍總部工兵連連長,公略步兵學校工兵主任教員,紅一方面軍總部工兵營營長。參加了長征。抗日戰爭時期,任八路軍第115師工兵營營長,獨立支隊第1團副團長,第129師工兵主任兼新編10旅第28團團長。1941年任晉察冀軍區工兵主任兼第4軍分區5團團長,武裝部部長,第3軍分區司令員。解放戰爭時期,任晉察冀軍區工兵主任,北岳軍區第2軍分區司令員,晉中軍區第1軍分區司令員。1948年任華北軍區獨立第4旅旅長。參加了張家口保衛戰及太原等戰役。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任山西軍區臨汾軍分區司令員,綏遠軍區參謀長,華北軍區工程兵主任,北京軍區工兵主任。1966年任工程兵副參謀長。1970年任工程兵副司令員。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1984年11月3日在北京逝世。
地道戰,地雷戰,冉庄……70多年過去了,依然被人們銘記和傳誦,因為這承載著抗日戰爭年代的艱辛、傳奇與勝利的記憶。被稱為早期人民軍隊“工兵王”的王耀南在冀中推廣“兩戰”,功不可沒。
歲月流逝,光陰荏苒。我敬愛的父親王耀南已去世30多年了,但父親在抗戰中的事跡永遠刻印在我的腦海中。記得父親對我說,那是1941年冬,他接到朱老總命令到晉察冀軍區工作。當時冀中軍區形勢非常嚴峻,日偽軍強迫敵佔區老百姓在冀中地區周邊建據點、碉堡1000多處。冀中地區和冀中軍區希望能將機關、部隊撤到太行山根據地,待形勢好轉之后再返回冀中。聶榮臻認為可以考慮冀中軍區的意見。但彭德懷副總指揮認為應該堅持冀中根據地。聶司令員派我父親去和冀中軍區的領導一起研究防御方法。父親和冀中軍區呂正操、程子華研究后認為:如果與日、偽軍強干,以弱擊強打消耗戰是行不通。這也是聶司令之所以考慮冀中區委和冀中軍區西撤建議的原因。彭副總指揮不同意冀中地區和冀中軍區及其上級晉察冀軍區的意見,是因為冀中地區是華北重要產糧區。日軍正急於要把華北變成其兵站基地,而冀中是重中之重,日偽軍“蠶食”冀中根據地的目的正在於此。正因為冀中是大平原,八路軍一旦撤出,要等日本人走了或減小對冀中的壓力,使形勢變好,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八路軍一旦丟失冀中,想再打回來,那更是難上加難。
山區為什麼能堅持長期穩定的局勢呢?父親說,主要原因是地形有利於我們。那麼,能不能改造平原的地形呢?怎麼改造呢?這個問題,擺到冀中區委和軍區主要干部面前。有的干部說:如果我們能辦得到,絕不會向上級建議撤退,你王耀南是總部派來幫我們解決這個問題的,你解決不了的,讓我們怎麼辦。父親說,他一個人什麼事也辦不了,要靠大家想辦法,他隻不過是用自己的工兵專長,代替首長們來組織地雷戰和工程保障。
父親向我們回憶道,那時冀中六分區兼警備旅的王長江、曠伏兆和孫志遠對他說:“老王你可不知道,下面民兵和部隊反映我們花了血本,砸鍋賣鐵,鬧了幾個寶貝地雷,都讓小鬼子的‘照妖鏡’統統給照了去了。”“什麼?‘照妖鏡’?”父親說,他當了十幾年工兵,搞了二十多年爆破,怎麼從沒聽說過什麼“照妖鏡”。隨即讓呂正操派幾個偵察員,去搞清日本鬼子的 “照妖鏡”,搞不回來“照妖鏡”,也要照模照樣畫一個拿過來看看。程子華說:“我來辦這件事。”很快“照妖鏡”畫回來,父親一看是探雷器。探雷器是由探框、振蕩器、耳機、操杆和電源組成。當探框接近埋有地雷的地面時,振蕩器的頻率發生變化,耳機就會發出聲音,工兵就知道有地雷了。父親指著偵察員們畫回來的圖,向冀中軍區的領導一一做了解釋。並且說,要想破日本鬼子這個“寶貝”,一定在地雷上邊罩上一個“寶貝”,隻要探雷器的探框一伸過來,地雷就爆炸。呂正操問我父親是什麼寶貝,父親說老鼠夾子。他以前在太行山冬天狩獵時,經常模仿老鼠夾子做一些夾子,夾豺狗和狼,挺靈的。所以他一看到探雷器,就想到用老鼠夾子來對付。把地雷拉火繩放在鼠夾子挂食的勾子上,輕輕一碰夾子就會自己合起來,拉動拉火繩引爆地雷。父親讓警備員去向老房東要一個老鼠夾子,用一隻砸炮代替地雷就在當院擺上了。他又讓警備員拿了一個掃把當掃雷器,王長江搶過來說:“哪能讓首長親自動手,還是讓我試試。”他就學鬼子工兵,拿著探雷器的樣子,拿著掃把晃來晃去,一碰到老鼠夾子,啪的一聲砸炮響了。程政委、呂司令都高興地說:“好好好。”可父親說:“不好。”他們連忙問為什麼?父親說:“太貴了,一個夾子兩毛錢,要十個雞蛋換。”父親在冀魯豫用壇壇罐罐做地雷,宋任窮還嫌太貴了,最后父親用石頭做地雷,才算說服了宋任窮。父親對程子華說:“你派個干部下去,了解一下,用壇壇罐罐做的雷,被鬼子探出來了沒有。”探雷器隻能探金屬,探壇壇罐罐,它可探不出來。父親說,他考慮了好久,在冀中地區除了用石頭做雷殼,還用什麼做雷殼會更便宜呢?從山東回來,父親看到河北到處都有燒磚瓦的窯。燒地雷殼子應該說不成問題。這樣每個雷殼才兩分錢,每個地雷算下來才幾毛錢。全冀中做上幾萬顆地雷,武器問題不就解決了嗎?可以在真雷上面搞一個假雷,日軍的工兵發現假雷,在排雷時拉動上面的地雷,下面的地雷就響了。
父親接著說,后來軍區派去的干部回來匯報,敵人確實沒有探出過罐子雷。因為鐵地雷值錢,鬧一個不容易,讓鬼子繳獲了,老百姓和下面部隊都心疼,所以馬上報上來了。程子華談到地形改造問題時說,咱們冀中有些老百姓挖“蛤蟆蹲”,敵人來了往裡一貓,是個好辦法,但蹲到裡面隻能藏不能打,萬一讓敵人發現了跑都跑不了。現在“蛤蟆蹲”有兩個口,能藏能跑還是不能打。什麼叫“蛤蟆蹲”,父親說他當時沒看到不好說什麼。為了解決打擊敵人的問題,父親還是決心去看看。程子華說:“讓曠伏兆全程陪同。”
父親查了一下報告,清苑縣冉庄和定縣北疃搞得藏身洞最好。父親和曠伏兆帶幾個參謀和警備員,准備連夜出發,經安平、安國、東亭去定縣。他出發前上馬時,看到馬尾巴來回擺動,想到破日軍工兵探雷的好辦法:用馬尾當絆索,工兵探雷器的探框,碰到馬尾絆索,就會把地雷拉響。馬尾不用花錢,防潮性能好,不容易拉斷,馬尾很細,和線繩不一樣,即使非常認真的工兵也不容易發現。父親馬上告訴為他送行的程政委,程政委讓警備員把冀中軍區的參謀叫來,父親和呂司令、程政委一起布置了用多種方法破日軍工兵的任務。布置好任務后,他們便出發了。
父親對定縣比較熟悉。因為百團大戰時,他就曾指揮當地軍民破襲平漢鐵路去過定縣。他說,當時短短一年多,變化真大。日軍為了部隊的機動,強迫老百姓修了很多碉堡,保護各縣城之間四通八達的公路網,而這些公路有許多也是剛剛修成。父親才知道冀中的老百姓,為了防備敵人的追捕,在自己家裡挖了藏身洞。起初開口隻有一個,很隱蔽,但是讓敵人發現了就沒法跑,以后又發展成兩個口。沿途父親看了很多村的“蛤蟆蹲”,有些村子的“蛤蟆蹲”已經連成一片,各家各戶都連起來,出口想得也很巧妙。大部分是秋冬季節老百姓挖來藏人和藏糧食的。越靠近縣城的村庄挖得越巧。在反“掃蕩”、反搶糧斗爭中起了很大作用。父親指出在坑道裡要設一些防護掩體,用來保護坑道,消滅鑽進坑道的敵人。
父親照貓畫虎地提出了要求。老百姓聽不懂什麼坑道、掩體,管這個玩意兒叫地下道或叫地道。父親覺得地道也挺順口。
再一個就是防止日軍用毒氣的問題。有的村子的地道可以藏人,但給鬼子挖開一個口子,可了不得。這樣必須對地道進行改造,把地道隔成一段一段的。而且上層土層挖的太薄會坍方,隻有向下挖一個井,向前挖五六公尺短通道,再向上挖一個井,每個井口邊放一個蓋子,需要時蓋子一蓋,撒上土就可以防毒了。而且在隔斷上挖一個射孔,用於觀察和射擊進入地道的敵人。
父親對大型地道必須設多個防毒氣通道的要求及具體作法,曠伏兆非常贊同。他馬上上報冀中軍區,並當即向在場的軍分區、地委和縣委、武委會的干部作了布置。
父親說他們還沒到北疃,就接到發生我軍埋的地雷炸死老百姓的通報。原來是駐郭庄和大陳庄的部隊,以為定縣日軍出來,在東王庄方向布了雷。誰知道情報不准,是正定縣的日軍出來了,結果老百姓在撤退慌亂時,踩響了地雷炸死一些老鄉。軍分區已接到善后處理的命令。父親了解了具體情況以后,建議:為了避免我軍和民兵埋設的地雷誤傷根據地軍民和過往人畜,各部隊游擊隊和民兵隻有接到准確的情報或看到敵人的運動,才可在敵行進前方,安裝地雷擊發裝置(因為有些雷早已埋好、偽裝好,只是未安絆索)。警報解除需由擊發裝置設置人員拆除擊發裝置。父親的建議當即以冀中區委和冀中軍區的名義,以命令的形式發往各部隊和各地委、縣委,並上報129師和晉察冀軍區,以后大軍區也下發了類似命令。誰知傳來傳去,傳到老百姓那裡,變成不見鬼子不挂弦。反正這條命令這樣傳達,既簡單易懂又明確。
父親他們到達北疃,看到那裡的地道搞得不錯。地道規模很大,很寬敞,七八百人住進去不成問題,還存了不少糧食。有通往水井的通道,吃水不成問題。父親當即予以表揚,但是嚴肅地指出,必須設置多個防毒氣通道。父親指示定縣縣委領導,必須立即動手修建防毒氣通道。曠伏兆也以軍區的名義命令定縣執行。
父親他們回到饒陽后,向冀中軍區和區委主要負責人,匯報了他在考察地道時發現的問題和解決的辦法。冀中軍區和黨委馬上作為緊急任務布置下去,並命令軍區警備旅的韓偉副旅長陪父親下去檢查執行情況。
從饒陽出來,父親一直在考慮改造地形問題。經過安平時,父親就指著二三裡地以外的一個戲台子,對韓偉說:“老韓你看那有座山。” 韓偉說:“那不是戲台子嗎?”父親說:“在那上面設挺機槍,你敢不趴下。” 韓偉用望遠鏡看了好一會兒才說:“照你的說法,咱們冀中是大平原,隨便在村邊的那座屋子上都能看很遠。”進了村子父親說:“咱們進山溝了。” 韓偉說:“那是,把臨街的窗戶、門都堵上,從上往下打手榴彈,街上的人一個都跑不了。老百姓誰聽你的。”父親說:“平時不聽,打起仗來聽不聽?一旦打起來,把所有院牆全部打通,堵上門窗,一天時間用不了就可以搞好。鬼子進庄一個也跑不了。平時多做些梯子,打起仗來上房、下房,從這座房到那座房,用起來就方便了。另外在房頂上做工事,用土坯壘一些掩體,這樣不破壞房子結構,打起仗來就可以使用。” 父親他們在一個村子裡休息時,正好坐在十字路口上的一個磨盤上。父親拍拍磨盤對韓偉說:“這不就是一個很好的地堡嗎?” 韓偉說:“我的同志哥呀,你饒了我吧,這磨盤是村裡人的命根子。老百姓也不知花了多少血汗錢,才湊起錢造的磨。全村吃棒子面,全指著這盤磨。你拿走了,老百姓會恨死我。”父親說:“我不要你的,我在這下面造個暗堡,在暗堡裡可以監視兩條大道,再把暗堡通到地道裡,又能打又能藏,難道不好嗎?” 韓偉趕緊趴到地上看,看了好一會兒才說真不錯。深夜他們到達冉庄時,當地軍分區和縣大隊、縣委的主要領導已經在等了。
冉庄離清苑縣城不過十幾公裡,離保定市也就十幾公裡,離定縣火車站隻有十幾公裡,雖然交通不甚便利,但步行兩個多小時,敵人就可以到達。因此軍分區和縣委採取了嚴密的保安措施。父親看到冉庄民兵地道挖得非常認真。他和韓偉把途中的設想及在各村看到的好辦法、好設想、存在的問題,與軍分區領導交換了意見,提出了要求。軍分區司令員表示堅決照辦,縣委書記也表了態。父親提出戰時臨街門窗堵塞時,他們開會的房子是村干部的,這個房子也正好臨街。會后,韓偉對那個村干部說:“日本鬼子來了,你們把門窗堵上,在房子裡打槍,怕不怕日本鬼子燒了你們的房子。”村干部們說,打鬼子死都不怕,害怕燒房子。他狗日的燒了舊的,咱再蓋新的。並說,我們馬上下去分頭布置。
父親在這間房子裡開會也是軍分區考慮好的。如果出現敵情,可以馬上下地道。父親對那個村干部說:“你看,你的窗口砌起來留個瞭望口,可以了望,可以射擊,打不贏了又可以馬上下地道。這樣,打防不就結合起來了嗎?村邊的房頂上,平時修上工事,用來控制村外的開闊地。村內就利用房頂上的矮牆當工事。這樣高房工事、臨街工事、暗堡,形成一個立體交叉火力網,用地道串起來,再把各院牆打通,可以把現有村庄改造成有利於我、不利於敵的特殊的打防結合的戰場。”平原地區的地形改造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父親再次強調防毒通道的問題及防水的問題,要求坑道必經有通道到水井,以防敵人灌水、放毒氣。村干部領父親看了地道各部分結構,規模雖不如北疃,但總體讓人滿意,就是通風不好待久了憋氣。父親告訴他們必須多搞些通風孔,這些孔一定要隱蔽。當時正值農忙,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農民是最懂這個道理的。這也是實施地道改造的最大阻力。地道改造和農忙爭勞力、爭時間。雖然敵人“掃蕩”迫在眉睫,但是還沒打到自己頭上來。當然像冉庄這樣受敵偽騷擾的村民,應該知道孰重孰輕。父親告誡軍分區和縣委的干部,應該教育廣大的民兵,光打不藏是以弱擊強,是蠻干,干不了多久﹔光藏不打,光挨打。要運用地道、地雷作戰,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根據父親了解到的情況,相當一部分農村干部和農民,仍未能把反“掃蕩”的准備工作放在第一位,仍存在僥幸心理。隻有動員人民,才能進行地雷戰、地道戰這樣的特殊戰法。隻有依靠人民才能贏得裝備飛機、大炮,訓練有素的強敵。所以父親向冀中區委和軍區建議,緊急動員全區民眾用地雷戰、地道戰,來保存自己,消滅敵人。
父親趕到冀中軍區駐地饒陽時,正好中共中央關於“長期堅持冀中平原游擊戰爭”的指示,傳達到冀中軍區和冀中區委。中共冀中區委和冀中軍區聽了我父親的匯報之后,連續發出緊急指示,要求全區軍民做好反“掃蕩”的准備工作。與此同時,對各部隊和地委分區域,劃分了責任范圍,分散活動的方案,緊縮了機關,動員全區軍民堅壁清野。對父親建議運用地雷、地道戰保存自己消滅敵人,也以命令的形式予以推廣。父親還專門要求有關軍分區和縣委匯報執行情況,尤其他們去過的定縣、北疃、清苑縣冉庄及經過的一些村鎮的情況。
父親說,令他遺憾的是,他的建議和要求及冀中軍區的命令,並未能被所有的根據地群眾認真執行。當時很多地方仍以戰斗為最重要的任務,即以打為主,未能親自督促群眾改造地道。而農民則以農時春耕為最主要的活動。有些村庄,尤其是根據地中心的村庄更是如此。在隨后的“五一”大“掃蕩”中,給冀中群眾造成了極大的傷亡。我父親曾親自去過的定縣北疃地道慘遭日軍毒氣攻擊,造成八百多人死亡,這裡包含了定縣全部領導干部和縣大隊的幾乎全部指戰員。事后他和冀中軍區程子華去北疃祭奠為國捐軀的抗日軍民及黨的干部。父親還下到北疃地道,發現他們確實未能按他的要求挖掘防毒通道,也未按他的要求修筑必要的掩體工事。但是清苑縣冉庄民眾能夠在農忙和戰斗間隙,堅決執行父親在冉庄為軍區制定的訓令和命令,在軍分區、縣委的領導下,在村黨支部的直接指揮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將地道的構造按要求進行了擴建、改建,並且有許多發明和創造,使冉庄的地道成為冀中地道戰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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