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和
2.項南告別他的“胞衣跡”,深入山鄉調研。長汀縣河田鄉是水土流失“冠軍”,成“世紀難題”,項南有什麼妙法呢?
這時,正是“清明時節雨紛紛”的節氣。但是,項南坐的大客車一開動,天色卻立即變幻了。四周黛綠的群山,這時給春風吹去了雨水瘴霧,裸露著身子,迎來中天紅日,輕鬆地侃笑起來了。
項南一行從文地深山山凹裡奔馳在開往長汀縣的水泥公路上,途經又一個小山村文坊村,這是項家的祖籍地。據說這裡原是溫氏家庭,原來村名叫溫坊村。后來,溫氏家庭遷居萬安鄉,這裡成了從中原南遷的客家人單一項氏聚居的客家古村落。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這裡的項氏家人揭竿而起,響應毛澤東、朱德率領的紅四軍入閩三打龍岩的戰略部署,成了著名的中央蘇區鄉村。當時文坊鄉蘇維埃政府在項氏家廟福誠公祠辦起了列寧小學。項南從9歲入學,在這裡讀了三年書,12歲才跟著老母親離開老家,南征北戰在神州。
項南至今還記得,列寧小學老師項際申經常給大家講紅軍打仗的故事,也講上祖流傳的故事……
項南正遐想往事之時,文坊村黨支部書記項思發迎上來,指著當年列寧小學的遺址,那座古色古香的故宮式建筑項氏家廟福誠公祠,向大家介紹說:“20世紀30年代初,我們文坊鄉蘇維埃政府辦的列寧小學,就在這裡頭上課。”
項南高興地回憶當年的崢嶸歲月,他說:“是呀,那時我才十來歲(1918年11月18日出生),在列寧小學讀了三年書,還當上文坊鄉蘇維埃的少年先鋒隊隊長,領著一群少先隊員跟赤衛隊員一起站崗、放哨、查路條。”他還談起他的老師,激動地說:“當年教我們的是項際申老師,他教書很認真,是我的啟蒙恩人。時間過去半個世紀,我心裡至今還記挂著他,師情常在念中啊!”
項南正想到老師家看望,項際申老人聽說項南回來,剛好趕到項氏家廟來。項南一眼就認出當年的老師,迎上前熱情地握手問候,並向隨行的龍岩地委書記林開欽和一大群鄉親介紹說:“這位就是我在列寧小學讀書時的老師!”
大廳裡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向項際申老師表示敬意。項南似乎早有准備,從挎包裡翻了一下,找出一包葡萄干作為送給老師的禮物,恭敬地說:“際申老師,多保重!”
大客車繼續向著閩贛邊上的崇山峻嶺飛馳,來到了項南從小就向往的長汀縣。項南告訴大家說:“童年時代,我一聽汀州府,那可神啦!吵著老母親要到汀州府,見識見識這個大地方。但家裡窮,老母親哪有閑功夫帶我到汀州府旅游呀!”
說得車上同行都笑了起來。溫秀山說:“童年的遺憾,現在補回來啦!”
項南童年未能見識汀州,但長大后對於描繪汀州的詩文卻諳熟在心。例如,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一詩,項南至今還能朗朗背誦起來:
城上高樓接大荒,
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亂飐芙蓉水,
密雨斜侵薜荔牆。
嶺樹重遮千裡目,
江流曲似九回腸。
共來百越文身地,
猶自音書滯一鄉。
在汽車顛簸中,同行有人在打瞌睡。但一聽項南在動情地哼誦柳宗元名詩,一個個又提起精神,毫無睡意了……
項南一行在長汀這個紅色搖籃,參觀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葉劍英、鄧子恢、張鼎丞、郭沫若等在這裡留下的珍貴革命遺址,祭拜了瞿秋白烈士墓。人人心潮翻滾,激動萬分,決心“發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在改革開放中作出更大的貢獻。
七七事變后,平津淪陷,淞滬激戰,日軍襲擊廈門頻繁。為避戰亂,1938年1月12日,廈門大學師生經過20天800裡長途跋涉,臨時遷移抵達文化古城長汀。萬山環抱的長汀,條件艱苦,設施簡陋,但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熱情好客的客家人的鼎力支持,教學工作未受影響,而且有新的長足進步。項南當時在外地,從報刊上看到這則來自故鄉的新聞,薩本棟校長在長汀民眾幫助下,修繕校舍和師生宿舍,五天后的1月17日開始上課,2月28日學期考試照常進行,3月10日新學期開始注冊,成為全國當時最接近戰區但堅持辦學的高校典范。當時項南得這一消息后十分感動,他深知教育工作的重大意義,廈門大學在自家故裡的大山寨堅持辦學,堅持培養人才,這對抗戰是最大的支持,亦為抗戰勝利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奠定堅實的基礎。
令項南感到極為可貴的是,廈門大學師生在長汀緊張的學業中,率先成立“廈大劇團”、“九九劇社”,自編自演精彩節目,配合抗日救亡宣傳,極大鼓舞前線將士和廣大民眾的抗日熱情。
項南在參觀廈門大學長汀教學遺址時,高興地看到華僑領袖陳嘉庚於1940年代表南洋千萬華僑回國慰問抗戰將士,在訪問重慶、西安、延安等地后,於當年11月9日折道到達長汀,視察廈門大學的珍貴照片。這位66歲高齡的僑領踏遍廈門大學長汀校園的各個角落,盛贊“廈大有進步”,“比其他大學可無遜色”,並捐贈巨款擴建校舍。項南對同行的溫秀山、張渝民等省領導說:“孫中山先生說得好,‘華僑是革命之母’。我們在改革開放中,要繼續做好華僑工作,落實黨的華僑政策,讓僑心僑力在改革開放中發揮更大作用。”大家在長汀“紅色搖籃”中大受教育,勁頭鼓得更足,跟著項南,深入基層,調查研究,現場辦公,發現新情況,解決新問題,開拓新業績。項南一行專找難的,專碰重的,特地來到水土流失最嚴重的河田鄉,在了解了基本情況后,開門見山地說:“長汀在我們省算不算水土流失‘冠軍’呀?把問題挑明了也好,那麼我們就可以採取措施,堅決奪取全省治理水土流失的冠軍!”
大家望著河田一大片黃渾渾的沙丘,心情沉重得說不上話來。項南是一個目光長遠的領導者,對農業生態環境的保護和建設十分關注。他從資料中知道,長汀縣的河田鄉、三洲鄉一帶是神州最為嚴重的水土流失區之一,成了“世紀難題”。早在20世紀40年代的國民黨統治時期,這裡就與陝西西安、甘肅天水並列為全國三個重點水土保護試驗區著手治理,但都無法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長汀縣委書記林大穆說,直到如今,這裡水土流失依然十分嚴重,水土流失面積107萬畝,佔全縣土地總面積的23%,其中河田鄉40萬畝山地中水土流失面積高達23萬畝,佔山地面積53%,到處是荒山禿嶺,生態環境嚴重惡化。
河田鄉領導說,河田鎮始建於唐朝開元二十四年間。這裡位於長汀縣城南邊。這裡當時山清水秀,綠柳成蔭,土地肥沃,森林茂盛,令人流連忘返。故名留鎮、柳村,還有幾個風景名勝,如五通鬆濤,鐵山擁翠,帆飛北浦,綠野豐田,雲霧寶塔,柳村溫泉……一個個水靈活現的名景,充滿了詩情畫意。
但是,月圓月缺,歲月滄桑,不知從何時起,洪水泛濫,兵燹戰火,亂砍濫伐,山地植被嚴重破壞,水土流失連年加劇,特別是清王朝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以及近世紀內戰不斷,縱火燒山,森林資源遭受毀滅性破壞,造成水土流失,大量崩溝,最終導致生態惡性循環,致使河與田連成一片,形成“河比田高,柳村無柳”。從此,充滿詩情畫意的柳村被人忘卻,代之以“河田”這水土流失的地名,還有朱溪、赤嶺、光頭、露湖、黃沙等令人心酸的地名。幾場暴雨,便見洪水滔滔,雨停水斷,又露沙地見底。當地民謠唱道:“晴三日,鬧旱災,雨三天,鬧水災,山光禿,水濁濁,田裂龜,無收成,人窮困,村荒廢……”
項南一行邁開雙腿,與龍岩地委、長汀縣委和河田鄉黨委的同志們一邊說,一邊爬上了當地群眾叫做“八十裡河”的黃沙土丘。這裡原先是河流,后因水土流失,沖涮沿岸,變成“河比田高”的土丘了。1941年,當時中國最早的水土保持機構福建省研究院“河田土壤保肥試驗區”研究人員對這土丘作了淒慘的描述:“四周山嶺盡是一片紅色,閃耀可怕的血光”,“這些綿亙的紅山,仿佛又化作無數的豬腦髓,陳列在滿案鮮紅的肉砧上面。”可見山洪已經徹底把植被剝去,露出一片紅土了。
就在這“八十裡河”的沙丘上,項南和當地領導與群眾一起,探索治理水土流失的好辦法。根據福建農林大學原校長李來榮教授和其他林業科技專家的建議,項南現場辦公,拍板決定在這裡大面積種植一種名為“金合歡”(又名黑荊)的闊葉樹,以根治水土流失。在明確提出治理河田水土流失的方針、政策和具體措施的同時,他特別強調:“責任制,最重要,治理水土流失,要堅決落實責任制,搞了責任制就等於牽了牛鼻子。唯有責任制可以挽救山林,可以保持水土。長汀縣的當務之急,是必須把宜林荒山和稀疏林地趕快包下去,把責任山和自留山落實到每家每戶。”
項南在現場辦公中,還實事求是、有的放矢地解決農民生活的實際困難。他了解當地鄉親們生活習慣,“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入家七件大事,上山打柴、燒火煮飯是閩粵贛邊客家人的第一件大事。要治理水土流失,必須植樹造林,更須封山育林,一定要改掉“上山打柴”的生活習慣。當地煤炭資源豐富,把燒柴改為燒煤,既保護山林,又治理水土流失,何樂不為?於是,項南提出由省財政撥出專用基金,對河田鄉7000個燒柴戶給予煤炭補貼和造林種果補貼。他還具體提出三至五年使河田“由紅變綠”的治理目標,確定由省農業廳、林業廳、水利廳、水土保護辦公室、林業科學研究所、農林大學、龍岩地區行署、長汀縣政府等八家立下“軍令狀”,分工承包到村,把根治水土流失這一大事抓緊、抓實、抓好,讓這“世紀難題”在改革開放中迎刃而解,大見成效。
就這樣,在這“八十裡河”上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現場辦公會議,項南與隨行的各級領導以及專家、科技人員和群眾,邊看邊聊,聊出了廣為流傳的《水土保持三字經》:
責任制,最重要﹔
嚴封山,要做到﹔
多種樹,密植好﹔
薪森林,喬灌草。
防為主,治抓早﹔
講法治,不可少﹔
搞工程,講實效﹔
水利電,建設好。
辦沼氣,電飯煲﹔
省柴灶,推廣好﹔
窮變富,水土保﹔
三字經,永記牢。
真是“項南,項項都不難”,他領著同行,在挑戰了“世紀難題”后,進入長汀縣與連城縣交界的巍巍鬆毛嶺。當地鄉親告訴項南,這裡是閩粵贛邊的大山寨,山連山,山疊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進雲端,鬆毛刺穿破了藍天。山上什麼都不長,隻長馬尾鬆樹,當年客家先民從中原南遷,翻過這座山,隨聲叫了一句“鬆毛嶺”,就這樣叫了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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