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抗日前線的貴州草鞋兵,今天還健在的老兵當年也只是十幾歲的娃娃。
老兵陸大鵬的軍禮依然標准。
曾元三將軍(左后三)過江商談投誠事宜。
曾元三將軍攝於1973年。
不管是十年前推出《抗日烽火中的黔籍將士》還是今年推出《黔籍老兵的抗戰記憶》、《貴州共筑血肉長城》……對於抗戰這段歷史的關注,一直是視點的一個特色。畢竟,從1931年“九一八”開始,長達14年的抗戰留給國人太多太多的回憶和故事,我們不能遺忘也不該遺忘。所以,在“12·13”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前后我們在大量的來稿中編發這兩期特別報道。
回望歷史才能更好的展望明天,這是我們這個民族共同的記憶,是我們這個民族前行途中的坐標和紀念碑。而這段歷史對於地處大后方的貴州影響是巨大的,因為這場戰爭,貴州在馬蹄聲與汽車、火車、戰機的轟鳴聲中開始走上現代文明之路。在這片土地上,雖少有彌漫的硝煙、慘烈的搏斗與厮殺,但卻一樣的同仇敵愾,共赴國難。
穿過歷史的硝煙,本期我們跟隨志願者的腳步,認識幾位抗戰老兵,他們早已老去甚至已經逝去,但他們英勇抗敵的故事和不畏強敵的精神不會逝去,本期視點旨在向老兵致敬!因為很少有人願意上戰場,那意味著犧牲﹔但總要有人上戰場,那是為了和平……
永不消逝的抗戰歌聲
年輕的時候,他們奔赴抗戰前線浴血殺敵,九死一生迎來勝利之日。如今,他們華發蒼顏,苦難與犧牲的記憶從未忘卻。他們感懷抗戰的艱辛、勝利的不易,更珍視和平的寶貴。
時光靜靜地流淌,穿越歲月的河停留在了2015年這個節點。夏末初秋的一個中午,筆者和妻子以志願者身份給抗戰老兵陸大鵬送去六集抗戰紀錄片《慈利狙擊戰》光碟,讓老兵重溫那段波瀾壯闊的崢嶸歲月。
在自留地裡,90高齡的陸老正握著鐮刀麻利地除草。我們上前說明來意后,老人帶著我們直奔他家,走在田坎上的他很是硬朗。
時隔一年多,雖然老人耳朵有些背,但精神矍鑠,身板挺直,步履穩健,記憶清晰,舉手投足間仍顯軍人氣質。他身上依然穿著關愛抗戰老兵公益組織贈送的那件紀念馬甲,胸前依然佩戴著抗戰勝利70周年的紀念勛章。簡陋的磚木結構臥室裡,挂著陸老和戰友們唯一的一張合影和寫有“抗日英雄民族脊梁,功昭日月國人共仰”、“民族功臣,國人景仰﹔牢記歷史,振興中華”的錦旗。我陪同老人觀看紀錄片《慈利狙擊戰》一個多小時,老人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畫面。86歲的老伴兒楊秀蓮時不時伏到他耳邊充當“翻譯”。兩老攜手走過近70個年頭,一直甘苦與共。
專注地沉思著,腦海裡縈繞回憶起那些烽火歲月,老兵打開了一段塵封的記憶。
陸老現住余慶縣白泥鎮子營社區后壩村民組。說起年輕時的崢嶸歲月,他神色飛揚、激動萬分。1943年10月10日,17歲的他踴躍報名參軍,加入了國民黨74軍58師,奔赴抗日第一線。陸老當時有點文化,在58師司令部軍樂隊當樂隊隊員兼號手。一個月后,中日常德會戰爆發,國軍74軍58師奉命在外圍阻擊敵人,僅在慈利一帶就與日軍激戰12天。敵11軍13師團的佐佐木支隊兵分兩路入侵慈利。敵我雙方在貓兒峪、埡門關、通津浦鎮遭遇,慈利縣守軍進行了全面阻擊,將日軍趕出慈利。
“慈利一仗打得很激烈,有一個兵,一個人就拼了七八個鬼子。我們一起去的有余慶的、瓮安的,共七八個人,活著回來的就我一個。那裡的山岡上長眠著我的戰友,有生之年我希望能回慈利戰場,到戰友們的墳頭看看。”說到這裡,老人沉默良久,眼眶裡閃著淚花。說到動情處,老人唱起了一首抗戰歌曲,沒有《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義勇軍進行曲》那麼流傳廣泛,我是第一次聽到。
“激揚、激揚,我們是國家的武力、革命的先鋒,有鋼鐵的紀律,大無畏的精神……”
老人一邊唱一邊打著節拍,我和在場的人都被深深吸引。循著歌聲,我的思緒回到了當年的戰場……那時候,他們都正青春煥發、血氣方剛。歌聲在清晨的營地裡、在行軍途中、在沖鋒陷陣時刻響起。戰士們背井離鄉,轉戰南北,不知道仗要打多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會不會犧牲,他們在想念親人時會唱起這支歌﹔倒在陣地上在生命最后時刻,他們腦子裡也許還會默默吟唱這首歌。
老人繼續在唱:“……我們肩起了救亡的使命、建國的責任。萬家嶺、上高城,殲滅敵人的勁旅﹔寧鄉城的固守,雞窩山的攻克,發揚了輝煌精神……”
1947年,部隊駐守山東臨沂時,他請假回家沒來得及歸隊,從此在家鄉生活,養育了4個兒女。部隊裡的生活,打鬼子的歌曲從此埋在他記憶深處。在周圍人眼裡,他就是一個當過兵的普通老人。漫長的幾十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他的戰友,他在回憶當年的烽火歲月。此情無計可消時,唯一給他慰藉的就是這首歌。直到今天,他還能一字不落地唱完這首歌,足見歲月在他心裡留下多麼深的記憶。也許直到百年,老兵都不會忘記這首歌。這哪裡是一首歌,分明是一種人生態度啊!
我和老人的臉相距不到兩尺,相互看著對方。不知是為了讓我們讀懂他的歌,還是想把什麼東西傳承給我們,老人就這樣一直盯著我,繼續唱——
“……58師的弟兄,我們要艱苦作戰。前進、前進,沖破敵人的防線,維護世界和平……”
老人的歌聲越來越高亢,我的眼裡,淚水在奔涌——
“勝利花,勝利花,茶山頂上開滿勝利花……左來左打,右來右打,打到日本鬼子回老家!”
接著,老人又動情地唱起了另外一首歌。他說,這兩首歌都被稱為《58師進行曲》。第一首歌提到戰斗主要是集中在華中戰場,第二首歌反應的是豫湘桂戰役中的場景。就是這些耳熟能詳的戰斗故事和所取得的赫赫戰功,讓58師聲名遠播,師長張靈甫被稱為“模范軍人”,所在74軍被譽為“抗日鐵軍”。
作為“抗日鐵軍”的一分子,老兵陸大鵬長期默默地生活在民間。也許在他看來,遠離戰火,擁有一份天倫之樂已經很滿足了。至今,他和生病臥床的老伴住在一間簡陋的房屋裡。幾個兒女和他一樣過著簡單的農家生活。在他們心中,父親是一個有著非凡經歷的英雄,因為他打過小日本。
在余慶縣走訪,我見到了近十個抗戰老兵,留給我不同的感動。陸老兵的歌聲、他歌唱的神情卻更深地印在我的記憶裡。我想竭盡所能地把他的歌和他的故事告知更多的人,讓抗戰衛國英雄的精神流傳后世!
耄耋女兵的戎馬生涯
夏日的太陽晒得岑鞏大地滾燙滾燙的。沿著龍江河畔,筆者慕名趕往龍田鎮代店村採訪抗戰老兵黃淑發。老人的家在馬路邊,幾間木房的農家院落收拾得干淨整潔。
94歲的黃淑發祖籍湖南省長沙縣榔梨鎮,是柏輝章102師306團1營2連的上等兵。戰亂年代她隨夫從軍抗擊日寇,參加過1939年9月、1941年9月兩次長沙會戰、萬家嶺戰役,還參加了日本投降儀式。
得知筆者要來,老人將花白的頭發梳理得十分整齊,衣服筆挺,胸口挂著兒媳為她別上的“抗戰勝利紀念章”,肩上披著“抗日英雄”綬帶,腰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面對筆者的鏡頭,老人舉起右手,敬了一個標准的軍禮。
從軍多年,黃淑發親眼目睹日軍在中國犯下的滔天罪行,尤其是日寇對我國婦女兒童令人發指的暴行,讓她至今回憶起來仍全身發抖。
1939年,柏輝章率領的102師306團駐扎在湖南省長沙縣榔梨鎮。當時17歲的黃淑發與306團獨立營營長楊光元結識,於是隨軍抗戰,20歲時與楊光元結婚。最開始,黃淑發主要負責部隊后勤的食材採購,隨著戰事吃緊,她也扛起槍杆上了戰場。
“長沙會戰慘烈得很,第一次會戰時八九千人打下來隻剩下800人。第二次會戰,一個團就隻剩下不到100人,很多戰友都戰死了。”說起戰爭的殘酷,老人禁不住眼圈發紅,淚濕襟衫。
讓老人記憶深刻的是第二次長沙會戰。1941年9月,在第二次長沙會戰中,日軍第11軍司令官阿南惟幾指揮四個師團、兩個支隊和航空兵、海軍各一部,共約12萬人,進佔岳陽、臨湘一帶,企圖擊潰第九戰區主力於湘北地區。102師所在的岳陽縣草鞋嶺、雞婆嶺陣地與日軍開展了一場激戰。
司令長官薛岳帶領他們使用“天爐戰術”,將主力部署在湘北,利用縱深的新牆河、汩羅河、撈刀河、瀏陽河等構筑多層陣地,加強防御。新牆河上流分為兩支,南為沙港,北為油港,草鞋嶺居於其間,深處一線的102師306團的各營奮勇抗戰,與敵軍酣戰三天三夜,彼此死傷都很慘重。
“兵不兵30斤,左肩挎子彈,右肩挂大米。”老人說,戰爭不僅殘酷而且艱辛。由於是獨立營作戰部隊,經常是哪裡戰事吃緊就往哪裡趕,急行軍就成了家常便飯,“在急行軍作戰中,長途奔襲經常讓體力透支,走著走著就跌倒了,爬起來繼續走。飢渴難耐時看到路邊牛腳窩裡的水都如獲至寶。”
據老人回憶,在九江抗擊日軍的一次戰斗中,她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當時他們的部隊參加完戰斗准備休整,晚上部隊正在吃飯,黃淑發剛端起碗,突然一顆炮彈掉在她身邊,炸得碗裡、身上全是泥巴。她情知被敵偷襲,把碗一扔,騎上大馬就准備突圍。前方機槍一陣猛射,子彈呼嘯著射過來,她敏捷地翻身下馬,躲過從耳邊飛過的子彈,驚出一身冷汗。
“抗戰勝利后,我參加了日本人的投降儀式。當時,看著日本女人恭恭敬敬的跪著敬茶,心裡別提多痛快了!”回憶當年日軍投降的情景,黃淑發老人立刻變得神採奕奕。
日本投降后,老人隨部隊先后在山東泰州、江蘇揚州休整了半年,后隨丈夫退伍回到岑鞏。
如今,黃淑發老人已是兒孫滿堂,兩個孫女都考上了大學。她與小兒子一起生活,每天在家看看電視,幫兒媳做點家務,盡享天倫之樂。她說,參加抗戰雖然經歷了許多苦難,親弟弟在戰亂中走失,一雙兒女也在戰亂中夭折,但她不遺憾,抗擊外國侵略者是那時每個人的責任。“現在國家安定,政策也好,沒有戰爭和動蕩,不用擔驚受怕地過日子了,你們要好好地珍惜。”
抗戰勇士的家國情懷
抗戰期間,約4500多萬中國軍人長眠抗日戰場。烈士,是中華民族的驕傲,他們雖死猶生,浩氣長存。雖則青山處處埋忠骨,他們視死如歸的大義凜然卻永遠定格在人民心中。
自1931年以來,日本帝國主義從東北、華北把戰火燃到貴州的獨山。為把侵略者趕出國門,在中華民族最危險的時候,70萬貴州兒女奮不顧身奔赴前線,以血肉之軀同日本侵略者拼死搏殺,譜寫了一曲壯烈悲歌!
鬆桃既是英雄的故鄉,邱明、李協民、楊勇臣、楊培、藤久弟等一大批鬆桃籍仁人志士,拋頭顱,洒熱血,參加了南京保衛戰、武漢會戰、長沙會戰、鬆山戰役等,為爭取世界反法西斯斗爭的全面勝利作出了巨大貢獻。艱苦卓絕的戰爭,來之不易的勝利成果,熔鑄了太多太多有關犧牲、傷痛和榮耀的記憶。如今,經歷過那場戰爭的親歷者,那些昔日風華正茂的歷史見証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已鬢發染霜,垂垂老矣。讓我們在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和公祭死難同胞之際,共同追憶一位歷經抗日的老將軍——曾元三。
曾元三1908年6月出生於鬆桃長坪鄉柳瓦寨一個沒落家庭。年幼時,軍閥割據、匪患四起。7歲那年,家產、房屋全部被土匪劫盡燒光。一家人飢寒交迫,隻有投靠外公家。自幼聰明伶俐的他讀小學時品學兼優,但因家境艱難16歲時便瞞著父母棄學從軍,從此踏上軍旅之路。
1925年8月,曾元三隨黔軍第5師新兵開赴四川涪陵。當年年底,黔軍第5師改為第1師,他被保送到師部開辦的講習所學習,兩年后分配在軍部參謀處任上士見習,做軍長李筱焱的警衛。
1928年春,43軍面臨接受中央政府整編,意味著回貴州與周西城爭奪地盤。李筱焱從湖北回貴州,一場貴州人民骨肉相殘的惡戰即將爆發。曾元三目不忍睹這一現實,於是告假離開43軍前往南京報考軍校。到達武漢,遇上獨立第2師羅啟疆部隊,羅派其任第1團8連中尉排長,后轉入第10師楊國祥部,再后來任85師教導隊隊長、連長、少校營長等職務。
抗戰爆發后,獨立34旅改編為82師,曾元三被委任為該師245團二營營長,參加武漢保衛戰。時值日寇緊攻田家鎮要塞,245團前往增援,在田家鎮一帶與日寇展開激戰,曾元三腿部多處中彈受傷,仍堅持指揮作戰。
1939年春,曾元三傷愈后回到82師師部軍官隊。不久升任244團副團長,隨同82師參加第二、三次長沙會戰。
1942年秋,82師編入第8軍何紹周部,曾元三升任245團團長。
鬆山位於雲南省保山市龍陵縣臘勐鄉,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滇西抗日主戰場。1942年以來,日軍在鬆山的滾龍坡、大埡口、鬆山、小鬆山、大寨、黃家水井、黃土坡及馬鹿塘等戰略要地,連續修筑了7個據點群,其堡壘固若金湯。1943年,曾元三所在的82師調往雲南滇南防備。為實現對鬆山的軍事合圍態勢,殲滅盤踞鬆山的日寇守軍,突破怒江天險,曾元三所部駐扎於怒江東岸。面對洶涌澎湃的江水,摧毀西岸日軍堅固的防御工事,確保部隊順利渡江,曾元三命令士兵將六零炮炮彈的引信拆掉,用炮彈將渡江用的鋼繩打到怒江的對岸。
7月25日夜,245團主力向怒江西岸發起猛攻,摧毀日寇守軍,巧取了怒江西岸,於28日開到了臘猛街附近,並奉令攻擊陰登山、辰、子、巳、午、寅、卯、三號高地及黃土坡、馬鹿塘的日軍陣地。245團1309名官兵,442人犧牲在這塊土地上。
為拔掉日軍最后一個陣地,曾元三率245團全體官兵佯攻,配合工兵在距鬆山頂峰日軍陣地垂直下部30公尺處挖出兩條隧道,裝入10噸TNT炸藥,把鬆山頂整個炸翻,陣地上響起了沖鋒號,所有日軍殘敵全部被殲滅。
鬆山一戰,打出了中國軍人的軍威,是中國軍隊自抗戰以來首次反攻日寇的偉大勝利。鬆山戰役后,82師番號撤銷,曾元三率82師245團的兩個營到雲南宜良歸建103師,改任103師308團團長。解放戰爭中,升任國民革命軍陸軍第39軍103師師長的他接受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平改編,是北伐以來從貴州走出去的十幾支貴州籍國民革命軍部隊中,唯一一支最后成建制編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整編師。
新中國成立后,曾元三於1950年2月回到貴州工作,先后任貴州省參事室參事、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副主任、省政協常委,民革貴州省副主委。1986年6月26日在貴陽病逝,終年78歲。
(圖片提供 羅勝謨 尚華 倪昌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