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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總理遺言”疑案揭秘

馮喬

2016年01月08日15:33   來源:解放日報

原標題:1976:“總理遺言”疑案揭秘

才華橫溢,意氣風發,年輕時的蛐蛐李君旭。  

前言

  40年前的今天——1976年1月8日,周恩來總理逝世,江河嗚咽,舉國悲痛。不久,一份感人肺腑的“總理遺言”在各地流傳開來,人們將信將疑,爭相傳抄。“關於我的后事,我向中央請求:將我的病情發展告訴全國人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測。追悼會主席不要參加,會應力求簡單,請洪文同志主持,小平同志致悼詞。骨灰不要保存,撒掉。永別了,同志們!周恩來。”
  讀過此文者,皆熱淚滿面,廣為傳播。可是不久,風雲突變。凡是看過傳過這份“總理遺言”的人,都成了公安部追查“政治謠言”的懷疑對象,人們惶恐不安,遂釀成一場震撼全國的驚天大案。
  今以此文悼念我們敬愛的周總理,並緬懷那一段不平凡的歲月。

  大耳朵家的狗肉聚會

  從小生長在杭州錢塘江畔的大耳朵呂建樹上山下鄉去了農村。快過年了,房東殺了一條狗,送給大耳朵一大塊狗肉。大耳朵回杭州城裡過年,就把這一大塊狗肉帶回了家。大耳朵出身工人家庭,卻有一幫干部子弟的好朋友。那個年代,同學間愛起外號,倒也親切,蛐蛐、瓜子、阿斗等等,都是大耳朵志趣相投的中學同學。
  1976年2月5日,大耳朵當了一回東道主,把蛐蛐、瓜子、阿斗等好朋友叫到家裡,難得有機會相聚在一起,圍著火爐烹狗肉。
  這一群熱血青年中的李君旭,外號蛐蛐,頭發有點微卷,一米八幾的個兒,長得風流倜儻,在杭州汽輪機廠工作。另一個智囊人物瓜子,在發電廠工作,英俊有才氣,點子很多,文筆也好。還有幾個同學,有的在工廠,有的在兵團,也有的在農村插隊。他們戲稱是“狗肉朋友”,打來黃酒,把盅對飲,議論起對時局的憂慮。如果“四人幫”上台怎麼辦?鄧小平又被打倒了,國家怎麼辦?他們甚至想到安吉山裡打游擊。
  酒酣臉紅,同學們猜想,周總理逝世的時候會不會有遺言?如果有遺言的話,按照周總理在中央所處的位置和境遇,他會說一些什麼?有人分析說:中國向何處?國務院總理是最要緊的掌舵人。有人推測說:“按照總理的性格,他可能也會說一些張春橋、王洪文也不錯的話,總理給人的感覺不偏不倚,比較平和,也有斗爭策略。但是主要一點,周總理是要把鄧小平推出來,讓鄧小平重新主持工作。”
  聊天以后,蛐蛐非常有心,收集了周總理過去的講話,還參考了越南胡志明主席的悼詞、任弼時追悼會紀念冊,揣摩詞匯語氣,沉浸在遐想之中。蛐蛐發揮了特定年代的獨創性思維,把同學議論的話題過濾融合裁剪,醞釀創作了“總理遺言”。

  閣樓裡傳出的“總理遺言”

  幾天后,同學們來到蛐蛐家的小閣樓。蛐蛐就把寫在兩張紙片上的“總理遺言”,攤給大家看。很奇怪,到場的瓜子、阿斗等同學,沒有一個人去問蛐蛐:“你這是從哪裡來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反而覺得:“哎喲,這些話怎麼跟我們議論還挺像的。”同學們馬上就開始抄起來,“遺言”憑借人際關系迅速傳播。
  當年流傳的“總理遺言”,有兩個部分。一份是寫給鄧穎超,比較短。“小超同志:你我都是共產黨員,一起革命五十多年,我相信你一定經受得起。要向蔡大姐學習,要教育孩子當好普通一兵。戰友周恩來。”
  一份是寫給毛主席和黨中央的,比較長,其中有這麼一段話:“這些日子,主席在遵義會議時和我的談話歷歷在目,百感交集,不能為主席分擔一些工作,我十分難過。為了我們祖國和人民的前途,主席一定要保重。1926年我和惲代英同志分別時,他說:當中國人民都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我們能活著的人,一定要到死去同志的墓前,去告慰他們,死者會聽到我們的聲音的。”
  “總理遺言”中最精彩的一段話是力推鄧小平:“小平同志一年來幾方面工作都很好,特別是貫徹主席的三項指示抓得比較堅決,這充分証明了主席判斷的正確。要保持那麼一股勁,要多請示主席,多關心同志,多承擔責任。今后小平同志的壓力更大,但隻要路線正確,什麼困難都會克服。”
  在浙江衢州某軍用機場,幾個飛行員拿著“總理遺言”手抄件,找前來休假的女軍醫蘇承業問詢。飛行員還有“總理遺言”的另一個版本,說是周總理在病榻上,拿了一個小蘋果,用手一切,示意“四人幫”要向小平開刀了。飛行員群情激奮,要蘇承業去問問她的父親蘇振華,這是不是真的。因為蘇振華是海軍第一政委、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一定知道這份“總理遺言”是不是真的。蘇承業很率真,抱著孩子,連夜坐火車從衢州去北京。蘇承業趕到北京西山,見到了父親蘇振華,問“總理遺言”是不是真的?蘇振華一臉嚴肅,沒有回答。
  這時,“總理遺言”已經傳遍了全國大江南北,各地民眾爭相傳抄。

  瓜子家來了神秘的抄家人

  瓜子的家在杭州菩提寺路,爸爸媽媽都是抗戰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干部,“文革”中靠邊站了。有一天,瓜子家來了一群穿警服的人,非常專業地開始抄家。最注重的是抄書櫥、抽屜,檢查筆記本、信封。細致到會把一本書從頭翻到尾。瓜子媽媽在陽台上養了幾盆花,來人把花盆裡的土全部倒出來,把土都捏碎了,看看裡面藏著什麼東西。
  抄家之前,有人要把瓜子的爸爸帶走,說是組織部找他談話。當時天氣很熱,瓜子的爸爸穿了老頭汗衫。那人說:“老袁,你再帶一件外衣吧。”瓜子的媽媽搞過地下工作,覺得不正常,要出事了。菩提寺路拐彎處,停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瓜子的爸爸上車前,回頭望了一下家人。
  瓜子的妹妹叫袁敏,是杭州織錦廠的女工。抄家,父親被帶走,哥哥在外地情況不明,袁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接著,袁敏在煉油廠當工人的姐姐也被抓走了。專案組在抄家時,翻出了阿胖寫給袁敏姐姐的一封信。有人問袁敏的媽媽:“阿胖是啥人?”袁敏的媽媽回答:“阿胖,我也弄不清楚。”其實,阿胖是袁敏姐姐戀愛中的男朋友,阿胖的父親陳偉達是當時浙江省委副書記。有人揣測,“總理遺言”不是一般人寫得出來的,肯定有高層背景。
  瓜子從北京到了上海,住在上海淮海路的姨媽家,姨媽和姨夫也是老干部。軍宣隊找姨夫說:“我代表市委領導找你談話,你這個侄子犯事了,我們今天要在你家裡進行抓捕。組織上對你三條要求:第一,你絕對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要抓他的信號,要絕對保密﹔第二,不能讓上海的老同志知道這個事情﹔第三,你侄兒在上海的所有行動,你要寫出詳細匯報。”至於這個侄兒犯了什麼事,不講。
  姨夫回到家,姨媽說是不是能夠給他一點暗示,姨夫說:“這是不行的。”晚上八點鐘,姨夫破天荒地上床蒙頭大睡。
  不一會兒,瓜子回到公寓姨媽家,沒過幾分鐘,就有人敲門了。瓜子條件反射,很快沖到廁所裡想把一封朋友來信撕了,可是又怕流水聲響,讓抽水馬桶沖掉已經來不及了。他趕緊把信塞到鏡箱背后的雪花膏瓶子底下。
  公安人員進門,看到一個背包:“這個包是你侄兒的嗎?”姨媽沉默片刻,她不可能不對組織忠誠老實,就點點頭。這個包馬上就被打開,包裡的筆記本牽連了不少人。后來,瓜子再也不記日記了。

  瓜子的腦袋 蛐蛐的筆

  手抄的油印的“總理遺言”鋪天蓋地,在各省市蔓延開了。
  全國追查“總理遺言”,找到了突破口。發現“總理遺言”許多傳抄件,源頭是在杭州汽輪機廠。汽輪機廠就盯牢蛐蛐。一經審問,蛐蛐心裡就有點發虛,畢竟是偽造的,而且偽造的是一個堂堂的國家總理的遺言,事情鬧得太大了,蛐蛐就把狗肉聚會說了出來。接著,專案組順藤摸瓜,狗肉聚會那一撥人,隔幾天抓一個,瓜子、阿斗、大耳朵一連串抓進去。
  公安部門定性了,狗肉宴是預謀會議,瓜子的腦袋,蛐蛐的筆。
  杭州就把蛐蛐、瓜子、阿斗等人,連同他們父親都抓了起來,押往北京,關在白雲路中央政法干校。這個案件驚動了中央高層。張春橋說:“兒子背后有老子。”
  1976年7月28日凌晨,中國唐山發生了裡氏7.8級大地震,強烈的地震波震撼到了北京。牢門都洞開了,被關押的“犯人”和管他們的戰士都融成一片,大家要求生。瓜子在放風的院子磚牆上看到刻字:“瓜子,對不起。”這是蛐蛐寫的。冤是有點冤,瓜子沒有寫過一個字,卻被當作蛐蛐的智囊抓了起來。
  “總理遺言”疑案的核心人物關在北京。而第二層次人物,如大耳朵、蛐蛐前女友的爸爸、阿斗的媽媽等就關在天目山臨安,稱為“臨安組”。1939年,周恩來在浙北臨安聯絡和布置抗日統一戰線時,曾經下榻在西天目山的留椿屋。恰巧三十七年后,留椿屋這個景點卻分批關押著“總理遺言”疑案的一些牽連者。
  瓜子的媽媽、妹妹袁敏等人,作為第三層次人物,軟禁在杭州家裡。

  留著“政治尾巴”歸來

  1976年10月,絕望中的大耳朵用鏡片割手腕,血流了一地。但他絕處逢生,從鬼門關轉了一圈被救了回來。
  幾天以后,高音喇叭就開始廣播,粉碎“四人幫”。“臨安組”解散了,關在天目山的同學和被牽連的家長,最早放回到杭州。大耳朵說:“哎喲,幸虧我沒死。”但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個疤。
  “北京組”一共關了七個人,先放了五個人。瓜子的爸爸被釋放時,為了安撫,有人還帶他們去八達嶺長城觀光,吃北京烤鴨。
  可是,案件的核心人物蛐蛐和瓜子,還留著政治尾巴。畢竟是遺言偽造者,有錯在身,嚴重政治錯誤。瓜子不服氣,不願出來。有個公安就對瓜子說:“我送你們來北京的時候,我的兒子正好順路去唐山看他的女朋友,結果遇到了大地震。我的兒子就從人間消失了。如果我兒子在的話,我也應該抱孫子了。”
  瓜子聽了一震,和這樣鮮活的生命突然消失相比,自己所遭受的不算什麼,他的心態一下子平衡了。瓜子就簽字同意出來了。但他在結論上寫了一行字:“我保留向華主席申訴的權利。”
  瓜子就這樣帶著政治尾巴回家。他原來是電工,結果調到煤場當搬運工。大學也沒上成。這就是帶著“嚴重政治錯誤”尾巴的后遺症。
  錢塘江邊的弄潮兒、“總理遺言”的制造者蛐蛐也回到了杭州。杭州汽輪機廠黨委書記和同事對蛐蛐挺好,一點也沒有歧視他,還讓他當團委書記。大家特別敬重他,覺得他勇敢,有擔當,能做這樣轟動的事情,說那麼多人想說卻不敢說的話。

  平凡地活著最好

  蛐蛐是反“四人幫”的英雄,又是青年才俊,一時間他不斷升遷,事業與愛情處處得意。蛐蛐先是調到《浙江日報》擔任本報評論員,文章經常上頭版。然后他又當文藝部副主任,調到《東方青年》當主編。
  仕途前景看好的蛐蛐,卻被一種莫名其妙的病擊倒了。他經常處於幻覺當中,有一次在報社,他近乎夢游般從天窗翻進去。第二天上班,地上留下一迭腳印。蛐蛐去報案,人家說,這腳印就是你的。蛐蛐拿了兩個暖壺去打開水,突然眩暈摔倒,兩個暖壺啪地全打碎。
  原來,蛐蛐在北京被關押期間,嚴重失眠,開始服用安眠酮,逐漸形成了毒癮般的藥物依賴。蛐蛐頻繁摔倒,結果發現腦顱內血管出血,就動了開顱手術。可是,手術不成功。在病榻上這一躺就是二十年,世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卻已經不能生活自理了。
  有一天,蛐蛐問照顧他的同學:“大耳朵,我在床上躺了多久了?”大耳朵說:“二十年。”蛐蛐又問:“我爸爸呢?”大耳朵說:“你爸爸早走了。”蛐蛐的爸爸媽媽走了,他都不知道。蛐蛐失去大部分記憶,隻記得一個數字,就是汽輪機廠的電話號碼。
  當年狗肉聚會的這些同學,因為“總理遺言”案件受了不少磨難。這些同學以后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干得挺不錯,但是都非常低調。他們真切地感覺到,轟轟烈烈之后,冷靜下來,平凡地活著是最好的。
  可惜,那個編造了“總理遺言”的李君旭————蛐蛐,2014年2月9日在杭州去世了,享年62歲。然而,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蛐蛐和他的朋友們曾經留下了“善意的謊言”,在歷史的記憶中應該長久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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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張瑩、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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