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林華
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渾未辦、黃柑薦酒,更傳青韭堆盤?卻笑東風從此,便薰梅染柳,更沒些閑。閑時又來鏡裡,轉變朱顏。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
這首詞是辛棄疾(號稼軒)的名作《漢宮春·立春日》,以立春為題,開篇雖是寫春已歸來的歡樂時節,但通篇更多流露的是歲月易逝英雄無用的悲涼愁緒。800年后,一位並非詩人的共產黨人將辛棄疾的原詞改編,其意境、格調煥然一新。這個人便是胡耀邦。
1980年2月9日,胡耀邦出席首都出版界迎春茶話會,有同志提出請他講講國家形勢,於是他從當年2月5日《人民日報》發表的特約評論員文章《大有希望的八十年代》講起。這篇文章結尾引用了辛棄疾《漢宮春·立春日》中的個別句子形容當時局勢,但胡耀邦覺得不夠完整。因此他現場發揮,將稼軒詞重新編排組合,以新詞來道形勢。
胡耀邦新詞第一句是“春已歸來”,與稼軒詞無異,但胡耀邦所寫的“春天”,是意識形態領域解凍、國家形勢好轉的象征。
第二句是“東風從此,染柳薰梅”。胡耀邦解釋道:春天回來以后,東風吹得柳樹綠油油的,吹得梅花開放起來,香香地扑鼻,東風從此把祖國的山河好好地打扮起來。胡耀邦借東風染柳薰梅來比喻改革開放給中國帶來的欣欣向榮景象。
第三句是“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這是直接引用了稼軒原詞。胡耀邦說:“春天到來以前,料想那個經歷了風風雨雨的燕子,在立春這天晚上,連做夢都夢到百花盛開的園林裡去了。我們在座的同志,也是經過多少風雨的燕子啊,我們這些同人民、同黨共命運同患難的時代的燕子,在立春那天,做夢也夢到我們國家的‘四化’建設,進入一個社會主義強國的境界裡面去了。”
胡耀邦把上面3句作為上闋,而下面兩句是下闋。
第一句是“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胡耀邦解釋道:“引到我們的形勢上面來說就是,現在還有消極因素干擾著我們,這也是一種無端風雨,一種干擾破壞的因素。‘未肯收盡余寒’,即還有‘四人幫’的余毒,也就是鄧副主席講的‘四人幫’在組織上、思想上的殘余,余毒也是一種余寒嘛。”《人民日報》評論員文章也引用此句大聲疾呼:“我們還要繼續克服干擾四化建設的消極因素,如極左思潮之類。”
最后一句是“欲問清愁客,何時學會解連環?”這是化用了稼軒原詞。“解連環”典故出自《戰國策·齊策》:“秦昭王嘗遣使者遺君王后玉連環,曰:‘齊多智,而解此環否?’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之,謝秦使曰:‘謹以解矣!’”秦國用玉連環向齊國示威,齊王后一錘砸碎破解了玉連環,向秦國暗示齊國不會示弱。稼軒以玉連環比喻憂愁難解。胡耀邦則不同,他從君王后解連環的故事中學到的是打破教條束縛,推進改革開放,開創社會主義建設新局面的智慧和勇氣,他說:“我們解連環的辦法很多,君王后的魄力是值得學習的,方法不一定好,不一定都用砸的辦法,要因事而異,實事求是。辛幼安是愛國詩人,因為有余寒,有些信心不足了,他發出感慨:‘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君王后已經學會解連環,就是把它砸開嘛!辛幼安為什麼還要問,何人會解連環呢?我們絕大多數同志,沒有什麼‘清愁不斷’。我不知在座的同志對國家的形勢,有沒有清愁不斷、憂心忡忡的人,我看,可能有。全國可能有一點,也不會太多。”所以胡耀邦把稼軒原詞改為“欲問清愁客,何時學會解連環?”他認為這麼一改就“把憂慮解除了,解放掉了”。
胡耀邦改編后的新詞為:
春已歸來,東風從此,染柳薰梅。年時燕子,料今宵、夢到西園。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欲問清愁客,何時學會解連環?
胡耀邦改編的稼軒詞雖不像毛澤東《卜算子•詠梅》那麼著名和符合格律,但都是“反其意而用之”。陸游原詞寫梅花寂寞高潔,孤芳自賞,而毛澤東筆下的梅花則美麗堅貞,有一種朗朗氣象,其境界和格調確實超過了一般文人。辛棄疾是著名的豪放派詞人,但因為南宋苟安一隅,無心恢復中原,他郁郁不得志,因此詞中難免有些悲涼。雖然他也看到了春風,但切身感受到的更是“無端風雨,未肯收盡余寒”。“無端風雨”四字,把春風帶來的暖意都扼殺殆盡。東風“薰梅染柳”,本是好事,但前面加上“卻笑”兩字,似乎連東風也成了累贅和可笑。聯想到他自己堅決主張北伐,卻在南宋朝廷備受冷落,他跟這可笑的東風又有什麼不同?這也難怪辛棄疾會有無限清愁。胡耀邦雖歷盡艱辛,但作為改革開放的重要領導人,他從改革開放的全局出發,感受更多的是東風已到滿眼春,盡管春寒料峭,但主流畢竟還是春天,因此他的改編之作整體上呈現的是一種積極向上的朝氣和生機勃勃的氣象。這兩位偉大人物在不同時代的境遇和個性,造就了他們對相似情境的不同感受。
頻道精選
相關專題 |
· 期刊選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