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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罪我,公已無言”——徐懋庸與魯迅

游宇明

2016年10月31日08:12    來源:北京日報

  1977年2月7日,著名翻譯家、雜文家徐懋庸先生因病逝世。3月初,家屬收到有關方面通知:“徐懋庸同志犯有嚴重錯誤”,不許開追悼會。后來,追悼會補開了,不過時間已是1979年4月12日,距他逝世超過了兩年。這一次,他被稱為“中國共產黨黨員,我國文藝界和社會科學戰線的老戰士”,悼詞中說:“徐懋庸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堅持真理的一生,是艱苦奮斗的一生”。

  徐懋庸一生的榮辱都與魯迅相關

  1911年1月15日,徐懋庸出生於浙江省上虞縣下管鎮一個貧苦手工業者家庭,從小聰穎好學,5歲即進入本村方山小學就讀,成績不錯。因為家境原因,高小畢業后即輟學。1926年徐懋庸參加了大革命,后遭當地政府通緝,逃亡上海,考入國立勞動大學半工半讀。畢業后任教於浙江臨海回浦中學。在此期間,他開始翻譯外國文學作品,並模仿魯迅的風格創作雜文,惟妙惟肖。1932年11月,徐懋庸翻譯的《托爾斯泰傳》出版,他當即決定給魯迅寄上一本,還寫了一封問好求教的信。收到贈書與來信,魯迅當夜作復,自此兩人開始了密切的書信往來。有人統計過,自1933年到1936年8月5日,他們共通信52次。

  1935年3月,徐懋庸准備出版《打雜集》,請魯迅作序,一向關愛青年作家的魯迅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他在序中說:這部雜文集“和現在切貼,而且生動、潑剌、有益,而且也能移人情”。民國文壇第一牛人的推舉,無疑使初入文壇的徐懋庸名聲大震。

  然而,生活的戲劇性無處不在,有時連當事人也未必看得明白。就在徐懋庸初露頭角的時候,“左聯”注意到他,委派宣傳部長任白戈找他談話,邀請其加盟。不久,他就被選為左聯常委,擔任宣傳部長。次年,“左聯”領導成員田漢、陽翰笙被捕,任白戈因身份暴露不得不逃亡日本,徐懋庸又擔任了“左聯”書記。徐懋庸進“左聯”,一方面固然進一步接近了作為“左聯”實際盟主的魯迅,另一方面又莫名其妙地置身於左翼文壇的紛爭中。

  1936年,圍繞“國防文學”與“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兩個口號,左翼文壇爭論得煙巴火熏,前者是周揚提倡的,后者是魯迅支持的。魯迅倒是主張兩個口號並存,周揚卻覺得隻有“國防文學”才唯一正確。此時的徐懋庸給魯迅寫了一封信,談了他關於無產階級在抗日統一戰線中的領導權問題,反對“不以工作、隻以特殊的資格去要求領導權”。信中還說:“在目前,我總覺得先生最近半年來的言行,是無意的助長著惡劣的傾向的。以胡風的性情之詐,以黃源的行為之諂,先生都沒細察,永遠被他們據為私有,眩惑群眾,若偶像然,於是從他們的野心出發的分離運動,遂一發而不可收拾矣。”“我覺得不看事,而隻看人,是最近半年來先生的錯誤的根由。先生的看人又看得不准。譬如我個人,誠然是有許多缺點的,但先生卻把我寫字糊涂這一層當作大缺點,我覺得實在好笑。”這封信的口氣生硬、霸道,甚至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這自然惹起了魯迅的極大不快。一九三六年八月,魯迅在《作家》月刊第一卷第五期發表《答徐懋庸並論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問題》,一層層批駁徐懋庸的有關責難。批評他“在國難當頭的現在,白天裡講些冠冕堂皇的話,暗夜裡進行一些離間、挑撥、分裂的勾當”,“抓到一面旗幟,就自以為出人頭地,擺出一副奴隸總管的架子,以鳴鞭為唯一業績”,徐魯從此分道揚鑣。

  公道地說,對徐懋庸的這封信,魯迅的反應確實有點過度

  年輕人寫信不知輕重,讓自己心裡不爽,作為長輩的魯迅在回信裡狠狠教訓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將牽涉到第三方的來信與回信公開發表,實在有激化、擴大矛盾之嫌。魯迅逝世之后,徐懋庸送了一副挽聯,實際上也表達了他對魯迅此舉的看法,挽聯曰:“敵乎友乎,余惟自問﹔知我罪我,公已無言。”然而,在魯迅那面看來,自己這樣做卻理所當然。他在回擊徐懋庸時,根本沒想到這封信只是徐一人的意見,而認為是代表周揚一伙的。他在給楊霽雲的信中說:“其實,寫這信的雖然是他一個,卻代表著某一群。試一細讀,看那口氣,即可了然。”這裡有必要簡單說一下魯迅與周揚的關系。魯迅與周揚早先並沒有過節,但周揚在“左聯”存續期間,刻意排擠魯迅,打擊與魯迅交好的馮雪峰、胡風。“左聯”解散也有些自以為是,只是派茅盾通知魯迅一下。在兩個口號的論爭上,又流露出鮮明的宗派主義傾向。魯迅既然覺得徐懋庸是周揚的代言人,自然要大批特批了。

  離開上海后,徐懋庸去了延安,他將“左聯”的解散及與魯迅的爭執原原本本地匯報給了某位領導,得到理解並認為:此次爭論,是在由內戰到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轉變關頭發生的,不但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有益的。爭論的性質,是革命陣營內部的爭論,不是革命與反革命之間的爭論。后來這位領導還鼓勵他解決入黨問題,親自為其挑選入黨介紹人,建議他將家屬也接到延安來。然而,世事如雲,到了五十年代后期、六十年代中期,時時想著翻篇的徐懋庸又因為曾經與魯迅的爭執重新成為“罪人”,被貼上“右派”、“反革命”的標簽,受盡磨難,以至臨到逝世,依然不能蓋棺論定。說他一生都活在與魯迅爭執的那個“包袱”裡,一點也不為過。

  好在這個世界終究會往前走,無論徐懋庸當年給魯迅的那封信中的觀點是對是錯,一個新的時代根據歷史的本相作出客觀、公正的結論,這本身就值得慶幸。

  (作者為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副教授)

 

(責編:楊文全、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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