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翔：西安事變現場總指揮的傳奇一生

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給白鳳翔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

“捉蔣”之后，當時西北文化日報的報道。

1937年6月20日，“東北救亡總會”在北平成立，到會的286人在寫有“打回老家去”的東北地圖上簽名。

1939年秋，白鳳翔在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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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鳳翔，河北人，少年習武，能騎善射，“拉杆子”打惡霸起家，后成為東北軍中一員驍將，深得張學良信任。

他是最早與中共地下黨、紅軍接觸的東北軍將領之一，1936年即與紅軍秘密簽署局部停戰、抗日救國的有關協議。

他是張學良直接委派的西安事變華清池捉蔣總指揮，西安事變后一度被削去軍職，他卻堅持要求抗戰，毅然毀家紓難籌建熱河抗日先遣軍。

他率部在張家口、多倫、綏遠等多地與日軍鏖戰，擊斃日軍中將水川依夫，最終被日本特務毒殺於內蒙古。

2015年，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向他頒發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

今年12月12日是西安事變80周年，本報借此刊發白鳳翔將軍之孫白煜章先生的追憶文章——

為抗日與紅軍實現“兄弟聯系”

我的祖父白鳳翔祖籍河北滄州，1897年4月生於圍場半截塔新波村，他少年習武，練就一身武藝，能騎善射，膽識過人，曾“拉杆子”打擊惡霸，開倉濟貧，名震熱察，其后被奉系軍閥張作霖收編為東北軍，歷任團長、旅長，派往黑龍江省密山駐防。1933年長城抗戰后被提升為東北軍騎六師師長。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東北全境及華北大部分地區相繼被日寇侵佔，蔣介石不但不抗日，還把東北軍主力部隊調到陝西、寧夏、甘肅一帶駐防，並把不抗日的罪責推到張學良和東北軍身上，這使白鳳翔感到莫大的屈辱。第三期軍官訓練團在廬山受訓期間，蔣曾約白鳳翔談話並贈與金錢，欲挑撥他與張學良的關系，但白鳳翔不為所動。

1935年9—10月間，白鳳翔的騎六師隨東北軍開到西北“剿共”，駐扎在甘肅慶陽地區。東北軍進入西北后，廣大官兵思鄉心切，無心與紅軍交戰，部分將士多與共產黨接觸。白鳳翔先是與中共地下黨劉瀾波、王再天（騎兵軍副軍長黃顯聲的參謀）接觸，繼而又擴大到與中共重要領導的秘密交往。

在這期間，白鳳翔逐漸接受了共產黨救國救民的思想，明白了共產黨領導的紅軍才是真正的抗日軍隊，深感要想打回東北去，就必須制止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停止“剿共”，聯合抗日。

1936年九一八事變五周年之際，白鳳翔委派騎六師參謀長汪鏞，與紅軍代表朱瑞在寧夏固原楊郎鎮秘密簽署了局部停戰、抗日救國的四條協議。

根據協議，白鳳翔率領的東北軍騎六師對國民黨政府“剿共”要求，採取“以最大限度的敷衍”，“不受命進攻紅軍……不打槍或不作殺傷射擊不前進。事先向紅軍通報行動及位置”。並提出為“實現抗日的親密的兄弟聯系”，與紅軍時常互派代表溝通會商、交換經驗，切實進行“群眾與部屬抗日教育及抗日准備工作”。

這在當時的政治軍事環境下殊為難得。

少帥說“決定派你干一件天大的事”

祖父白鳳翔作為東北軍驍將，早年就經常出入奉天張家的大帥府，深得少帥張學良的信任。1936年12月8日，張學良、楊虎城將軍請求蔣介石放棄“剿共”、一致抗日的努力失敗后，為了民族大義，決定發動“兵諫”。張學良隨即密電當時駐守在今寧夏固原的白鳳翔火速到西安。

白鳳翔當即奉命與隨從副官常國賓、王國才，連長寇寶珠，親信孫德泰、宋連甲等一同趕赴西安。到西安后，張學良特意帶白鳳翔去臨潼華清池，讓他以去熱河一帶打游擊為名，向蔣介石辭行，實則是讓他察看蔣介石的住所地形。

12月11日晚6時許，張學良通知白鳳翔馬上去見他。白鳳翔到了張公館，隻見少帥背著手，低著頭，面色沉重，心有所思，來回踱步。

過了好一會兒，張學良才低聲對白鳳翔說：“我想了好久，決定派你干一件天大的事——把委員長扣起來，逼他抗日。現在，我命令你到臨潼‘請’委員長進城，共商抗日大計！記住，不要傷著委員長！”

白鳳翔當即表示：“隻要副司令下命令，我白鳳翔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張學良聽后釋然地說，這次行動由你總指揮，劉桂五（時任騎六師十八團團長）、孫銘九（時任張學良衛隊營第二營營長）與華清池的王玉瓚衛隊一營裡應外合，配合捉蔣。

白鳳翔離開張公館時，張學良又命令拿給他和隨從人員12支手槍。

就這樣，祖父白鳳翔擔負起了赴臨潼捉蔣的重任。

白鳳翔回到西安玄風橋家中，命令副官、衛兵不得離開，馬上檢查槍械。一切安排就緒后，祖父叫伙夫炒了幾個好菜，請全家人一塊喝酒。席間他對家裡人說：“今晚我要外出執行一項重要任務，萬一回不來，你們都不要太難過。記著，我干的這是正道的事兒！”

12月12日凌晨2時，白鳳翔召集劉桂五、孫銘九會合，同車到灞橋集結。整理好隊伍后，白鳳翔簡要地講了當晚要執行的任務，說張副司令命令我們到臨潼去，把蔣介石請到西安來，逼他同意停止內戰，打日本人，這樣我們就能很快打回東北老家，雪洗恥辱。

蔣介石被捉回西安時披的狐皮大衣是他的

1936年12月12日清晨，白鳳翔率部趕到華清池，他機智果敢地指揮部隊突進，打開頭道門和二道門，帶領一部分人朝蔣介石的住所五間廳沖去，遭到蔣介石衛隊猛烈抵抗。

白鳳翔迅即改道從假山石小道摸進五間廳，發現蔣介石的衣帽、假牙都在，人卻不見了。白鳳翔伸手摸了摸蔣介石睡過覺的被窩，發現尚有余溫！他判斷蔣介石不會走太遠，旋即命令士兵在院內各處搜索，並清理仍在頑抗的殘余憲兵武裝。

此時天已放亮，白鳳翔急忙電話向張學良報告：“蔣介石還沒捉到！”張學良在電話那頭指示：“一定要找到，9點鐘以前找不到委員長，你提頭來見我。”白鳳翔深知這句話的分量，這種情況下一旦讓蔣介石跑了，甭說他自己的頭，多少人要人頭落地都很難說。

就在白鳳翔審問蔣介石侍從室主任錢大鈞時，一名士兵前來報告，在華清池外發現蔣介石的一隻鞋。白鳳翔馬上命令劉桂五、孫銘九、王玉瓚率兵搜山。結果，很快找到了躲在山石夾縫中的蔣介石。

白鳳翔立即叫人打電話向張學良報告，張學良命令馬上把蔣介石送到西安。白鳳翔就把自己的狐皮大衣脫下來，披在隻穿了一件薄睡衣的蔣介石身上，命令劉桂五、孫銘九陪護蔣介石回西安。

我的大姑白雅麗如今已經87歲高齡，當時卻是一個隻有7歲的小姑娘。她至今清晰記得，西安事變前夜的那次特殊家宴上，祖父曾告訴全家人：“明天一大早要是聽到槍聲，你們就趕緊從東門往城外跑，不要管我……”但出於保密，白鳳翔當時並沒有向家人透露哪怕一絲一毫有關發動西安事變的具體消息。

直至第二天姑姑遇到了祖父的副官、提任行動敢死隊隊長的王國才，被告知“任務完成了，師長沒事”，家人這才知道白鳳翔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最終，西安事變和平解決，結束了長達10年的國共內戰，實現了全民族一致抗日的主張。

捉蔣任務完成后，張學良決定授予白鳳翔東北軍十字勛章，並提拔他接替騎兵軍軍長，但終因張學良被蔣介石扣留在南京而受阻。其后，國民黨削去了白鳳翔的軍權，隻給他“挂”了個養閑的高參文職。

盧溝橋事變爆發后，白鳳翔日夜兼程趕到南京，主動請纓抗戰。最終，在錢大鈞的撮合之下，蔣介石同意白鳳翔成立熱河抗日先遣軍，並授給了他一個中將軍銜。

毛主席稱他是有作為的青年愛國將領

蔣介石批給了白鳳翔兩萬大洋的籌建經費，但未撥一槍一炮一人。白鳳翔回到北平，相繼賣掉了自己名下、位於當時東直門42號的一個大四合院和西郊、南郊200多頃地（約合2萬多畝），以籌資購買武器，裝備熱河抗日先遣軍。

大姑白雅麗曾經告訴我，祖父賣掉的，是當時他在北平的全部房產和地產，“甚至連奶奶的珠寶細軟也全當了”，換了錢買機關槍、小鋼炮，“說得上毀家紓難”。其后，他又馬不停蹄趕回西安，把官邸作為先遣軍的處所。

數月后，先遣軍初具規模，下轄一個步兵旅、四個騎兵旅，人員以白鳳翔的騎六師舊部和東北軍故交為主，也有不少社會各階層人士慕名相投，兵力達到17300多人。1938年元旦剛過，白鳳翔就率先遣軍開赴陝西綏德、米脂一帶整裝待命，后趕赴熱河、綏遠、察哈爾一帶抗擊日寇，歸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傅作義指揮。

值得一提的是，當白鳳翔率部途經陝北時，毛澤東主席曾在延安親自會見並宴請了他，稱他是有作為的青年愛國將領，后來又致信勉勵他為中華民族御敵再創新功。

之后，當先遣軍沿黃河西岸北上，一路途經延川、綏德等地時，也都受到共產黨和當地群眾的熱烈歡迎。當地軍民給先遣軍安排駐地、補充給養。臨別時，周恩來還專門派人送來一部電台，同時選派剛從延安抗大畢業的2名干部和5名電台人員到先遣軍擔任聯絡工作。

1938年底，經傅作義檢閱，先遣軍浩浩蕩蕩開赴包頭以北的高台梁地區，奔赴固陽、四王子旗、陶林前線，逼近軍事重鎮多倫。

監禁中的張學良將軍和被蔣介石脅迫在歐洲考察的楊虎城將軍聞訊之后，都曾專門托人捎口信或致函給白鳳翔，對這支蒙古高原上的抗日勁旅表示關心。

烏梁素海擊斃日軍中將水川依夫

白鳳翔帶領部隊運動到綏南、綏西和綏北等地后，牽制了大量敵軍，使日軍不能渡過黃河侵犯陝北，對於延安的安全發揮了一定的拱衛作用。有些戰斗的勝利，是先遣軍與共產黨領導下的大青山游擊隊團結奮戰、共同取得的。當時，大青山騎兵支隊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李井泉與白鳳翔在戰斗中經常見面，多次一起聯手伏擊日寇。

白鳳翔的先遣軍當時有較強的戰斗力，其綜合戰斗力甚至比國軍的嫡系王牌部隊還要強。這一定程度上也與連、營級軍官熟知日軍戰術有關。因為早在長城抗戰時期，白鳳翔帶領的東北軍騎六師就曾在戰斗序列中，轉戰司馬台、古北口、多倫，對日軍的突擊戰術、迂回戰術及其殘暴心理頗有了解。

先遣軍籌建之初，白鳳翔經常召集部屬研究戰略戰術，尤其對日軍的小分隊突擊騎兵奔襲戰加強了研究，並率部苦練近戰，增加了一公裡沖鋒科目，為打奇襲戰做好准備。

他們也注重迂回戰、穿插戰、圍點破襲等游擊戰法，並強化了以夜間射擊為主要內容的夜戰訓練，提出了“苦練兩隻夜眼”的口號。這一切都為先遣軍后來有效殲擊日軍有生力量奠定了重要基礎，埋下了殺敵制勝的伏筆。

白鳳翔帶兵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特別注意嚴格訓練。他本人自幼習武，能騎善射，據說睡覺時兩把盒子槍始終別在左右腰側，久而久之竟磨出了繭子。而為了打鬼子，他給先遣軍定下了三項訓令：

一是快速集結，下達開拔命令半小時甚至一刻鐘就整隊出發，所有槍支的子彈不退膛﹔二是除步槍、大刀之外，每個連隊至少要有10位以上官兵會用“五節鞭”，鞭不離身，與敵交手，近身揮掄，能令日軍瞬間落馬，加上傳統武術招法，大大提高了部隊官兵的戰斗力﹔三是廣泛征集好馬，從呼倫貝爾、科爾沁草原到烏拉特草原，他多次帶著王國才、常國賓等，到那達慕上挑選良駿，不惜重金購買，部隊的機動性大大增強，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超過了日軍騎兵。

先遣軍在內蒙古大草原上先后參加了包頭戰役、綏西戰役和五原戰役，給日軍以沉重打擊，打出了中國人的威風。

1940年3月，在烏梁素海（紅柳湖）一戰中，在傅作義的指揮下，白鳳翔率部在五原城東的二驢子灣設伏，截擊逃跑的日軍。21日，當日軍中將水川依夫率部逃出五原城時，迎面碰上白鳳翔的先遣軍。白鳳翔指揮部隊利用地形優勢，命令部隊縮小包圍圈，與綏遠游擊縱隊一部協同作戰，一舉擊斃了化妝出逃的水川依夫及其所部300余人。

水川依夫被擊斃的消息，在日本朝野引起很大震動。因為這是繼八路軍在河北淶源擊斃“名將之花”阿部規秀后，中國軍隊第二次擊斃日軍中將。戰后，日軍為尋找其行蹤，曾派飛機在烏梁素海地區上空搜索了多日。

烏梁素海戰斗狠狠打擊了日寇的囂張氣焰。延安的《新華日報》、上海的《申報》都對此事作了報道。戰后，為犒賞將士，白鳳翔率部烤全羊、喝烈酒，部隊士氣大振。他還將從水川依夫尸身上搜到的圖章及戰刀報送給了傅作義將軍和董其武將軍。

陷重圍奉命詐降，圖反正為國捐軀

白鳳翔率領熱河抗日先遣軍以游擊戰的方式，先后轉戰准格爾旗、五原、安北、固陽、武川一帶，擊斃日軍1100余人，斃傷偽蒙軍3000余人，俘虜偽蒙軍1800余人，繳獲各種火炮30余門、汽車50余輛、步槍3000余支，擊壞、損毀敵之武器不計其數。

1940年7月，日軍集中幾倍於先遣軍的兵力，動用飛機、坦克，將先遣軍包圍在固陽地區。戰斗中，白鳳翔腹部受重傷，他強忍劇痛讓軍醫取彈包扎傷口，並命令不准對外泄露他中彈的消息，以免動搖軍心。

“在全軍傷亡殆盡、突圍無望的情況下，身負重傷的白鳳翔為避免無謂犧牲，並承擔策反偽蒙軍副總司令李守信、恢復五原戰役后遭受毀滅性破壞的敵佔區情報力量的重大使命，遂奉傅作義將軍指示，以曾在西安事變時反蔣的名義實行了詐降潛伏……”

內蒙古自治區黨史專家趙殿武近年來主持完成了關於白鳳翔將軍抗日殉國史實考証的課題，他這樣評說當年白鳳翔詐降的原因。

其后，白鳳翔冒著生命危險掩護我方情報工作組活動，親自赴歸綏秘密策反李守信，並積極策劃就地抗日行動，這些情況終為包頭日本特務機關所偵知。日軍高層在張家口秘密開會，決定除掉他。

“早年曾任我父親副官的王國才后來告訴我們，他們正式策劃反正的時候，我父親已經病了。當時父親去馬號看他的馬，面向西方掉眼淚——父親駐地的西面，是后套地區，那裡駐扎著傅作義將軍的部隊。我父親不是一個輕易掉眼淚的人，我沒見他哭過。副官見他哭，捅了他一下，因為旁邊還有監視他的日本特務。結果還是讓特務看見了。”大姑白雅麗這樣回憶。

1942年2月8日，白鳳翔在起義前夕被日本特務毒害，終年未滿45周歲。部下按他生前的布置，殺死部隊裡“日本顧問團”的全部“顧問”和日本“教官”13人，護送白鳳翔的遺體，將部隊主力拉向傅作義駐防的后套地區，並將白鳳翔將軍潛伏敵區、舍身報國的經過通電全國。

日軍得悉后，派3架飛機和汽車部隊、炮兵部隊及偽蒙軍追擊兩夜一天，愛國官兵們與日偽軍展開激戰，殲滅日軍一個小隊。最終，王國才的第四師和王繩武的第六師突破日軍重重阻礙，勝利到達后套地區。

這，就是抗戰史上著名的合教抗日兵變。

如今，白鳳翔的犧牲之地固陽縣合教村抗日舊址，已被內蒙古自治區認定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及文物保護單位。

祖父身后，得到了歷史公正的評價，國民政府向其遺屬頒發了烈士証和撫恤金。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領導人也專門指示有關部門尋找因戰亂失散在各地的我們一家，並給予妥善照顧。1981年，“西安事變”45周年，我奶奶劉素貞被中央統戰部專程接到北京參加紀念活動，並受到中共中央及全國政協相關領導同志的親切接見。

2015年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我們收到了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給祖父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我本人也作為抗戰將領遺屬代表，參加了大閱兵觀禮。

這枚紀念章，是對祖父最好的告慰和肯定。

本版照片均由白煜章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