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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目將軍李文清傳奇

文�梅興無

2017年01月18日09:10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聲明:本文原載於《中華魂》2017年第1期,系《中華魂》雜志社授權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發布。請勿轉載。

在1955年首批授銜的1042名開國將軍中,有9位獨目將軍,李文清乃其中之一。他1930年參加紅軍,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洪湖蘇區斗爭到進軍大西北,從普通戰士到大軍區副司令員,他從槍林彈雨中一路拼殺出來,渾身上下7處負傷,右眼因傷失明,賀龍戲稱他“李瞎子”。

李文清號稱賀龍麾下三員猛將之一,功勛卓著。長征中,當團長的他同師長賀炳炎端起花機關槍(沖鋒槍),帶著敢死隊沖向敵陣,在瓦屋塘為主力部隊殺出了一條血路﹔抗戰時,率七一五團與兄弟部隊一起浴血奮戰,全殲日軍吉田大隊800余人於齊會,創平原地區大量殲滅日軍的范例﹔解放戰爭中,率部攻克青澗縣城,殲敵4100余人,生擒蔣軍悍將廖昂,為西北野戰軍轉入外線作戰創造了條件﹔建國后,參與組織了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和對越自衛反擊作戰,為維護國家的尊嚴和領土完整作出了重要貢獻。

李文清不似其名字那般“文”,是個性烈如火的血性男兒。他軍旅生涯留下的一個個極具傳奇色彩的故事,生動地反映了一個復仇者怎樣煉成一個革命者。

為報奪妻之仇參加紅軍

李文清,1910年出生於湖北鬆滋李家河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全家靠租種地主家的7畝薄地勉強度日。李文清是家中獨子,不到20歲,遵父命娶表妹周幺妹為妻。婚后不久,周幺妹就到地主的二少爺李學武家當佣人。那年鬆滋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旱,庄稼幾乎顆粒無收。李文清隻好撇下新婚妻子,到百裡外的公安縣去做長工。他替地主家放的牛突然暴亡,地主扣了他全年的工錢不說,還把他轟了出去。

一無所有的李文清一回家,就連忙到李學武家接久別的妻子周幺妹回家團聚。可他一進李家的門,就不明不白地被連打帶踢地趕了出來。原來是李學武早就把周幺妹給霸佔了。

李文清怒從心頭起,晚上提了一把刀去找李學武尋仇。他本家的一位叔叔一把奪下他手中的刀:“你這不是去白白送死嗎?人家有錢有勢,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把人要回來就行啦!”

聽了叔叔的勸告,李文清硬著頭皮,提著一點禮品上了李家三少爺的門,想托他說個情,把周幺妹放回來。誰料還沒等他開口,三少爺一煙杆腦殼砸在他頭上,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土匪,你是不是還想殺我呀?!”接著,一群狗腿子圍著他又是一頓毒打,把他扔出門外。

李文清怒火直往頭頂上沖,他橫下一條心:這個仇不報老子誓不為人!

當時,賀龍領導的紅軍正在鬆滋一帶活動。李文清聽說紅軍是為窮人出頭的軍隊,便下定決心參加紅軍報仇。他整天坐在村口路邊,望眼欲穿,生怕錯過紅軍經過村庄的機會。一天傍晚,聽說鄰村在過隊伍,他心急火燎地趕過去,見一支背著長槍短炮、大刀長矛的隊伍正在過河,便一挽褲腿跳下河去,跟著隊伍爬向對岸,走進了紅軍隊伍。

李文清參加紅軍后,把復仇的怒火轉化成為練就本領的動力,他刻苦操練,打仗勇敢,不到一年的時間,就當上了班長、排長。

1931年年初,紅三軍轉戰到鬆滋、長陽等地。一次,李文清帶著他的排執行完任務,正巧離他的家鄉不遠。仇人就在附近,復仇的火焰把他的理智燒得蕩然無存,他帶上幾個戰士馬不停蹄地趕回老家找李學武尋仇。李學武聞訊逃遁,恨得牙痒痒的李文清把李學武的房子一把火給點了。

回到連隊,李文清被關了禁閉。他對指導員說:“我私自帶人回家報仇犯了紀律,領導批評的都對。可我參加紅軍就是為了找李惡少報奪妻之仇,不然我吞不下這口惡氣。”指導員耐心地開導他:你跟李惡少是有仇,可我們這個連裡哪個人沒有仇啊?不能光記私仇,要記階級仇。你想一想,李惡少霸佔你的妻子,你去講理,他還反過來毒打你,這是為什麼?因為他們手中有權把子,我們隻有把這個吃人的政權推翻,才能報階級仇。指導員的這席話,特別是“階級仇”三個字刀刻般地烙在了他的心裡。他的覺悟提高很快,仗也越打越精,很快就當上了連長。

紅三軍撤離洪湖蘇區后,李學武放火燒了李文清家的房子,李文清的父母被迫背井離鄉,從此杳無音信。被李學武霸佔的周幺妹,也被賣給他人為妻。

1952年,擔任川北軍區副司令員的李文清回到闊別20年的家鄉。那個惡少李學武聽說李文清到了縣城,膽怯至極,上吊自盡。李文清回到鄉下,周幺妹夫婦已經渾身顫抖地跪在那裡,周幺妹說,我是沒有辦法才做了別人的女人,請求他原諒。

他們哪裡知道,站在他們面前的李文清,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隻知報仇的“愣頭青”,而是一位早已把個人仇恨升華為階級仇恨的軍隊高級將領了。他扶起周幺妹夫婦,和藹地說:“你們也是受苦人,現在全國解放了,再也沒有人敢欺壓我們了!”當知道他們的生活拮據時,他還慷慨資助了他們一些錢。

賀龍兩次動雷霆怒要槍斃他

1931年4月,賀龍率紅三軍攻打鄂西秭歸縣城。在激烈的戰斗中,李文清右腿被炸彈炸傷,彈片嵌入大腿脛骨(直到去世也沒有取出來),腹部被槍彈洞穿,腸子流出體外,他隻好用一個碗扣著,奄奄一息的他躺在路邊,等待戰友們的救援,可等了大半天也沒見著人。

天色漸晚,李文清想這下肯定完蛋了。正當他絕望之時,紅三軍軍部打這裡路過,賀龍發現躺在路邊的李文清,以為他已犧牲,便叫人把他掩埋了,這才發現他還活著。賀龍叫來擔架,囑咐把李文清送到巴東萬仙洞一農戶家養傷。兩個月后,李文清傷愈重新歸隊。

為報答賀龍的救命之恩,李文清作戰更加勇敢。1932年2月,在洪湖的一次戰斗中,他左上背負傷,被送到洪湖柳關紅軍醫院療傷。傷未痊愈他便參加了京山瓦廟集戰斗,與敵徐源泉部隊激戰七天七夜,李文清的右眼在戰斗中被炮彈片擦傷。由於部隊經常機動,戰事頻繁,他的眼傷未能得到及時治療,右眼視力模糊,陣發性劇烈頭疼時時折磨著他。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伴隨著李文清征戰南北,走完萬裡長征。

到達延安后,條件有所改善,賀龍親自向衛生部長賀彪交代,盡快安排李文清去蘇聯治療眼傷。但未及動身,李文清所在部隊奉命挺進大青山開辟抗日根據地,他便主動放棄了去蘇聯治療眼傷的機會,率部遠征綏遠。后來他右眼完全失明,頭疼加劇難忍。賀龍“命令”李文清住進延安和平醫院,做了右眼球摘除手術。賀龍跟他開玩笑:“現在腦殼不疼了,可成了‘李瞎子’啦!”

李文清的命是賀龍撿回來的,但賀龍又兩次親自下令要槍斃他。

一次是在長征途中。李文清擔任紅二軍團五師十五團團長,奉命斷后,1000多人的隊伍走到草地邊緣,隻剩400人左右。看著就要走到草地盡頭了,但被飢餓耗盡了體力的戰士們,隻能蝸牛般地艱難向前挪動。不遠處的草地發生了激烈的槍戰,負責斷后的十五團本應前去增援,但此刻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力不從心了。

事后方知,總部騎兵排遭遇敵騎兵營的圍剿,因得不到增援,全部壯烈犧牲。這個騎兵排,是劉伯承隨二方面軍行動后,親自訓練的,賀龍十分看重。賀龍馬上召集團以上干部會,大發雷霆,下令將李文清綁了,連聲說:“槍斃!槍斃!槍斃!”李文清心中有愧,一不喊冤,二不求饒,狂吼一聲:“讓老子在抗日戰場上去死!”吼叫聲驚動了劉伯承,他叫“槍下留人”,向李文清問了當時的情況,一是不明騎兵排被包圍,二是全團已完全喪失戰斗力,便向賀龍建議“情有可原”。賀龍採納了劉伯承的意見,下令將李文清鬆綁,但撤了他的團長,罰他到前線去背彈藥。

另一次在抗日戰場上。被撤了職的李文清到抗大學習了一段時間,后來前線急需軍事干部,李文清就補缺當了一二0師七一五團團長。在齊會戰斗中,他繳獲了一支精致的手槍,想留著自用。負責清點戰利品的政委卻堅持原則,收了這支手槍上交。后來他得知,政委私下把這支手槍送給了延安的一個女學生。

李文清火了:“老子想要,他卻收去討好小女子,真不夠意思!”便去質問政委。開始他還半開玩笑,說說粗話,一來二去火藥味就上來了。脾氣暴躁的李文清拔出手槍頂上火,政委拔腿就跑,一個在前沒命地跑,一個在后舞著槍追,一時弄得滿城風雨。

李文清本想嚇唬嚇唬對方消消氣而已,可時值延安整風,有人抓住這件事說賀龍部隊的土匪習氣重。賀龍勃然大怒:“這個李瞎子要干啥子?!”下令將李文清五花大綁,就地正法。關鍵時刻,又有人出來講情,他才得到從寬處理,將他由團長降為營長。

經過這兩次“死裡逃生”,李文清認真反思了自己身上的缺點,從中吸取教訓。他老老實實地從營長干起,又干到了團長,軍分區參謀長、司令員,西北野戰軍縱隊參謀長,第一野戰軍第三軍參謀長,建國后長期擔任成都軍區副司令員。

“文革”期間,專案組在整賀龍的黑材料時,多次逼迫被“打倒”的李文清揭發賀龍。但李文清一下筆就寫賀龍如何引導他走上革命道路,又如何救了他的命。專案組的人挑撥說:“賀龍兩次要槍斃你,你還包庇他干嘛?”

李文清竟忍不住又動了粗口:“你懂個球!”因此他被專案組的人打傷,在床上躺了幾個月。

過草地差一點餓死,又差一點脹死

紅二方面軍是最后過草地的部隊。李文清的十五團是后衛,走在部隊的最后。從甘孜出發時,每人隻領到5斤青稞面,怎麼省著吃也隻能維持半個月。可在荒無人煙的原始水草地帶一走就是20多天,糧食早已告罄。

原本想到達阿壩時弄點糧食,可當地藏民在國民黨欺騙下帶著吃的早已跑光。隻有一營某班在敵人扔下的帳篷裡幸運地找到一大袋青稞。班長說,繳獲歸公,應分給全營。營長張樹芝說,應該分給全團。

李文清深為感動,當即號召指戰員要學習一營的集體主義精神。就這樣,全團每人分到一小碗青稞,這是最后一個多星期的口糧。李文清掂了掂手中那一點點青稞面說:“糧食就這麼多,這是我們的命根子,我們要用它征服草地。糧食肯定不夠,但我們是紅軍,從來就沒向困難低過頭。中央、毛主席都過去了,我們也要走過去!”

李文清每天都隻能吃一小撮青稞面,一天到晚肚皮仿佛貼在脊梁骨上一樣,像個紙片人風一吹就要倒似的。露營時,他到師部匯報工作。一進帳篷就聞到一股香味,口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師長王尚榮一把拉他坐下說:“先別忙匯報。我們撿了個牦牛腦殼,來,先干它一碗。”他接過師長親自盛的一碗湯一揚脖子喝了下去。他說,這輩子再也沒有喝過那麼好喝的湯了。

到第5天,青稞面全光了。草地可吃的野草也幾乎被前面的兄弟部隊吃光了,他們隻好挖些他們剩下的草根充飢。有時吃上毒草,輕的口吐白沫,重的喪失生命。

飢餓像魔鬼一樣不停地吞噬著紅軍戰士的生命,餓殍載道,慘不忍睹,李文清心如刀絞。

沒有倒下的戰士繼續挑戰著生命的極限,相互攙扶著搖搖晃晃地在茫茫草地上蠕動,每天隻能走8到10裡。有一天露營,通信班的戰士實在餓得不行,把皮帶放在火上烤,然后切成一塊一塊,竟然可以充飢。李文清立即把這個“偉大的發現”向全團推廣。於是,槍皮帶、腰皮帶、皮挎包,隻要是皮,全部吃光。

走出草地后,戰士們半年多沒有理發了,胡子像頭發,頭發像苧麻,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但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仍閃射著堅定的光芒。

到達哈達鋪,見有藏民巴扎(集市),餓了幾個月的李文清最大的願望就是飽食一頓。他和頂替他當十五團團長的唐金龍等4人買了20隻雞、2個鍋盔(類似燒餅的面食,每個約5斤重),4人狼吞虎咽,一掃而光。半夜4人都腹脹如鼓,在地上打滾,結果竟有一人脹死。

李文清和唐金龍大發感慨:“過草地差一點餓死,又差一點脹死!”

幾十年不原諒他的老戰友同他抱頭痛哭

李文清有個老戰友叫周樹槐,是湖北仙桃人。歌劇《洪湖赤衛隊》劉闖的原型就是周樹槐。當赤衛隊隊長的周樹槐帶著隊伍,常常把團防打得暈頭轉向。后來赤衛隊整編進紅軍,周樹槐分到李文清當連長的連隊。周樹槐從事后勤工作,開始抬擔架,后來到炊事班工作,當了炊事班長。

1932年春,部隊打了一個勝仗,連隊打土豪弄到一頭肥豬,給全連改善伙食。久不沾油腥的周樹槐一時興起,竟和炊事班的幾個人“近水樓台先得月”,把豬下水(內臟)先弄來吃了。

李文清聞報此事,勃然大怒,當即下令全連集合,把炊事班好一頓訓斥,最后命令把周樹槐吊在樹上進行體罰。孰料手下人下手太重,竟將他的腰打折了,落下終身疾患。

李文清感到此事處理得過火,深感內疚,主動向周樹槐道歉。但周樹槐一直耿耿於懷,不肯原諒。從此,這兩個從一個連隊打拼出來的紅軍戰友成了冤家,再也不說一句話。

“不是冤家不聚頭”。解放后,兩個人又走進了成都軍區大院,李文清當軍區副司令員,周樹槐當軍區后勤部副部長。兩家同住在軍區大院,但形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成都軍區司令員黃新廷曾為此專門多次出面調解,但周樹槐一想到腰疼發作時的痛苦,心頭怒氣難平,扔出一句硬梆梆的話:“我永遠不會原諒這個暴君!”

“文革”期間,李文清被“隔離審查”。專案組給他羅織了三條“罪狀”:一是賀龍的黑干將,在回憶錄《最后的腳印》和《轉戰荊江南北》裡“肉麻”吹捧賀龍﹔二是假黨員﹔三是歷史問題。當專案組得知李文清和周樹槐之間歷史上有過節后,便向周樹槐“做工作”,要他“反戈一擊”:“隻要你証明李文清是假黨員,那麼你和賀龍的關系問題可以不追究。”周樹槐義正辭嚴地說:“要我証明李文清是黨員可以。但要我說假話,你們找錯人了!”為此,周樹槐與李文清一樣,都被打成“賀龍分子”,蒙冤多年。

上世紀80年代,李文清因病住院。一天,病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位穿著沒有佩帶領章帽徽的舊軍裝的老人,拄著拐杖一聲不吭地站在門口,愣愣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李文清。

是周樹槐!李文清看清后,想掙扎著從病床上坐起來同他打招呼。周樹槐連忙示意他躺著,步履蹣跚地走到他的床邊。也許是幾十年兩人沒有說過話,也許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兩位老人相互無言地凝視對方。突然,他們倆顫巍巍的手臂不約而同地伸向對方,緊緊地抱在一起,一任老淚在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上沖鋒陷陣,幾十年的隔閡隨風飄散。

1987年2月15日,周樹槐在成都逝世,享年84歲。年事已高的李文清堅持親自為他送行,在老戰友靈前久久佇立。1999年7月13日,李文清在成都逝世,享年90歲,他可以同老戰友在“天國”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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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趙晶、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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