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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類霜天競自由——談毛澤東詩詞中的秋意象

演講人:汪建新

2017年11月06日11:36    來源:人民政協報

原標題:萬類霜天競自由

簡介: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副院長、教授。1989年6月進入江西省委黨校工作。2001年2月至2003年4月擔任南昌市青山湖區區委副書記。2004年9月調入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先后擔任對外交流與培訓開發部主任和教務部主任,2015年8月擔任學院副院長。著有《破譯廣告》《問鼎名牌》《品讀歷史深處的女人》《毛澤東詩傳》等專著,主講電視系列片《毛澤東的詩人情懷》,譯著有《戰略管理》《面向未來的管理---組織行為與過程》等。

■悲秋情結是古典詩詞吟詠秋景的主基調,贊美秋天的詩人與詩句寥若晨星。詩人毛澤東打破肅殺哀婉的文人悲秋傳統,高揚古典詩詞中微弱孤寂的贊秋情愫,展現了遼闊豪邁的藝術境界。他筆下的秋意象充滿生機與活力,絕無哀婉與悲情,足以使千古文人的悲秋文字黯然失色,彰顯了豁達激越、超凡脫俗的人格魅力。本期講壇邀請汪建新教授講述毛澤東詩詞中的秋意象。

在中國古代文學中,“睹落葉而悲傷,感秋風而淒愴”,這一主題經歷數千年的發展、嬗變和積澱,從無意識到有意識,從個體意識到群體意識,最終形成獨具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悲秋”文學意識。

在中國古典詩詞中,對秋的描寫自《詩經·小雅·四月》“秋日淒淒,百卉具腓”和《楚辭·九章·抽思》“悲夫秋風之動容”等辭句已初現端倪。戰國時宋玉《九辯》雲:“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杜甫《詠懷古跡五首》其二詩雲:“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洒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此后,“宋玉悲”成為古代文人的悲秋情結的代名詞。

宋玉之后,古代文壇詠秋的詩賦詞作不計其數。如曹丕《燕歌行》:“秋風蕭瑟天氣涼”﹔潘岳《秋興賦》:“秋日之可哀”﹔王勃《秋日餞別序》:“悲哉秋之為氣”﹔杜甫《登高》:“萬裡悲秋常作客”﹔李益《上汝州郡樓》:“傷心不獨為悲秋”。以悲秋為主題的詩歌,常常借秋色、秋景、秋聲、秋葉、秋風這些具體意象,表達羈旅之思、老病之哀、黍離之悲、家國之痛,字裡行間流淌著一種悲天憫人、憂世傷生的大感喟,大悲哀。

但古代文壇也絕非沒有不同的聲音與格調。中唐詩人劉禹錫的《秋詞》詩雲:“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他一掃低迷悲涼之氣,充滿樂觀昂揚的主體意識,變悲嘆秋意為盛贊秋景。南宋楊萬裡對秋景的態度與劉禹錫如出一轍,他的《秋涼晚步》寫道:“秋氣堪悲未必然,輕寒正是可人天。”

毛澤東寫春天的詩句很少,他對秋天卻情有獨鐘。他有多首詩詞寫於秋天,有很多詩句吟詠秋天。毛澤東創造的“秋”意象不同凡響,耐人尋味,充滿著異樣的風採和神韻。

湘江北去萬山秋

1925年2月,毛澤東回到韶山開展農民運動。8月,湖南省長趙恆惕電令湘潭縣團防局逮捕毛澤東。他從韶山到了長沙。9月上旬,毛澤東奉命赴廣州參加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離開長沙前夕,毛澤東重游橘子洲頭。面對如詩如畫的秋色和洶涌澎湃的革命形勢,回憶過去的崢嶸歲月,他不禁心潮起伏,縱筆寫下了《沁園春·長沙》。

《沁園春·長沙》是青年毛澤東的一篇力作,是一篇游故地而觀秋景、憶同窗而思往事、勵斗志而抒豪情的壯美詞章。縱觀全首詞,寫景、敘事、抒情渾然一體、一氣呵成,無論是數詞還是動詞的選用,呈現的都是一種豪邁的氣勢。寫秋景而不衰颯,憶往事而不惆悵,景、事、情緊密交融,汪洋涵匯,大氣磅礡,實開臨秋撫事詞篇之大觀。

詞的上闋借秋景抒發革命激情。當毛澤東佇立橘子洲頭,眺望岳麓山楓葉秋紅的景象,憑吊愛晚亭杜牧《山行》遺曲,目送滾滾北去的湘江水,舉目仰觀天空展翅的雄鷹,俯首察看碧水躍動的游魚,感天地萬物生生不息的競爭,涌發了“誰主沉浮”的感喟。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一句,點明了時間、地點和特定環境。毛澤東獨自佇立於寒氣襲人的蕭瑟秋風中,見湘江經過橘子洲頭向北流去,想到它一進洞庭湖,便會與長江合流,將出現“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浩大氣勢﹔想到自己即將南下廣州,投身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洪流,更是“駕長風破萬裡浪”的壯舉。“寒秋”一詞給人一種寒氣扑面、秋風淒厲之感,既點明了作者到達長沙的時間,又暗示了當時軍閥混戰社會黑暗的現實,更是作者對自己生命處於危險之中的切膚感受。“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給人一種大河之中、小洲之上的空曠感。

一個“看”字,總領七句,山水盡收眼底,描繪出立體的寥廓萬裡、絢麗多姿的湘江秋景,不愧為“驅山走海置眼前”、“咫尺應須論萬裡”的大手筆。這幅秋景圖異常壯美而富於活力。遠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立體的岳麓山群峰聳立,層次分明,都染了紅色,真是“霜葉紅於二月花”。近觀:“漫江碧透,百舸爭流”,秋水澄練,秋江碧波,從岳麓山下蜿蜒流過的湘江,在秋天更加清澈晶瑩,如碧綠的翡翠,如透明的水晶。江面上,千帆競發,百舸爭流,生氣勃勃,可謂“秋水共長天一色”。仰視:“鷹擊長空”,萬裡無雲的秋空,雄鷹振翅健羽,自由飛翔。俯瞰:“魚翔淺底”,湘江水透明而清澈見底,天空中的景象映射到清澈的湘江水中,水天一色,相映成趣。魚兒游在水中,也仿佛是游在空中,活脫脫一個“翔”字,寫活了這一景象,開拓出一種超凡脫俗的審美想象空間,堪稱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面對如此壯美的秋景,毛澤東慨嘆“萬類霜天競自由”,深刻揭示秋景之奧秘,揭示人生之哲理。身處封建軍閥割據時代,人們能不奮起去爭取自由和解放嗎?“悵寥廓”三個字,表露出作者深深的思慮。面對如此多嬌的祖國河山,反觀軍閥混戰的殘酷現實,迫使他在悵惘中從內心深處發出“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這一氣壯山河的詰問。這既是對宇宙蒼穹的質問,也是對現實人生的嚴峻挑戰,對當時不合理社會的強烈否定。與尋常所謂的借景抒情或情景交融迥然不同,這一詰問集中體現了詩意、詩情、詩味、詩美,流淌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深刻感受,凝聚著毛澤東對國家前途、民族命運、百姓疾苦的深深憂慮。這樣的內心感受,超越了古今中外一切從個人出發的名利意識,顯示出高尚的、純粹的、真正的崇高美。

《沁園春·長沙》脫盡自古文人悲秋的窠臼,一掃衰頹蕭瑟之氣,以壯闊絢麗的詩境、昂揚振奮的豪情,喚起人們為理想而奮斗的英雄氣概和高尚情操。全詞無論寫景、憶舊、議論、記事,都緊緊系於變革現實的思想主線,主題鮮明,羽翼豐盈。詞中景物之壯麗、人物之英俊、事跡之卓絕、情感之豪邁,四者格調一致,相互輝映,建構渾成,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一個世紀偉人的臨秋情懷。整首詞意境雄偉瑰麗,革命理想崇高。吟之,其情動人,思之,其理感人。

秋風萬裡又重陽

1929年,毛澤東、朱德率領紅四軍創建了閩西革命根據地。同年6月,中共紅四軍第七次黨代表大會在龍岩召開。由於領導人之間存在意見分歧,毛澤東被嚴重警告。7月,毛澤東身患瘧疾,到閩西農村休息養病。1929年9月下旬,紅四軍攻克上杭縣城后召開中共紅四軍八大,毛澤東提出“紅四軍黨的是非不解決,我不能隨便回來,再者身體不好,我就不參加會議了”。前委給毛澤東以“黨內警告”處分,毛澤東隻得坐擔架趕到上杭,但已錯過會期。毛澤東在上杭縣城繼續治病,住在臨江樓。適逢農歷重陽節,毛澤東倚樓遠眺,面對黃菊盛開,江天寥廓的萬裡秋色,他感到心境格外開朗起來,揮筆寫下了富有人生哲理意味和樂觀主義精神的《採桑子·重陽》。這是毛澤東處在人生逆境時寫的作品,也是吟詠秋天的作品。

上闋從時令入手,著重寫重陽菊花,從小處落墨,寫得親切有味。感天時,嘆流年,托景物,抒胸懷,賦新意,寄深情。毛澤東以胸懷宇宙、囊括四海的氣度,含英咀華地歌頌戰地黃花,歌頌革命戰爭。

詞的下闋是作者對秋景的描寫,但又不是單純描繪秋天的自然景色,而是更多地包含作者的主觀感受,洋溢著一種天高地闊的豪邁。毛澤東以歡樂贊賞的筆觸揮寫革命根據地的壯麗秋色。他打破那些感秋而傷愁的陳詞濫調,創造出嶄新的詩情畫意,寫出了革命家無比曠達的胸懷,顯示出對革命前途的樂觀和自信。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年年秋風勁吹,秋季不會像春天那樣萬紫千紅,嫩綠嬌黃,香郁迷人,這是客觀規律。但毛澤東於“秋風”之后異乎尋常地用充滿感情色彩的“勁”字,極寫秋風掃蕩酷暑、蕩滌塵埃的巨大威力。秋風吹得很猛烈,全然不像春風那樣柔順和煦,隻能“吹皺一池春水”。“勁”字寫出了秋天強勁有力的個性,也隱隱透露出詩人的人生追求和價值取向。毛澤東不像古人那樣面對重陽秋光嘆惋秋風蕭瑟,感慨人生悲涼,而是以一個唯物主義者的藝術眼光,深刻感悟人生有限,宇宙無窮。

“勝似春光”,秋景比春光更美好。秋天具有雙重特性,一邊是成熟與豐收,一邊是蕭條與衰落。取前者,則志得意滿﹔取后者則淒涼悲切。古代詩人也有將春秋相提並論的,如宋代韓琦《重九會光化二園》“誰言秋色不如春,及到重陽景自新”﹔宋代秦觀《處州閑題》“莫夸春光欺秋色,未信桃花勝菊花”。這種格調與劉禹錫“我言秋日勝春朝”和楊萬裡“輕寒正是可人天”格調接近、異曲同工。毛澤東認為秋天勝似春光,和古代贊秋的詩人心有靈犀一點通。但毛澤東不是悠閑自適的文人,而是豪情萬丈的革命家,他看到的是革命的美好前景。按自然規律,秋天之后接踵而至的應該是冰凍三尺的嚴冬,詩人跳過這個季節,從思維邏輯上講,比雪萊詩句“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的格調更加激越,更顯得樂觀豁達。

“寥廓江天萬裡霜”,這是對“勝似春光”的具體詮釋。雖是繪景寫實,卻顯胸襟寬廣,大有“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壯闊之感。如果說“戰地黃花分外香”是芬芳秀麗的近景,表達詩人對戰斗勝利的溫馨心境,那麼“寥廓江天萬裡霜”則是寥廓壯麗的遠景,寄托詩人對革命前途的美好遐思,余韻悠揚。“萬裡霜”的“霜”字,不是冷若冰霜的“霜”,而是秋色的代名詞,是“霜葉紅於二月花”的“霜”。霜是白的,但古典文學作品中卻有“丹霜”“紫霜”“青霜”等提法,這就說明古人用的“霜”字並非指“霜”本身,而是指經“霜”變成各種顏色的草樹之類,一個“霜”字包含了豐富多彩的秋天畫景。如此看來,“萬裡霜”也不是白茫茫一片,而是五彩斑斕、各種色調都有,“萬裡霜”就是“萬裡秋”。作者選用了“霜”字,不僅出於押韻考慮,也是由於“霜”字既響亮又含義豐富。

這首詞的原稿是下闋在先,先描寫秋天的壯美和江天的寥廓,再感悟人生的短暫和宇宙的無限。詩人進行修改時,將上、下兩闋互易位置。採用這種“挪移法”之后,原先字裡行間透出的抑郁情緒銳減,先抑后揚,境界變得更加開闊,更使人感受到生生不息的活力。

這是毛澤東身處逆境時寫的作品,有沉郁的思索,但全然不見怨天尤人、憤然不平、消沉郁悶的牢騷與哀嘆,呈現給世人的是熱情、陽光、積極、樂觀、豁達、昂揚、奮進的人生追求與洒脫心態。在表達人生感悟和革命豪情方面,《採桑子·重陽》一詞獨具神韻,別開生面,極富藝術魅力。在這首詞中,毛澤東以特有的胸懷、氣魄和藝術眼光,譜寫了一曲曠古絕倫的人生頌歌和人民戰爭的贊歌。

逢秋意象皆豪情

除《沁園春·長沙》《採桑子·重陽》專門吟詠秋天之外,毛澤東詩詞還有很多詩句含有秋的意象。分析這些秋意象,讀者不難得出結論:毛澤東對待秋天、秋景、秋色、秋風的態度始終如一,都擺脫了悲涼之意,要麼不同於古人的悲秋,要麼都高於古人的頌秋,體現了毛澤東的博大胸襟、偉岸人格、斗爭意志和樂觀精神。

秋收時節暮雲愁

“秋收時節暮雲愁”,出自《西江月·秋收起義》。“暮雲愁”典出唐代詩人溫庭筠《過陳琳墓》:“石麟埋沒藏春草,銅雀荒涼對暮雲”﹔宋代歐陽修《聖無憂》詞:“珠帘卷,暮雲愁,垂柳暗鎖青樓”﹔元代趙孟頫《后庭花破子》詞:“歌聲起暮鷗,亂雲愁”。

《西江月·秋收起義》創作於1927年,是秋收起義這一重大事件的史詩。“秋收時節暮雲愁”,指傍晚的雲霧帶有愁色,象征反動勢力氣勢洶洶,農民生活水深火熱。秋收時節是農民收獲的季節,也是催農民交租交稅的季節。“暮雲愁”,既反映了農民愁苦暗淡的心態,也是農民武裝暴動之前嚴峻形勢的反映。需要注意的是,“暮雲愁”當中的“愁”,不是毛澤東個人情感的“愁”,也不同於古代詩人筆下的“愁”,而是廣大農民兄弟的“愁”。農民的“愁”不是因為秋景而產生的“愁”,而是因為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所造成的。毛澤東家鄉韶山的一首民謠:“農民頭上三把刀,稅多租重利息高。農民眼前三條路,逃荒討米坐監牢。”這是“地主重重壓迫”的社會現象。而詩人隨之而來的一句“霹靂一聲暴動”,突出了“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的真理。農民武裝革命以霹靂般的氣勢和摧枯拉朽的威力,開辟農民翻身解放、當家作主的新時代。因而“秋收時節暮雲愁”中的秋意象,是促使毛澤東投身革命,奮勇前進的直接誘因,也是毛澤東意欲徹底改變的社會現實。

萬木霜天紅爛漫

“萬木霜天紅爛漫”,出自《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1930年10月,蔣介石糾集10萬兵力,採取“長驅直入,分進合擊”的方式對革命根據地實行“圍剿”。毛澤東採取誘敵深入的策略,12月30日在龍岡首戰告捷,殲敵9000余人,活捉敵前線總指揮張輝瓚。

“萬木霜天紅爛漫”,寫秋冬時節,根據地千山萬木一派火紅,絢麗可愛,反映出根據地紅紅火火,生機勃勃的喜人景象,熱烈地贊美根據地人民明朗歡快的生活和蓬勃高漲的熱情,同時也象征著根據地已經完全成了“紅區”。“紅爛漫”形容紅得鮮亮,紅得火熾,真是“霜葉紅於二月花”了。“萬木霜天紅爛漫”,是寫景,也是寫情。它是根據地建設和發展的結果,是朱毛紅軍要努力捍衛的革命果實,也是“天兵怒氣沖霄漢”奮勇殺敵的戰場。“萬木霜天紅爛漫”這種秋意象,表達了毛澤東對根據地壯美河山的贊美,同時也激發了他與紅軍抗擊國民黨反動派的斗爭豪情。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天高雲淡”,是《清平樂·六盤山》一詞當中的詩句。這首詞是毛澤東翻越長征途中最后一座高山———六盤山之后的詠懷之作。六盤山一過,長征臨近結束,目的地就要達到,新局面必將很快開始。從作者的自注中便可看出,這首詞也是作者過了岷山之后,在“柳暗花明”的心境下寫的。

“天高雲淡”是全詞的開頭。此以寫秋景開始。秋高氣爽,晴空萬裡,偶有幾縷淡雲輕盈掠過。在如此乾坤朗朗的秋日,毛澤東登山六盤山主峰,舉目遠眺,秋日的晴空格外高遠,怎能不百感交集,豪情萬丈。寥寥四個字,就把讀者帶入一個遼遠闊大的境界,使人眼界頓開,心曠神怡。“天高雲淡”這一秋景,充分表達了紅軍在擺脫了敵人的圍追堵截之后,那種“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歡暢心情。

“天高雲淡”這一秋意象,不是一般文人墨客閑來無事登高望遠,緊隨其后的“望斷南飛雁”一句,使毛澤東心境顯得深沉悠遠。“南飛雁”暗含“雁足傳書”的典故。晉代潘岳《秋興賦》“蟬嘒嘒而寒吟兮,雁飄飄而南飛”﹔唐代李白《送友人游梅湖》“莫惜一雁書,暗塵坐胡越”﹔唐代王維《寄荊州張丞相》“目盡南飛雁,何由寄一言”,所表現的都是對於兄弟分離的惋惜之情。毛澤東立於高山之巔,久久凝望大雁南飛,直到望不見還在望。如此一個細微動作,卻飽含詩人無限情思:雁系候鳥,秋來南歸。長征從中央蘇區一路走來,歷盡千辛萬苦,離中央蘇區越來越遠,有成千上萬的紅軍戰士流血犧牲。這是對犧牲的烈士們的深切緬懷﹔這是對堅守中央蘇區根據地的陳毅等戰友們深深牽挂﹔這是對根據地人民安危冷暖的無限憂慮。身在北國的詩人,無時無刻不心系南方啊!

秋風度河上

“秋風度河上”,是《五律·喜聞捷報》中的詩句。1947年8月,西北野戰軍在陝北取得沙家店戰役勝利,9月中旬又收復青化砭、蟠龍等城鎮。從黨中央3月18日撤離延安,到收復蟠龍恰好半年時間。西北野戰軍經歷了先撤退、再反擊的軍事轉折。此后,人民解放軍或守或攻,由守轉攻,拉開了戰略大反攻的序幕。這首詞作於1947年中秋,是毛澤東得知蟠龍鎮大捷的消息之后的感懷之作。

“秋風度河上,大野入蒼穹”,詩人一入筆就描繪“中秋”的壯麗景色。先提及秋風,“度”顯得從容不迫,秋風從河上從容而至。毛澤東在河邊漫步,步履舒餘,悠然自得,而遠處的原野無邊無際,天與地融合為一。這樣的秋景是在中秋佳節之際,自然也會勾起詩人思念親人的情愫。毛澤東亦有兒女情長,何況是“每逢佳節倍思親”?何況“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因而“故裡鴻音絕,妻兒信未通”反映了作者的一種尋常心態。但是“凱歌奏邊城”就使得這個中秋不同尋常,使毛澤東筆下的“秋風”平添了許多喜氣,作者的心情自然也更加舒暢、喜悅。面對這般溫馨的“秋風”,毛澤東自然要發自內心地贊秋、頌秋了。

蕭瑟秋風今又是

“蕭瑟秋風今又是”,是《浪淘沙·北戴河》中的詩句。“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該詞的下闋已經點明是回想曹操的文治武功,“蕭瑟秋風”出自曹操組詩《步出夏門行》中《觀滄海》的“秋風蕭瑟”,因為詞律平仄的需要作了顛倒。曹操的詞作真實地寫出了碣石山附近滄海之景,表現出那種吞吐宇宙的宏闊氣象。盡管曹操的作品寫得也很豪放,但畢竟“秋風蕭瑟”是描寫實景,含有幾分蒼涼的味道。

毛澤東並非實寫秋景,因為毛澤東游泳、填詞是在1954年盛夏,他游泳上岸后感到幾分秋涼寒意也未可知。“蕭瑟秋風”只是借用曹操的句子,特別是后面一句“換了人間”,更顯出毛澤東的筆意與曹操不同。毛澤東與曹操所處的時代和社會環境全然不同,即便“秋風蕭瑟”與“蕭瑟秋風”的外在表現相同,類似秋景的蘊含已經迥然不同。在毛澤東筆下,“蕭瑟秋風”沒有半點悲涼淒愴的味道,而隻有豪邁與激越,因為在共產黨領導下,中國人民改天換地、中國大地日新月異、蒸蒸日上。

劍南歌接秋風吟

“劍南歌接秋風吟”,出自《七絕二首·紀念魯迅八十壽辰》(其二):“鑒湖越台名士鄉,憂忡為國痛斷腸。劍南歌接秋風吟,一例氤氳入詩囊。”

關於“劍南歌接秋風吟”,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詩詞集》這樣解釋:“劍南歌,指陸游的詩集《劍南詩稿》所收詩作。秋風吟,指秋瑾作的《秋風曲》詩和被清政府殺害前所寫書的唯一供詞‘秋風秋雨愁煞人’。接秋風吟,與秋風吟一起。”這一解釋未必准確,隻談到陸游、秋瑾的作品,而未涉及魯迅的吟秋之作。如果與魯迅作品無關,何來紀念魯迅壽辰?事實上,魯迅也有詠秋作品,如1934年作的《秋夜有感》,1935年寫的《亥年殘秋偶作》。毛澤東對魯迅的《亥年殘秋偶作》十分欣賞,並曾仿該詩而作《改魯迅詩》。可以斷言,“劍南歌接秋風吟”的“秋風吟”,既包括秋瑾的詠秋之作,也涵蓋魯迅的詠秋詩篇。

但是,不管怎麼說,此處的“秋風吟”不是描寫秋景的詩句,而是指秋瑾和魯迅的詠秋作品,自然也就不包含嚴格意義上的秋意象在內。毛澤東未必和陸游、秋瑾、魯迅那樣感秋傷懷,但是對他們作品中所表達“憂忡為國痛斷腸”的愛國主義思想則是十分贊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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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趙晶、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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