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彤
2017年12月21日08:33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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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興於唐,流衍於五代,而極盛於宋,元、明中衰,至清方中興,涌現出不少清詞大家。毛澤東熟稔中國古典詩詞,對中國古典詩詞多有點評,而對於有清一代的詞人詞作,卻較少提及。那麼,毛澤東究竟是否有最感興趣的清代詞人呢?關於這一問題,我們從一本他圈點過的《近三百年名家詞選》(以下簡稱《詞選》)中可管窺一二。
《詞選》由著名詞學家龍榆生編選,始撰於1930年,1956年9月由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該書收錄了明末至晚清67位文人的518首作品,涵蓋了晚明以來的主要詞學流派和重要詞人、詞作。在這67位文人中,毛澤東圈點過的有王夫之、納蘭性德、朱孝臧、況周頤、汪兆鏞、趙熙6家。其中,他對於納蘭性德的作品最感興趣。《詞選》共選入納蘭性德25首作品,毛澤東圈點過的就有18首,且其中8首明確寫了評語,是6家中唯一一家既有圈點又有評語的,足見毛澤東對納蘭性德詞作的關注度之高。
納蘭性德(1655—1685),葉赫那拉氏,原名成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為清朝成就卓異的詞人,與陳維崧、朱彝尊並稱為“清詞三大家”,著有《飲水詞》等。其詞風真切自然、哀感頑艷,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評價其為“國初第一詞手”,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稱贊其“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作為清代成就極高的詞人,納蘭性德的哪些詞作引起了毛澤東的興趣呢?綜觀毛澤東圈點過的這18首詞作,大致可分為3種類型:愛情詞、邊塞詞、友情詞。愛情詞圈點最多,達16首,其中7首有評語,《菩薩蠻》(四首)評語為“悼亡”,《臨江仙·寒柳》評語為“悼亡”,《江城子·詠史》評語為“巫嵩之類”,《清平樂·風鬟雨鬢》評語為“贈女友”﹔邊塞詞圈點1首,為《蝶戀花·出塞》,有評語“看出興亡”﹔友情詞圈點1首,為《金縷曲·贈梁汾》。
愛情詞圈點最多
在被毛澤東圈點過的納蘭性德詞作中,最多的就是愛情詞。
毛澤東圈點過的16首愛情詞中,悼亡詞佔了14首
納蘭性德的愛情詞可以說是其最優秀的詞作。然而,他的愛情經歷是不幸的,有關他的愛人,人們常提及的就是他早逝的夫人盧氏和沒有留下確切史料的初戀情人。納蘭性德最為眷戀的便是其結發妻子盧氏。納蘭性德於22歲迎娶了兩廣總督、兵部尚書盧興祖之女盧氏,婚后的生活極為融洽,可是美好生活隻持續了3年,盧氏便因產后患病而亡。盧氏的早逝對納蘭性德打擊很大,他筆下淒清哀婉的詞作與此有著難以割舍的聯系。至於納蘭性德的初戀情人,學界還存在爭議,若確有其人而納蘭性德又未能與之結合,那麼他在年少時就已經初嘗了愛情的苦澀。從毛澤東的批語“悼亡”“贈女友”來看,可以猜測毛澤東對於納蘭性德的愛情經歷是有一定了解的,從而在閱讀其作品時,能一語中的把握其主旨。
納蘭性德的愛情詞中,成就最高的是悼亡詞。在被毛澤東圈點過的16首愛情詞中,悼亡詞佔了14首,都是納蘭性德悼念亡妻盧氏的。毛澤東對這些悼亡詞尤其關注,其中,他在《臨江仙·寒柳》和《菩薩蠻》(四首)上都批了“悼亡”二字。
臨江仙·寒柳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后,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毛澤東在這首詞中圈畫了“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幾句。這首詞盡管是詠柳,但實則是借詠物抒發了對愛人的思念之情。關於這首詞,納蘭性德並沒有明確標明其為悼亡之作,但就其運用的詞句和抒發的情感來看,似可做此推斷,尤其是毛澤東圈畫過的詞句更是具有代表性。在納蘭性德所作的悼亡詞中,常會出現“明月”“魂夢”的意象,比如在《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沁園春·瞬息浮生》兩首明確為悼亡詞的詞作中就曾出現過,而這些意象在他的其他類型詞作中則相對較少。對《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沁園春·瞬息浮生》兩首作品都進行圈畫過的毛澤東,也許正是從意象和情感這兩個角度將此詞視為悼亡之作的。
菩薩蠻(四首)
問君何事輕離別,一年能幾團圓月。楊柳乍如絲,故園春盡時。 春歸歸不得,兩槳鬆花隔。舊事逐寒潮,啼鵑恨未消。
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見殘紅舞。不忍覆余觴,臨風淚數行。 粉香看又別,空剩當時月。月也異當時,淒清照鬢絲。
晶帘一片傷心白,雲鬟香霧成遙隔。無語問添衣,桐陰月已西。 西風鳴絡緯,不許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
烏絲畫作回紋紙,香煤暗蝕藏頭字。箏雁十三雙,輸他作一行。 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憶。索性不還家,落殘紅杏花。
毛澤東在第一首詞中圈畫了“舊事逐寒潮,啼鵑恨未消”﹔在第二首詞中圈畫了“不忍覆余觴,臨風淚數行。粉香看又別,空剩當時月。月也異當時,淒清照鬢絲”﹔在第三首詞中圈畫了“西風鳴絡緯,不許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淚欲流”﹔在第四首詞中沒有具體圈畫詞句,只是在起句處做了標記,將整首詞單獨圈出。
這四首《菩薩蠻》與《臨江仙·寒柳》一樣,都沒有被明確標為悼亡詞,但從其抒情達意的主旨看,或可以“悼亡”論之。這四首詞實際上都是在抒發作者對於愛人的懷念之情,通過對往昔的美好追憶襯托今日的淒清心境。詞中多用“離別”“故園”“舊事”“當時”“相憶”等詞語表達對舊人舊事的懷念,用“月”“殘紅”“淚”“西風”等意象為詞營造悲涼氛圍,用“傷心”“恨”“淒清”“愁”等詞語直接抒發這種哀婉心境。
在納蘭性德的愛情經歷中,什麼“舊事”讓其不斷回憶不斷書寫?想來也隻有愛妻盧氏的逝去了,這是其短暫生命歷程中一段難以釋懷的往事。這四首詞讀來自然曉暢,卻句句悲涼,淒清之情躍然紙上。毛澤東圈畫過的詞句恰是詞中最悲涼可嘆之處,他以“悼亡”評其主旨可備一說。
毛澤東對另外兩首愛情詞做的評點
除了悼亡詞,毛澤東還對另外兩首愛情詞做了評點,一首是《江城子·詠史》,評為“巫嵩之類”。
江城子·詠史
濕雲全壓數峰低。影淒迷,望中疑。非霧非煙,神女欲來時。若問生涯原是夢,除夢裡,沒人知。
這首詞是否為詠史之作,學界尚存爭議。除納蘭性德去世后由其師友編撰的《通志堂集》收錄此詞時含有“詠史”之題,納蘭性德詞的多數版本並無此題。而就詞的內容來看,確是可以脫離“詠史”,而作為一首意境朦朧的情詞來看待,毛澤東所批“巫嵩之類”正是承接這一主旨。
毛澤東的批語現也尚存不同觀點。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認為此處批語為“巫嵩之類”。“巫”,指巫山神女與楚懷王之事,詞中所謂“非霧非煙,神女欲來時”,典出《文選·宋玉〈高唐賦〉序》,后來詩文中以此作為男女情事的常用之典。“嵩”,本指河南登封之嵩山,因嵩山常與洛水並稱,如宋代張元幹的《點絳唇》“嵩洛雲煙,間生真相耆英裔”,而洛水又有以曹植《洛神賦》為代表的洛神宓妃的傳說,故在此也指代男女情事。所以此處“巫嵩之類”指的就是描述男女情愛之事的一類詩詞。
也有人根據中央檔案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毛澤東評點詩詞曲精選》中毛澤東的手記影印版,認為此處批語為“巫山高之類”。《巫山高》原為漢代鼓吹鐃歌十八曲之一,后與《將進酒》《有所思》等一同成為樂府詩題。南北朝以來,有諸多以《巫山高》命題的詩作,但其情旨也大都圍繞巫山神女之事,如李賀在《巫山高》中所寫“碧叢叢,高插天,大江翻瀾神曳煙。楚魂尋夢風飔然,曉風飛雨生苔錢”。
因而,無論毛澤東的批語是“巫嵩之類”還是“巫山高之類”,實則都是在說此詞是一首描述男女情事的情詞,含思綿渺地表達了納蘭性德的一段情感往事,借此抒發了人生如夢的悲涼感。
另外一首愛情詞是《清平樂·風鬟雨鬢》,毛澤東評為“贈女友”。
清平樂
風鬟雨鬢,偏是來無准。倦倚玉闌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 軟風吹遍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隻對梨花。
毛澤東在“容易語低香近。軟風吹遍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隻對梨花”這幾句上做了圈畫。這首詞是納蘭性德的早期之作,上闋寫了與所戀女子月下低語的往日溫存,下闋寫如今二人相隔,隻能於春日黃昏對景自憐的傷感之情。此詞並不能明確看出為誰而作,但從毛澤東圈畫過的詞句中恰能讀出愛情的溫軟與分別的傷懷,因而毛澤東評其為“贈女友”是妥當的。盛冬玲在《納蘭性德詞選》中對此有這樣的評述:“從這一首《清平樂》中可以看出容若早年有過一段傷心的戀愛史。詞中那位風鬟雨鬢前來赴約的少女,容若曾與之熱戀,最終卻有情人未成眷屬。”這一看法與毛澤東的“贈女友”之說是相合的。
此外,毛澤東還圈畫過這些詞句:“連理千花,相思一葉,畢竟隨風何處”,“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不恨天涯行役苦,隻恨西風,吹夢成今古”,“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心比秋蓮苦”,“隻向從前悔薄情”,“一片傷心畫不成”,“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贏得更深哭一場”,等等。
毛澤東何以對納蘭性德的愛情詞尤其是悼亡詞如此關注
在毛澤東創作的大量詩詞中,與愛人有關的僅有三首,且都是與楊開慧相關。第一首是1920年寫給楊開慧的《虞美人·枕上》,從中能讀出陷入愛戀中的青年纏綿悱惻的深情,這是毛澤東唯一一首純粹描寫愛情的詞作。第二首是1923年寫給楊開慧的《賀新郎·別友》,這首詞中的愛情已經開始脫離《虞美人·枕上》的“昵昵兒女語”,而化為了“我自欲為江海客”的胸懷,詞作雖然依舊淒清,但作為革命家需要割舍兒女情絲的必然似乎已可窺見。第三首是1957年悼念楊開慧和友人柳直荀的《蝶戀花·答李淑一》,這首詞已經徹底沒有了前兩首的兒女之情。此時毛澤東面對的已經不是愛人,而是戰友,是烈士,兒女情懷已經升華成感天動地的大情懷。這三首詞可以說是毛澤東的“愛情詞”,從中可看出作為政治家、革命家的他,將小情小愛升華為大情大愛的一個過程。
作為領袖的毛澤東,不能夠也不允許自己局限在個人情感之中。然而通過觀察他圈點過的納蘭性德詞作,我們似可對他內心深處潛藏的情感做些猜測。在這些愛情詞中,毛澤東常常圈畫一些與“淚”“傷心”“相思”“薄命”“舊事”“西風”等相關的詞句,多是淒清悲慨之語,似乎對往事有著些許的眷戀,又似乎對某些情感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愫,而納蘭性德的詞句也許剛巧觸碰了他內心的那份柔軟。對此,我們不能做過多的推斷,但至少從這樣繁多的圈畫和評點中,能夠看出他對納蘭性德愛情詞的高度關注。
邊塞詞看出興亡
用詞體表現邊塞風情,宋元以來並不多見。納蘭性德在22歲考取進士后被康熙皇帝任命為三等侍衛,后晉升為一等,直至30歲去世,一直陪伴在皇帝左右。其間,納蘭性德幾度扈駕宸游或奉命出使塞上,寫了幾十首邊塞詞,在詞史上是一大貢獻。《詞選》中隻選取了納蘭性德一首邊塞詞《蝶戀花·出塞》,毛澤東在這唯一一首入選的邊塞詞下做出了“看出興亡”的評價。
蝶戀花·出塞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來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在這首詞中,毛澤東圈畫了“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深山夕照深秋雨”幾句。這首詞上闋開篇就直抒胸臆,山河無定的興亡之感在首句中就已經奠定基礎,畫角聲中的塞外依然是戰火頻繁、牧馬來去,面對這滿目蒼涼,作者心中的悲慨卻無人訴說。下闋撫今追昔,作者化用辛棄疾“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的詞句,用昭君青塚的典故來敘說古往今來的戰火從未停歇,這荒涼的塞上早已浸滿了無盡的幽怨,最后以景語作結,戛然收住這份深情,含蓄蘊藉,卻頗增悲涼。毛澤東圈畫過的詞句,恰是連接整首詞情感起伏的幾個關鍵點。
這首詞與納蘭性德的其他邊塞詞有所不同,他的大多數邊塞詞往往抒發的是思念故園、思念愛人的“小兒女”心境,比如《長相思·山一程》:“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而這首詞,站在古今異代的角度抒發興亡無定的“大情懷”,詞中流露出一種全知視野下的悲憫之情,故而毛澤東言簡意賅評其為“看出興亡”。
毛澤東對歷朝歷代的興亡一直有著自己的看法。與納蘭性德的悲情不同的是,毛澤東對解決“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歷史周期率”問題充滿著信心。他不僅在詩詞創作中表達著今朝風日好的豪情,比如“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等等﹔他還為解決“歷史周期率”問題尋找到了方法。1945年毛澤東在與黃炎培的窯洞談話中,回答了黃炎培提出的這一問題。他明確而有信心地回答,“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隻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鬆懈。隻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這是毛澤東以史為鑒的思考。毛澤東在為這首《蝶戀花·出塞》做批注時至少應是1956年9月《詞選》出版之后的事情了,此時的社會主義建設正在探索中前進,已經取得政權的中國共產黨如何更好地鞏固政權,民主的路究竟該如何走,都是毛澤東不斷思考的問題。他在寫下“看出興亡”這四個字的時候,想必心中的憂思遠比當年的納蘭性德要沉重得多。
友情詞別具一格
納蘭性德的友情詞也歷來為人傳誦,《詞選》中選取了他寫給好友顧貞觀的一首《金縷曲·贈梁汾》,毛澤東盡管沒有對這首詞進行評點,但有所圈畫。這首詞是納蘭性德友情詞中的名作,龍榆生在這首詞下特別注明了徐釚在《詞苑叢談》中對此詞的評價:“詞旨嵚崎磊落,不啻坡老、稼軒,都下競相傳寫。”
金縷曲·贈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
作為旗人貴冑公子的納蘭性德,其交游圈子多是江南漢族文人,這些人往往是遺民之后或仕途坎坷之人,其中代表人物為顧貞觀、嚴繩孫、姜宸英、陳維崧等。其中,顧貞觀與納蘭性德的交往最為深厚,納蘭性德在這首詞中引其為“知己”。顧貞觀,江蘇無錫人,字平遠,號梁汾,是明末東林黨人顧憲成四世孫,其工詩文,詞名尤著,著有《彈指詞》等,與納蘭性德、曹貞吉共享“京華三絕”之譽。顧貞觀比納蘭性德年長18歲,二人可謂真正的忘年交。
這首詞作於康熙十五年,這一年納蘭性德與顧貞觀相識,兩人無論是性情還是詞學主張上都頗為相合,一見如故。在這首詞中,納蘭性德拋棄門第之見,發自肺腑地表達了自己對知己的渴求以及兩人共同的理想追求,讀來頗令人動容。
毛澤東在“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幾句上做了圈畫。“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此句化用了李賀《浩歌》中的“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惟澆趙州土”,借用趙國公子平原君禮賢下士的典故,表達自己對結交文人的渴望。然而下句筆鋒一轉,“誰會成生此意”表明自己的這份心意無人能懂,正是因為這不被理解,與顧貞觀的“不信道、遂成知己”才更顯珍貴。毛澤東圈畫的“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是承接“青眼高歌俱未老”而來,這裡運用了晉代阮籍見禮俗之人則為白眼、見高雅之士則為青眼的典故,化用了杜甫《短歌行贈王郎司直》中“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的詩句,表達了二人彼此欣賞、惺惺相惜之情,勉勵自己同時鼓舞友人應拭去淚水,在未老之年有所作為。然后在感情集聚於頂點時以“君不見,月如水”做上闋結語,收放自如,讓情感在一片月光如水中歸於短暫的平靜,可謂神來之筆。
納蘭詞向來以“哀感頑艷”著稱,應屬“婉約派”之列,而這一首詞另有一種風格,明快跌宕、頗多豪氣,因而徐釚才稱其有東坡、稼軒之風。
毛澤東在青年時代也曾寫過兩首與友人相關的詩作。一首是1915年5月為悼念病逝的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同窗易昌陶,寫下的五古《挽易昌陶》。這首詩情真意切,曲盡其情,詩中寫道“去去思君深,思君君不來。愁殺芳年友,悲嘆有餘哀”,“東海有島夷,北山盡仇怨。蕩滌誰氏子,安得辭浮賤”,在悲嘆友人逝去的同時抒發著立志報國的豪情。另一首是1918年4月送好友羅章龍赴日本時所寫的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詩中寫道“君行吾為發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稊米”,“名世於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餘子”詩中沒有分別的悲傷,更多的是生機勃勃的氣氛與一往無前的氣概。毛澤東創作的這兩首與友人相關的詩作,其風格與納蘭性德的這首詞頗為相似,都在婉約之外見豪情。
毛澤東曾在讀范仲淹的《蘇幕遮·碧雲天》和《漁家傲·秋思》時表達過自己對婉約、豪放兩派的看法。他在批語中寫道:“詞有婉約、豪放兩派,各有興會,應當兼讀。讀婉約派久了,厭倦了,要改讀豪放派。豪放派讀久了,又厭倦了,應當改讀婉約派。我的興趣偏於豪放,不廢婉約。婉約派中有許多意境蒼涼而又優美的詞。”毛澤東說自己的興趣是“偏於豪放,不廢婉約”,並認為“婉約派中有許多意境蒼涼而又優美的詞”,兩種詞派應當兼讀。納蘭性德的這首詞恰是在婉約中融入豪放之風,呈現出納蘭詞的另一種格局與風貌。毛澤東圈畫這首詞的原因,似可從這一點上做一推測。
納蘭性德的詩詞創作始終提倡“情致”和“自然”觀。綜觀毛澤東對納蘭性德詞作的圈畫與評點,無論是淒清哀婉的愛情詞,還是表達興亡之感的邊塞詞,抑或是偏於豪放的友情詞,實則都反映了毛澤東對於詩詞創作風格和手法的偏好﹔同時,也從一個側面展現了作為領袖的毛澤東心憂天下的情懷以及潛藏於內心的柔軟情感。■
(來源:《黨史博覽》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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