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福海
2018年04月16日08:51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千古絕唱《與妻書》 |
林覺民故居內的雕像 |
從清明節起,人民日報、中央廣播電視總台等中央媒體推出新欄目“為了民族復興·英雄烈士譜”,集中報道793位(組)英烈人物。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游客尋訪英烈遺跡,瞻仰先人風採。在福州楊橋巷的林覺民故居,《與妻書》的誦讀聲一遍接一遍地響起。深情的誦讀,激蕩人心,留住了游客的腳步。這究竟是一封怎樣的家書——
素帕,毛筆,墨汁。沒想到這些平常的物件,居然決定著一個故事的走向,血一樣激越,黃昏般哀美。
1911年4月24日,香港,孤燈下,林覺民揮筆草就《與妻書》。天穹疏星殘月,樓畔江波搖漾,映襯著一張挂淚的臉龐。
尺幅棉箋,密枝深蕊﹔寸管排宕,波涌雲連。合理的難舍、合情的措辭、合規的體例,那麼直白的詞匯,那樣熾熱的表達。淚珠與筆墨,飛落在同一方絹布﹔纏綿與壯烈,噴涌於同一支筆端。
黑白縱橫間,涂抹著歷史最醒目的斑紋。
告別 亦是深情的告白
這是告別。“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最后輕輕喚一聲你的名字啊,意映卿卿。
這也是告白。“為天下人謀永福也……”以天下人為念的信仰,早已在心中百煉成鋼。
此前數月,年末的寒氣已潛入福州的大街小巷,也潛入林覺民的胸腔、喉管。廣州起義失敗所籠罩的悲觀氣息尚未散去,革命前路更見崎嶇。他勞心碌力地聯絡福州、連江等地義士,剖析形勢、制造炸藥……他要痛痛快快地放一把燒荒野火。
前后十余天的駐足,以“學校放櫻花假”的善意謊言騙過家人,但騙不了內心浩蕩的離傷。他自知前方險境重重,命懸一線。對於知書達理的妻子,言談,手書,明說,暗示……似乎有多條途徑可資傳達革命抱負與生死大事,但一次又一次話到嘴邊又咽下。在他看來,這個話題攤給嬌小的孕妻未免過於殘酷,他寧願讓痛苦在時間上后撤、在空間上獨擔。
然而,這終究是一場情非得已且必然到來的離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呼酒買醉,懇求悲愴深埋。在痛苦的糾結中,成為一個“酒鬼”是多麼順理成章啊——對於敏感問題的回避、幸福時光的凝固,麻醉的思維總要強於清醒的目光。就讓所有的牽腸挂肚和坐立不安,隨著酒入愁腸,統統停頓,消失在沉默而空茫的混沌裡。
於是,楊橋巷那個疏梅篩影、月落屋檐的院子變成了另一種寫實——不復浪漫盡寒涼。“入門穿廊,過前后廳,又三四折,有小廳,廳旁一室,為吾與汝雙棲之所”,堆滿了他酒醉后的迷夢與咳嗽。
白紙黑字的悲涼
福州,廣州﹔窎遠,阻隔。在離亂的日子,陳意映斷然是無法聯系林覺民的,隔著萬水千山,她目光的柵欄圍不住丈夫的腳步,甚至無法達成信息微弱的銜接。
“望今后有遠行,必以告妾,妾願隨君行。”陳意映的表白,並非要與丈夫比肩,而是害怕相思的煎熬,她多麼冀望自己是一隻白羊,一生都不要走出丈夫掌中牧羊鞭的弧線,看雲飛月升也好,共慷慨赴死也罷,此心安妥。
1911年4月27日,《與妻書》正輾轉走往福州的路上,黃花崗起義也終於打響了。“愈不可為,愈為”的號召,映射出向死而生的勇決。義士集結,迎著炮火,前面的勇士倒下了,后繼者越過密密麻麻死去的兄弟,向前,向前……
林覺民負傷被擒。廣州天字碼頭,在一顆嗖嗖穿行的罪惡子彈中,僅僅活過20歲的生命,訇然倒在那一截被子彈洞穿得千瘡百孔的歷史裡了。
消息傳回福州,陳意映腆著8個月的身孕領著一家老小倉皇來到早題巷避居。惶惶度過數日,一天夜裡,好心人將書信偷偷塞進門縫。她捧著信,心痛得無法呼吸,那分明是白紙黑字的訃告,把一切都顯露出來。手被信壓著,信被幾十行字壓著,字被悲傷壓著。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就在手裡不停地抖動,讓目睹的人掀起無比絕望的一角。
無力抵達的,都化成了心窩流不完的淚。為了讓這個可憐的媳婦在突變中得以寬緩,林家把覺民哥哥家的一個女兒過繼給意映。這個叫林暖蘇的女孩,像名字一樣乖巧可人,確為意映添了些慰解與暖意。然而,多少個思夫的夜裡,陳意映捧著丈夫的遺書,便捧滿了星光的孤冷、風霜的凌厲和黑夜的漫漫無際。自帶悲涼的情節書寫著令人唏噓的結局——時隔兩年,陳意映郁郁而行的生命列車,停留在了22歲的終點。
此岸彼岸,所謂的未來和遠方,抵不過愛人的幾縷青絲、一聲呢喃。她只是個執念成魔的女子,她隻盼早日與夫君在黃泉團聚。請原諒她,無法活得再長一些。
伴侶的耳語 歷史的紋身
現今回望,“櫻花假”竟有種玄幻的讖意。意洞(林覺民的字),意映,一個是風華才俊,一個是紅袖佳人,夫妻間情堅意篤、“二意”一心。可恨的是,至愛的人,一個夜晚就從一條路走向另一個世界,不聲不響地交出了自己的一生。意猶未盡人已盡,對於意映來說,失去意洞,便失去了愛的映照,她的余生隻能坍縮成凡塵裡一朵芳華即逝的櫻花。
林覺民犧牲10個月后,其父親在《共和》報上刊了啟事,擬在白塔寺為“亡兒覺民”發喪。吊唁的人流從四面八方聚攏在高高的塔宇下,以尊崇的目光致敬英雄,用緬懷的燭火表達感恩:哪有什麼天成的歲月靜好,隻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歷史向來對往事保留著無限忠誠,刻骨銘心之刻發出的聲音,注定不會被消解,反倒歷經光陰層層除噪,持續漾起最嘹亮的回聲。在辛亥革命冊頁上一長串珠光閃爍的名字中,林覺民也許不是最耀眼奪目的,但這三個字之所以反復被咀嚼、被傳誦、被解讀,“百年情書”功不可沒。看來,文字的功用並非虛無——從故事出發,歷史的碎片總會從某條暗道進入人們的視線﹔借由文字溫柔的載浮,復活的傳說馳而不息地向下一輩、向未來敞開。
傾聽,凝視,薄薄的《與妻書》仿佛一個隱喻。它既是伴侶的耳語,亦是歷史的紋身。在誦讀的音韻裡、在淚眼的迷蒙間,珍貴的緬懷總是循著熱血踏進春風。
此刻恍知,林覺民沉入永夜,而他軀體之外的世界卻如此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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