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郊外：中共六大會址的前世與今生

1.修繕一新的中共六大會址展覽館

2.中共六大會場（復原后）

3.瞿秋白

4.1928年夏天召開中共六大的地點——五一村公園街18號

很早就知道中共六大是1928年在莫斯科召開的，是中國共產黨在國外召開的唯一一次代表大會。然而，由於史實發生的年代久遠，中共六大的開會地點——莫斯科郊外古老庄園裡的一棟三層樓房，在經歷之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幾經易主、大火損毀等一系列動蕩后，面目全非。

經過中俄雙方通力合作的修復工作，中共六大會址展覽館在2016年7月正式對外開放，此時已經是88年風雲變幻過后。

因工作關系，本文作者、翻譯家王利亞趁著赴俄間隙，在莫斯科郊外重溫中共六大歷史，希冀能以相對紀實的筆觸呈現六大會址展覽館現場的前世今生。

越境參加中共六大，護送接應工作持續兩周

1928年，中國國內政治形勢嚴峻，嚴重的白色恐怖使得召開共產黨大型會議變得極為困難。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被安排在蘇聯莫斯科近郊一座庄園的一棟三層別墅裡召開。

這是一次在極其秘密、嚴峻的條件下舉行的非常代表大會。出席代表從國內分批秘密抵達莫斯科，他們大多是國民黨政府通緝的對象，在出國途中歷經千辛萬苦，歷時一個多月，才於6月中旬分批到達莫斯科。

據原蘇聯國家聯合政治局外國處工作人員В·И·羅申回憶，1928年夏天，總部（國家聯合政治局）給駐哈爾濱的情報機關下達了一項特殊任務，接應和保障中國共產黨的代表秘密通過蘇中邊境前往莫斯科。參加過中共六大的一位代表則回憶，參會代表借道去莫斯科有兩條線路：第一條線路是乘船從上海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少數人），第二條線路是乘船從上海到大連，然后到哈爾濱，之后越過滿洲裡車站或綏芬河車站附近的邊境（多數人）。陡增難度的是，從中國南方各省來的代表隻能說自己家鄉的方言，而他們應該有一整天時間乘火車從哈爾濱到滿洲裡火車站，還不能讓人聽出南方口音。於是這位代表和他的五人小組接到任務，護送各批來自南方各省代表到達蘇聯邊境。他本人護送了來自廣東、雲南、貴州和江西的代表，分別給每個小組的成員買好火車票，然后一起到達滿洲裡，返回再接下一組。上火車之前，每位代表會拿到一個特殊標簽，上面有號碼。代表在滿洲裡車站下車后，站上已有出租馬車在等候。每位代表必須找到對應自己標簽上號碼的馬車號碼。這個號碼挂在馬車燈下，馬車夫是俄羅斯人，他與代表交換暗號之后，就讓中國代表們上車趕往兩公裡外的邊境。在邊境，中蘇兩方面都會保証無障礙通行。這一秘密越境的工作，整整持續了兩個星期。

為了籌備大會，事先還專門從莫斯科中山大學（全稱“中國勞動者孫逸仙大學”，由蘇共中央於1925年10月7日開辦，目的是為中國培養革命人才）抽調部分俄語功底好的中國學生，擔負大會籌備組的工作。當時，李培芝（王若飛夫人）、孟慶樹（王明妻子）、杜作祥 （陳昌浩妻子）、瞿景白 （瞿秋白弟弟）、秦曼雲等都參加了籌備組材料的翻譯工作。

莫斯科郊外選舉中，毛澤東未到場仍當選中央委員

1928年6月12日，斯大林在莫斯科接見了前來參加中共六大的代表（也是大會主要負責人）瞿秋白、周恩來、蘇兆征、向忠發、李立三、鄧中夏等人。據李立三的夫人李莎回憶，會見是在絕密條件下進行的，在最關鍵時刻，斯大林把速記員都打發走了。斯大林和中國同志長時間地討論了國際形勢與中國革命發展規律。

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歷時24天，出席代表142人（其中有表決權者84人），代表全國黨員4萬多人。共產國際負責人布哈林和國際東方部負責人米夫也參加了大會。參加開幕大會的還有少共國際、赤色職工國際的代表以及意大利、蘇聯等國共產黨的代表。會議選舉了第六屆中央委員會，由23名中央委員和14名候補中央委員組成了大會新一屆中央委員會。毛澤東沒有參加這屆大會，但他領導的工農武裝正在中國堅持斗爭，受到大會高度重視，他仍被選為中央委員。六屆一中全會選舉了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務委員會，向忠發、周恩來、蘇兆征、項英、蔡和森為中央政治局常委。瞿秋白在中共六大上作了《中國革命與共產黨》的政治報告，周恩來作了關於組織問題和軍事問題的報告，共產國際代表布哈林作了《中國革命與中共任務》報告。中共六大會議開的時間比較長，歷時24天，討論的問題比較充分，會議非常民主，代表們可以對討論的問題充分發表意見，還可以爭論。所以說，六大的各個決議是充分發揚民主，充分聽取各方意見的成果。

中共六大是一次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議。大會明確中國仍是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現階段的中國革命仍是資產階級性質的民主主義革命，黨的總路線是爭取群眾。會議認真總結了大革命失敗以來的經驗教訓，從而在一系列根本性問題上澄清了黨內長期存在的錯誤認識，對以后中國革命的發展起了積極作用。

傳奇貴族別墅曾經輝煌，多次毀損加大火面目全非

中共六大會址位於莫斯科市南部郊外五一村公園街18號。這裡原屬於莫斯科州納羅-弗明斯基區，2012年7月並入莫斯科市，劃歸聖三一行政區，距離莫斯科市中心40公裡。

據筆者從莫斯科市政官網看到的信息，五一村是個行政大村，下屬25個小村，總面積約1.2萬公頃，有7000多人口。五一村所在區域是一片富饒的土地，許多俄羅斯作家、畫家（包括普希金、萊蒙托夫、屠格涅夫、契訶夫、列賓、列維坦）在這片土地上留下過足跡。杰斯納河從五一村邊流過，河岸上是一片鬆樹林，裡面生長著一些稀有樹木，包括西伯利亞雪鬆和烏拉爾落葉鬆。

六大會址所在的舊式貴族庄園在沙俄時代是一個地主庄園，名叫老尼科利斯科耶庄園，形成於公元17世紀中葉。庄園由牛馬棚、院門、主樓、工舍、主管樓、糧倉、花園、楔房等各部分組成，東部有一座聖靈降臨教堂，還建有一座修道院。六大舉行地只是庄園裡的一棟三層樓房，裡面有七八十個房間。

庄園在十七世紀由顯赫貴族菲奧德爾·米哈伊洛維奇·爾基謝夫開始建造，他是阿列克謝·米哈伊爾洛維奇沙皇的好友和寵臣。爾基謝夫死后，庄園被其后人繼承，並幾經易主，在1812年俄法戰爭中遭到過侵略者踐踏。中共六大會址所在的三層小樓，是伊萬·彼得洛維奇·穆辛-普希金重建的。1847年時，穆辛-普希金十分富有，他雖然在莫斯科有許多房產，但最終還是選擇老尼科利斯科耶庄園居住，並重建了主樓。1917年以前，庄園的最后一個主人是謝爾蓋·瓦西裡耶維奇·格林斯基伯爵。1917年以后，老尼科利斯科耶庄園被政府收歸國有，這才有了1928年接納中國共產黨代表大會移師舉辦的故事。六大舉行時，主樓和距離不遠的林蔭道北邊的二層小樓等地方是中共代表開會和居住的地方。顯然，當時開會的三層小樓已不是昔日的貴族豪宅，只是一幢宿舍樓。

庄園和別墅的滄桑，隻能長話短說。大約在上世紀30年代，這裡曾建起集體農庄，三層小樓也一度成為集體農庄的宿舍。二戰結束后，庄園主樓、廂房和庭院建筑均被改為住宅。甚為可惜的是，這些建筑物的內部裝飾幾乎全部被毀掉了。1960年8月30日，蘇維埃俄羅斯共和國部長會議決定，將老尼科利斯科耶庄園定為歷史文化遺產。然而實際情況是，這裡的建筑並沒有得到很好保護。雪上加霜的是，2009年和2010年發生的兩次大火，讓這座三層小樓遭到徹底毀壞，現場甚至都沒有留下一扇完整的窗戶。這座破敗不堪的建筑在挨過漫漫歲月之后最終被廢棄了，曾在這棟樓房裡住的居民也被分散到別處。

在重建中共六大會址展覽館之前，整個庄園建筑群隻保留下聖靈降臨教堂、庄園主樓、廂房等一些庭院建筑，而景觀建筑隻剩庄園西部的院門、一些綠色植物和公園的台階式水池，原庄園裡的大部分地方已建起一棟棟現代化建筑。中共六大會址所在地樓房已破敗不堪，沒有房頂，沒有窗戶，隻剩下紅磚牆壁，外牆被火苗熏黑的痕跡清晰可見。隻有釘在建筑外牆上的門牌上，依然可辨地寫著“公園街18號”。

中俄合作重修會址，原貌復制代表臥室

昔日俄國貴族別墅、中共六大會址所在地，飽經滄桑的建筑承載著對俄羅斯歷史的記憶，也銘刻著中國共產黨黨史上值得永遠被記住的歷史瞬間。

2010年，時任國家副主席習近平訪問俄羅斯時，向時任俄羅斯總理普京提出，在中共六大會址建立紀念館，得到普京的熱情支持。在中俄政府的關注和推動下，2013年3月，中俄雙方確定中共六大會址常設展覽館，並由作為莫斯科中國文化中心的分支機構管理和運營。同年3月23日，在莫斯科郊外中共六大會址舉行了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會址展覽館建館工程啟動儀式，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出席並在講話中對六大在黨的建設和發展、在中國革命和中國人民解放事業進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給予充分肯定，俄羅斯聯邦副總理戈洛杰茨出席。建立中共六大會址紀念館，體現了兩國人民的相互理解和友誼，成為中俄友好的又一象征。

莫斯科中國文化中心與俄方在二十國集團會議上簽署了租賃五一村老尼科利斯科耶庄園主樓的合同，租期為49年。之后，中共六大舊址的修復工作進入了實質性階段。在當地政府的爭取下，俄羅斯聯邦開始加大對這裡基礎建設的投資，為配合中共六大會址常設展覽館開館，俄方對會址周邊環境進行整治，對附近老舊建筑等進行維修，對展覽館的綠化帶進行整修，將簡易鐵橋翻修成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永久橋，整治后的五一村周邊環境面貌煥然一新。

中共六大舊址的修復工作同時開始。由於三層紅磚建筑沒有房頂，房子原來的窗戶被大火燒光，施工單位在樓上每個窗洞裡都做了結構式木框架，大樓門廳頂棚則用腳手架支撐，院內的幾棵大樹都被木板夾起來保護好。工程剛開始時，現場清除出的垃圾多達千噸。

會址修復工程由中俄合作進行，莫斯科中央科學修復設計院負責設計，中國文化部海外文化設施建設管理中心負責工程建設，中國建設股份有限公司總體承包工程。館內裝修根據歷史同期同類建筑的裝飾風格設計。展陳工作也在積極推進——以中共六大與會代表的回憶錄為依據，復制了當年的家具﹔在常設展覽館三樓的閣樓層，復原了兩間中共六大代表居住的臥室﹔有關中共六大的文件資料多保存在俄羅斯社會政治歷史檔案館，展出的部分珍貴資料復制件得益於該館的支持。場館的所有修復工作由中方出資完成。

歷經兩年籌備和九個多月施工建設，2016年7月4日，中共六大會址常設展覽館正式向游客開放，同時也作為莫斯科中國文化中心的分部對中俄民眾開放。

會址每年租金一個盧布，保留一段原址牆鐫刻滄桑

中共六大會址展覽館全稱是“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會址常設展覽館”，是迄今為止中國在海外的唯一一個關於中共黨史的常設展覽館。

修繕一新的展覽館是一座漂亮的三層樓房，外牆黃白相間，在綠樹掩映下格外醒目。展館建筑佔地面積3267平方米，其中主樓1741平方米。進入展覽館一樓大廳，第一眼看見的是豎立在大廳正面的中國共產黨黨旗。整個展覽內容分為“中共六大召開前的形勢”“中共六大的籌備與召開”“中共六大之后革命運動的發展”“中共六大會場”與“中俄關系新發展”五個部分。我看到了中共六大的一批珍貴資料，包括大會通過的政治決議以及關於軍事、組織、蘇維埃政權、農民等問題的決議、手寫修改的《中國共產黨章程》等重要文件和相關歷史照片。展品非常豐富，從選舉結果紀要到費用開支，從政治決議到土地問題決議以及軍事報告等，都保存完好。還有大會開幕速記稿的中俄文版、周恩來關於斯大林對中共六大決議草案修改建議的筆記、米夫寫給斯大林與布哈林等人的信件、比亞特尼茨基向斯大林所做關於中國經濟狀況的報告記錄、共產國際執委會政治書記處關於中共六大領導機關政治書記處人選快速選舉結果的會議紀要以及法國共產黨和美國共產黨的祝詞，等等。

二樓為復原后的六大會場，主席台前有六排長條凳，代表居住的房間也被復原。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還保留了一段原址牆沒有修復，讓今天的人們感受歷史的滄桑和修復工程的艱巨。三樓的閣樓層則恢復了兩間“六大”代表的臥室。

曾參與展覽館修繕工作的副館長馬先軍告訴我們，中共六大會址展覽館所在房屋是中國從俄羅斯政府租的，租期49年，每年的租金是象征性的1盧布。他介紹說，中共六大是我黨唯一一次在國外開的黨的會議，會議資料較為完整，如今基本都保存在俄羅斯社會政治歷史檔案館，在該館支持下，一部分“六大”文件資料被移交給中國共產黨。現在，關於中共六大會議的資料保存在中國的中央檔案館，在六大會址展覽館裡展出的是資料復制品。

中共六大會址是見証中國革命歷程的重要舊址。如今，浴火重生后的會址展覽館又成為中俄兩國人民友誼的展示基地、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紅色旅游基地和中國文化推廣基地。（王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