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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說話向來是算數的!”

——記60年前與郭沫若談詩

吳玉墀

2018年09月27日08:21    來源:人民政協報

原標題:“郭沫若說話向來是算數的!”

作為中國20世紀的文化巨人,郭沫若在文學、歷史、考古等諸多學術領域都取得了輝煌成就,特別是他的詩歌,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

本文作者就是這些青年中的一個,60年前,還在北京大學就讀的他,一次機緣巧合與郭沫若談詩、和詩,成為了他一生難忘的記憶。在郭沫若逝世40年后,他一字一句,講述了當年的故事……

“高山仰止”的大詩人

我剛剛跨進大學校門的時候,曾有幸見到大詩人郭沫若,並聽他談詩。郭沫若還即席在我的練習本上和了我一首七絕。雖然是60年前的往事,郭老也離開我們40年了,但是這一段珍貴的場景仍然記憶猶新。

郭沫若是我總角之年就非常景仰的大詩人,真所謂“高山仰止”。我雖然在進北京大學就讀以前隻讀過三年正式學校,但是青少年時代就喜歡文學,尤其是詩歌。上世紀50年代前期,我在上海工作時曾有機會聽過上海文聯和作家協會舉辦的“文學講座”(好像每月一次),從中得到不少關於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等中國文學群星譜上璀璨明星的知識,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郭沫若有許多傳誦一時的名句,如“我為我心愛的人兒/燃到了這般模樣!……/才有火一樣的心腸。/我活在地底多年/到今朝才得重見天光。”(《爐中煤——眷念祖國的情緒》)“太陽雖還在遠方,/太陽雖還在遠方,海水中早聽著晨鐘在響,/丁當,丁當,丁當。”(《女神之再生》)

郭沫若的詩時而激情如火山爆發,時而柔情似細水長流,使青年時代的我深為陶醉。“我飛奔,我狂叫,我燃燒,我如烈火一樣地燃燒!我如大海一樣地狂叫!我如電氣一樣地飛跑!”(《天狗》)

更為郭沫若的詩增光添彩的,是他的愛國赤誠。1937年盧溝橋事變以后,郭沫若毅然“別婦拋雛”,離開日本回國參加抗戰。郭沫若回國后不久就發表了一首七律《歸國雜吟》,全詩如下:

又當投筆請纓時,別婦拋雛斷藕絲。

去國十年余淚血,登舟三宿見旌旗。

欣將殘骨埋諸夏,哭吐精誠賦此詩。

四萬萬人齊蹈厲,同心同德一戎衣。

此詩顯然是與魯迅《慣於長夜過春時》相和的。魯迅詩文為:“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裡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見《南腔北調集·為了忘卻的記念》)我從家父遺稿中得見此詩,雖手頭無郭沫若專集無法查証,但從“時”“絲”“旗”“詩”“衣”五個字可以看出兩首詩的一唱一和。

郭沫若是中國新詩的開拓者之一,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而他對舊體詩詞的造詣之深,從與魯迅先生的和詩中可見一斑。

說話向來算數

心裡有了這麼多對郭沫若詩文的喜愛,想不到有一天,真的能與他見面。

1957年3月27日下午,郭沫若陪同外賓———法國著名電影演員吉拉·菲利普訪問北京大學,我正背著書包去圖書館。在南校門附近突然發現一群人悠然踱步,走近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郭沫若嘛!就是那個通常隻能在書報雜志或者新聞紀錄電影上才能見到的大詩人啊!在此之前,對於能夠親眼見到郭沫若———並且不是在某個大會的主席台上,而是在一群年輕人中間、近在咫尺———這樣的事是很難想象的,怎能不讓我又高興又激動啊!

可能是因為緊張,我竟一時想不出說什麼好了,隨口問了一句:“郭老,現在怎麼看不到您寫詩了?”

郭沫若說:“因為我老了,寫不出好詩了。聽說有人給我編了一段順口溜說‘郭老郭老,寫詩不少。好的不多,壞的不少。’實際上情況也就是如此啊!”

我一時語塞,當然表示不能同意這種說法,接著郭沫若的話說:“您還可以再使‘靜安寺的火山爆噴’嘛。”——我突然想起了郭沫若《女神》中的詩句,正好可以說明我的意思。

不料郭沫若卻轉移目標了:“那是我青年時代的作品,寫詩是青年人的事啊!比如你就可以寫詩嘛!如果你現在寫一首詩,我就和你一首,如何?”我頓時興奮起來,對郭沫若說:“郭老,您說話可得算數啊!”他隨即不假思索地回答我:“郭沫若說話向來是算數的!”

這樣一來倒是我心裡犯起嘀咕了:因為我很清楚,讓人和詩必須是舊體詩,新詩是沒法和的。我雖然念過兩三年私塾,小時候跟爺爺學過、背過一些古詩詞,多少有點基礎———也算家學淵源吧。可是自己卻從來沒有寫過,今天說不定要出洋相了……

臨湖軒裡和詩

一邊聊天一邊走著,我們一群同學跟著郭沫若和外賓一起來到了學校的貴賓接待室——未名湖畔的臨湖軒,參加學校舉行的茶話會。因為當時郭沫若正和我說話,我就自然而然地在他身旁入座了。我抓緊時間把已經打好腹稿、自認為還合乎格律的一首七絕寫在練習本上,送到郭沫若面前。詩曰:“昔日‘京師大學堂’,而今處處閃紅光。萬千學子齊雲集,誓為國家充棟梁。”我隨即請教郭沫若我寫得行不行,“為”字是不是不和平仄。郭沫若親切地告訴我,詩中的“為”字讀去聲,平仄沒有問題。

由於郭沫若沒有否定我的詩,又沒有一點架子,我就“得寸進尺”了:“郭老,現在該您和我一首了!”郭沫若笑了笑說:“這一下你可把我難住了!”說著搔搔頭,還給我剝了一個橘子讓我先吃著,意思當然是讓我等一等了。

幾分鐘以后,郭沫若就用我遞給他的鋼筆,在我的原作右邊寫下了他的和詩:“相期入室並升堂,莫負青春惜寸光。今日百花爭怒放,香風不必待橋梁。”

只是短短的幾分鐘,我眼看著郭沫若寫下每一個字,不禁驚嘆起來———他在匆忙之中相處在不同的意思上巧妙地和原作中的“堂”“光”“梁”對應,一點不勉強,讓人拍案叫絕———大詩人的大手筆,不服不行!

郭沫若寫完和詩並應我所求簽了名以后,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交卷了!”隨手把練習本交還給我。這時,會場上有人喊了一聲:“郭老寫詩了!”主持茶話會的時任北京大學教務長周培源教授聞聲,邀請郭沫若朗誦他的新作。郭沫若站起來風趣地說:“北京大學的一位‘大詩人’將了我這個‘小詩人’一軍。中國的舊體詩講究韻律,可以唱和,可是和詩中有三句的最后一個字必須和原詩相同,所以很難寫好。今天我獻丑了!”接著,把他的和詩連同我的原作都朗讀了一遍。

那天茶話會結束送走了外賓以后,郭沫若在上車回家以前特意告訴我:“我住在西四大院胡同5號,歡迎你有空到我家玩!我的電話是……”

雖然那以后直到郭沫若逝世,我始終無緣一登他的堂室,但是郭沫若的大師風范和平易近人的作風卻至今縈回腦際……

(作者196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西方語言文學系,曾任中國茶葉進出口公司高級經濟師。)

(責編:任一林、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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