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我眼中的“雙槍老太婆”

鄧葉芸口述 王浩 宋江華記錄整理

2018年09月29日08:04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紅岩春秋》授權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發布,請勿轉載)

20世紀60年代,一部《紅岩》小說火遍祖國大江南北。小說所塑造的劉思揚、成崗等英雄人物深入人心,而那位滿頭白發、身手矯健、手持雙槍的老太婆更是讓人印象深刻。她一槍擊斃叛徒甫志高的行為大快人心,“雙槍老太婆”也成為了那時人們心中的英雄。我母親鄧惠中,就是“雙槍老太婆”的人物原型之一。

敢與世俗作斗爭

母親鄧惠中原名張惠中,1904年出生於四川岳池縣城外長灘寺張家灣。她是家中惟一的女兒,也是最小的一個,因此姥爺姥姥特別疼愛她,對她百依百順。但有三件事,姥爺姥姥和母親的意見卻無法達成一致。

第一件事是讀書。幼年時,母親見3個哥哥都在上學讀書,十分羨慕,希望姥爺也能送她去讀私塾。但那是封建年代,對於母親的要求,姥爺果斷拒絕。無奈之下,母親隻好在哥哥們放學回家后,守在他們身旁,學習念書識字。

第二件事是裹腳。母親八九歲的時候,姥姥就照風俗給她裹腳。當姥姥裹好后,半夜她又偷偷地解開。有時母親到親戚家作客,因腳大而受人嘲笑,但她卻不在乎,大大方方地在大家面前走來走去。正因為沒有受到裹腳的傷害,才為她以后的革命工作創造了有利的身體條件。

第三件事是結婚。母親15歲時,因長相清秀、聰明能干,前來說媒的人不少。但母親反對包辦婚姻,多次拒絕姥姥和媒婆的牽線搭橋。迫於無奈,姥姥隻好答應母親,為她找一個知書達理的對象。一天,姥姥讓母親藏在閨房裡,說相親的人要來。於是,母親從門縫偷偷往外瞧。不一會兒,一位中等個子、大眼睛的男青年,在眾人的陪同下進了屋。母親見青年文質彬彬,很懂禮貌,點頭同意了這門親事。這位青年就是我父親鄧福謙。

父母結婚后,母親住進了父親任教的江西館小學。在學校裡,母親聽著孩子們清脆悅耳的讀書聲,格外羨慕。有時,她還站在教室門外聽老師講課,很久舍不得離開。

母親渴望學習,想做一名有文化、有作為的新女性。於是,她自修小學課本,並在父親的鼓勵幫助下,於1930年考入岳池縣女子師范學校。懷著對父親的感激和欽佩之情,母親把自己的名字改為鄧惠中。

支持父親去延安

1933年,母親從岳池縣女子師范學校畢業后,留在江西館小學教書。全面抗戰爆發后,抗日救亡的怒潮席卷全國,也牽動著父親的心。

一天,父親回到家裡,嚴肅地對母親說:“惠中,國難當頭,我們不能坐等滅亡,我決定去延安參加抗日。眼下3個孩子還小,以后全靠你把他們拉扯大。”雖一時難以接受父親的決定,母親仍堅定地說:“你的決定是對的,你常對我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有了國,才有家。你放心地去吧,孩子交給我,我一定培養他們長大成人。”

幾天后,母親典當了家裡僅有的一點薄田給父親作路費,收拾好行裝后,帶著我一起送父親到了重慶。那時我5歲,母親依依惜別的樣子,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丟下我們去革命

父親去延安前,把他的兩位朋友介紹給了母親認識,一個叫王召,一個叫蔡衣渠,他們都是地下黨員。在他們的教育和幫助下,母親於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入黨后,母親根據黨組織的安排,到農村教書。她白天教孩子們讀書,晚上在夜校教農民識字、唱歌,整天都很忙。母親來自農村,對農民生活很熟悉,加之關心農民疾苦,很快就和他們打成一片,成了朋友。她向農民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和中國共產黨的主張,還在農村發展了一批先進分子入黨,壯大了革命隊伍,增強了革命力量。

為了有更多的時間從事革命工作,母親去農村前就把姥姥請來,照看我的雙胞胎哥哥,隻把年幼的我帶在身邊。后因工作實在太忙,母親把我也送回了岳池老家。

我們兄妹3人和姥姥在江西館小學過著清苦的生活,很少吃到肉。一天,姥姥笑呵呵地對我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外婆給你打‘牙祭’,好不好?”我早就饞壞了,高興得跳起來。吃飯的時候,姥姥端出一碗青椒炒肉,我和兩個哥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第二天,姥姥問我:“昨天的肉好吃嗎?”“好吃極啦!外婆,那是什麼肉?”我一邊說,一邊舔嘴唇。姥姥說:“傻孩子,那是耗子肉!”“耗子肉?多臟呀!”姥姥說:“我把皮扒了,洗得干干淨淨,不要怕……”我的兩個哥哥卻滿不在乎地說:“怕啥,隻要能吃就行!過兩天我們抓蛇來給你嘗嘗。”幾天后,他們果然抓了幾條蛇,讓姥姥燒來吃。由於母親不在身邊,我們就這樣改善伙食。

有一次,母親捎信叫大哥去取生活費,約定在路邊某個小店門前見面。我們頭天晚上就睡不好覺,嘰嘰喳喳,十分高興。大家在猜,這次母親會捎什麼好吃的回來。第二天一早,大哥按約定去小店等母親。我和二哥在家裡等到太陽下山,才把大哥盼回來。哪知大哥哭喪著臉說:“太陽都偏西了,還不見媽媽的影子……”我們失望極了,抱頭痛哭。

籌劃武裝起義

抗戰勝利后不久,母親回到岳池縣城,在江西館小學當校長。這年春節的一個黃昏,一位頭戴禮帽、身穿長衫的人走進我家。母親把他迎進屋給我們介紹說:“這是何叔叔,你們父親的好朋友!”接著,母親叫我們仨分別去通知其他幾位叔叔阿姨晚上8點來家裡,我們很快完成了任務。

吃完晚飯,叔叔阿姨們都到了,他們在屋裡開會,我和哥哥們在門外放哨。有人來找母親,我們就說不在家,上街看龍燈去了。等到夜深人靜時,母親才把我們叫進屋,讓我們聽何叔叔講形勢。自那以后,何叔叔經常來我家。我和哥哥每次都承擔放哨的任務,也常常聽何叔叔講革命形勢。1949年后,我才得知何叔叔的真名叫朱光璧,是母親的上級。

為便於開展統戰工作,母親於1946年加入中國民主同盟。之后,她的工作更加繁忙。

1947年10月,川東地下黨臨時工作委員會成立后,決定在華蓥山地區開展武裝斗爭,建立革命根據地,並破壞國民黨反動派的兵源、糧源供應地,以牽制敵軍,配合解放軍入川作戰。這時,母親不僅在知識分子中開展活動,還經常以走親戚為由,走村串鄉,組織“姊妹會”“翻身會”,號召農民團結起來開展“三抗”斗爭。

1948年3月,母親擔任岳西支部與上級的聯絡員,並參加了岳西支部直屬小隊的軍事訓練。在訓練中,她嚴格要求自己,很快學會了瞄准、沖鋒、掩護等基本技術。母親發現很多游擊隊員沒有槍,她就帶領40多名游擊隊員去大地主家“借”。最終奪得步槍15支,子彈數千發,解決了游擊隊缺槍少彈的燃眉之急。

一天黃昏,表妹悄悄跑來告訴我,說我母親在西門外的土地廟旁等我,讓我快去。我急忙來到土地廟旁,見到了母親。隻見她頭上纏著青布巾,平時的長袍換成了藍短衫、黑褲子,就像一個鄉下老太婆。

我忍不住笑著說:“媽媽,你真會演戲。”母親說:“和敵人周旋,不會演戲怎麼行?”她對我說:“芸兒,我有件事情要你辦一下。你去托李表叔把我們家的谷子賣掉,明天把錢送到這兒來。”我吃了一驚,當時物價猛漲,特別是糧食,漲得更厲害。這些稻谷夠我們全家半年生活,母親為什麼要賣掉呢?

我不禁問道:“你要那麼多錢干什麼呀?”她沉思了一下,嚴肅而又難過地說:“芸兒,蔡衣渠同志昨天被捕了,我們要趁敵人還沒搞清他的身份以前,趕緊把他贖出來。我們家的口糧以后再說,先救同志要緊!”我知道事關重大,沒有再說什麼,回去趕緊找到李表叔。李表叔第二天就托了幾個人,分頭賣掉谷子后,把錢交給了我。

我又按照母親指定的接頭地點,把錢交給她。后來我聽說,蔡衣渠當時已經被人保釋出來,母親就用這筆錢買了槍支,交給起義部隊。

8月,華蓥山武裝起義打響后,母親負責一支隊伍的后勤供應。在她的組織帶領下,保障了物資源源不斷地送到游擊隊。但因敵我力量懸殊,武裝起義很快失利,母親成為了國民黨軍警抓捕的重要目標。

一家四口被捕

1948年9月的一個晚上,母親化裝回到家裡,她告訴我們:“二哥鄧誠被捕了。”晚上8點多鐘,外面有人敲門,說是清查戶口,母親知道情況不妙,趕緊從后門離開。我把大門打開后,十幾個持槍的國民黨兵沖進來搜查了一陣,因沒有發現母親,就把大哥和我,還有剛才在家和母親談工作的張淑珍抓進了岳池縣監獄。

入獄后的第二天晚上,兩個國民黨兵傳我去審訊。他們用槍頂著我的后背,帶我經過黑森森的小道,走到縣衙后面的參議院。我一進門就聽到母親慘叫的聲音,這時我才知道母親被捕了。我拼命往裡沖,但國民黨兵把我攔住,並把我推到旁邊的一間屋子裡。他們對我進行了審訊,問我家裡曾經來過什麼人,我咬緊牙關,什麼也不告訴他們。一個國民黨兵把槍往桌上一摔,吼道:“拉下去,和她家人一起槍斃!”他們恫嚇我,隨后把我押回了監獄。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國民黨兵把我帶進了國民黨縣衙。一進門,我就看見了母親。短短幾天時間,她老了許多,臉龐更加消瘦憔悴,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沒有絲毫畏懼。

我跑到她身邊,緊緊地依偎著她,哭了起來。這時,旁邊一個穿便衣的人說:“你媽媽就要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你跟不跟她去?”母親明白,敵人所說的轉移,指的是秘密處決。於是,母親搶著說:“難道你們連這個孩子也不放過嗎?”敵人不理睬母親,硬把我從她的身邊拉開,她還想再和我說點什麼,卻被國民黨兵推推搡搡地押走了。殊不知,這次見面竟成永別。之后,我和大哥被押往合川監獄,直到1949年11月才被釋放。

岳池解放后,從重慶傳來消息說,母親和二哥在渣滓洞大屠殺中壯烈犧牲。聽聞噩耗,我悲痛萬分。

(作者單位:重慶紅岩革命歷史博物館)

來源:《紅岩春秋》2018年第8期

(責編:任一林、萬鵬)
相關專題
· 期刊選粹
微信“掃一掃”添加“學習大國”

微信“掃一掃”添加“學習大國”

微信“掃一掃”添加“人民黨建雲”

微信“掃一掃”添加“人民黨建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