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大涼山中的17位失名烈士之墓

——一位普通解放軍戰士在解放戰爭中的戰斗歷程

秦相啟 王秘芳

2019年04月02日08:11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黨史博覽》授權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發布,請勿轉載)

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喜德縣烈士陵園中有一座烈士合葬墓,共合葬了17位1950年3月28日在冕山戰斗中犧牲的解放軍指戰員。墓碑立於1959年9月20日。在解放軍的戰史上,因戰斗激烈、戰事緊張,犧牲烈士當時被匆忙安葬,事后沒有得到妥善安置而失名的烈士墓不止這一處。那麼,喜德縣的17位失名烈士背后的故事又是怎樣的呢?

冕山戰斗是國共兩黨在大陸最后一戰——西昌戰役中的一場戰斗。冕山鎮是第二野戰軍第15軍44師132團和第一野戰軍第62軍184師552團會師之地。這場戰斗是誤會戰,就發生在第132團和第552團之間。這裡,我們選擇第132團的征戰軌跡來追尋一位烈士的戰斗歷程。

在“算算八年賬,比比三個天”活動中,王立君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1946年6月10日,河南林縣(現林州市)三區坡底小庄的王振朝家中,洋溢著歡樂的氣氛。王振朝的三兒子王立君應征入伍,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是年,王立君31歲,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在弟兄四個中文化程度最高。雖然年齡偏大,卻是部隊非常需要的兵員。

抗戰勝利后,中共面對國內各階層強烈要求和平的願望,與國民黨進行了一系列談判,同時准備應對國民黨可能發起的內戰。林縣是抗戰時期的老根據地。1945年8月22日,中共林縣縣委書記谷景生在林縣干部會議上說:“日本投降,這是我黨堅持八年抗戰、艱苦斗爭的結果,要緊急動員起來,積極參軍參戰,收復大城市和鐵路沿線,保衛勝利果實。”會后,林縣開展了“算算八年賬,比比三個天”活動。通過比較,廣大群眾清楚地認識到:日軍來了,殺人放火,國破家亡﹔蔣介石掌權,逼租逼糧,沒好時光﹔共產黨來了,抗日救國,翻身解放。隨后,林縣人民掀起了參軍的熱潮。

王立君參軍后,被分配到了太行軍區第五軍分區第48團2營4連。第48團前身為太行七分區的輝(縣)獲(嘉)獨立營和輝縣獨立營。1945年8月4日,為適應對日軍反攻形勢的需要,以上兩個營合編為輝縣獨立團。9月中旬,輝縣獨立團擴大為乙種團,改番號為太行軍區第48團,歸太行軍區第五軍分區建制。王立君參軍時,第48團正配合主力轉戰於林縣東姚、鶴壁集、水冶一帶。

1946年7月20日,毛澤東發出“以自衛戰爭粉碎蔣介石的進攻”的指示。晉冀魯豫軍區為貫徹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指示,要求所屬的冀魯豫、冀南、太行、太岳等軍區以基干團升級,各組建兩個獨立旅,遂行機動作戰任務。12月1日,太行軍區奉令組建兩個旅。其中以太行第四軍分區的43團、45團,第五軍分區的48團,組成太行軍區獨立第2旅,向守志為旅長。12月下旬,第43團、第48團先后抵達林縣縣城城南槐樹池集結准備編旅。這裡,距王立君的家僅10多公裡。1947年2月4日,太行軍區獨立第2旅在林縣縣城城南沙河村正式組建。

獨立第2旅組建后的2月7日,王立君所在的第48團就參加了湯西作戰。隨后,3月底開始的新鄉外圍作戰、解放鶴壁、圍殲國民黨第二快速縱隊、解放湯陰、圍攻安陽,都有王立君及第48團指戰員的身影。

1947年5月21日,太行區第三專署林縣政府給王立君的父親王振朝頒發了“軍屬証明書”。“軍屬証明書”上寫道:“王振朝先生在此偉大愛國自衛戰爭中,其子自願奔赴戰場英勇殺敵,為群眾服務,特發此証享受軍屬優待條例之待遇。”“軍屬証明書”上還注明,王立君的職務是第48團2營4連副班長。

在距離家僅1.5公裡的合澗鎮一家布店,王立君告別父母妻兒,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1947年6月下旬,為配合劉鄧大軍突破黃河天險千裡躍進大別山的戰略行動,太行軍區奉命發起道清線作戰。獨立第2旅受命攻打博愛縣城。6月28日,正在山西省長治地區整訓的獨立第2旅奉令南下,主力部隊經高平、晉城,於7月3日到達博愛城西。另一部分經林縣南下,王立君就在其中。途經林縣合澗鎮時,他同聞訊趕來的妻子及年幼的兒子在鎮上一家布店見了一面。當時,妻子帶著兒子住在娘家,離合澗鎮很近。當她從別人口中得知丈夫所在部隊從這裡經過時,立即帶著兒子來同已一年未見的丈夫會面。參軍之前,王立君已結婚成家。見到從未謀面才幾個月大的兒子,他高興得合不攏嘴。他說:“有了兒子,有了后代,我以后就是死在戰場上也放心了。”短暫的會面后,帶著對父母妻兒的無限眷戀,王立君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攻克博愛城后,獨立第2旅進行了參加大反攻的形勢、任務教育活動,《全力准備大反攻》《中共權威人士評當前時局》等新華社社論成為思想教育的主要內容。作為從豫北成長起來的獨立第2旅,其絕大部分戰士是這一帶的農民,不願離家鄉、怕過黃河等思想在一些人身上有所表現。經過教育,這些人的顧慮得以解除。在駐地博愛縣,王立君給家裡寫信告知了自己的近況。這封信沒有留存下來,信件的內容現已無從得知。8月17日,家人給他回了信。在其家人保存至今的“太行郵政挂號收據第3334號收件人住址姓名”一欄中,寫明了王立君當時所處位置:“清化縣(即博愛縣)王立君”。而8月17日,王立君已踏上南下的征程,不知這封信他是否收到。

是時,撤離延安后毛澤東率領的中共中央機關及解放軍總部在陝北正面對著國民黨胡宗南集團的重兵圍堵,劉鄧大軍正在挺進大別山的路途中。為配合陝北與大別山的作戰,7月27日,中央軍委決定以晉冀魯豫軍區的第4縱隊、第9縱隊、第38軍及太岳軍區的第22旅等組建陳(賡)謝(富治)兵團,強渡黃河,挺進豫西,以減輕陝北和劉鄧大軍的壓力。

8月15日,晉冀魯豫野戰軍第9縱隊在博愛縣王卜昌召開了成立暨出征誓師大會。司令員秦基偉,政治委員黃鎮,參謀長何正文,政治部主任谷景生。獨立第2旅整編升級為第26旅,轄第76、第77、第78團。旅長向守志,政治委員余洪遠。王立君所在的第48團改編為第78團。17日,第26旅從博愛蘇家地區出發,戰士們喊著“渡過黃河去,打響第一炮”的口號,向黃河邊挺進。24日,第26旅從洛陽西北的關陽渡口順利渡過黃河。

南渡黃河后,王立君所在的第26旅轉戰洛河、伊河流域。隨后,挺進伏牛山東麓,攻克寶豐、葉縣﹔參加破擊平漢線,配合兄弟部隊殲滅國民黨整編第3師。這一系列戰事,使第26旅全體干部戰士“對毛主席‘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指示的認識,有進一步的提高”,全體指戰員“情緒高昂,斗志更加旺盛”。

秦基偉晚年說:“形象地說,如果把劉鄧千裡躍進大別山比喻成給蔣介石當胸一拳,那麼陳謝集團突破黃河天險,就好比是朝蔣介石肋骨上又踹一腳。”

在各界群眾的熱烈歡迎中,王立君和戰友們精神飽滿地走進了鄭州城

1947年冬至1948年夏,人民解放軍利用作戰間隙普遍開展以訴苦和“三查”“三整”為主要內容的有領導有秩序的大規模新式整軍運動。毛澤東說:“人民解放軍用訴苦和三查方法進行了新式整軍運動,將使自己無敵於天下。”

1948年1月28日,第26旅從駐地河南泌陽東北之張白凹、蔣庄地區北進,21日到達平頂山市南五公裡的北渡地區。在這裡,第26旅開展了以訴苦和“三查”“三整”為主要內容的新式整軍運動。新式整軍運動告一段落后,王立君和第78團的戰友們先后參與了汝河兩岸剿匪(2月下旬)、再克洛陽(4月)、登封密縣地區作戰(5月)、豫東戰役(6月至7月)等戰事。

10月下旬,鄭州戰役打響。10月19日,第26旅從禹縣北離開,經過3天3夜的急行軍,於22日凌晨2時到達鄭州西北的南流。攻下五龍口后,第78團及兄弟部隊向東,從興隆鋪、劉寨、張寨、十二裡屯向老鴉陳、固城之間突擊。22日下午5點30分,從鄭州城出逃的國民黨軍在老鴉陳被全部殲滅。22日23時,陳毅、鄧小平給毛澤東報告了解放鄭州的消息。毛澤東當即為新華社寫了一篇《我軍解放鄭州》的新聞稿,並於23日5時回電陳、鄧:佔領鄭州甚慰。

鄭州解放后,第26旅奉令警備鄭州,維護鄭州的社會治安。10月25日,第26旅舉行了隆重的入城式。王立君和戰友們在各界群眾的熱烈歡迎中,精神飽滿地走進了鄭州城。秦基偉回憶說,第26旅“軍容雄壯,陣勢浩蕩,鄭州各界軍民無不為之耳目一新”。

就在鄭州解放前的10月11日,中共中央軍委發出了《關於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的指示》,淮海戰役正緊鑼密鼓地准備中。10月31日,還沉浸在攻克鄭州巨大喜悅中的第26旅,踏上了淮海戰場的征程。不像以往的徒步行軍,這次這支從太行山走出的子弟兵坐上了火車,一路向東。不過,王立君所在的第78團沒有隨行。剛解放的鄭州情況錯綜復雜,還需要部隊駐守,以維護社會秩序,上級命令第78團繼續警備鄭州。等第78團加入淮海戰場時,已是11月底。12月3日,第78團開始參加殲滅黃維兵團的戰斗。在12月7日18時進攻張圩子的戰斗中,2營4連為第78團的突擊連,由村東北角攻入村中。

在周口,王立君分別給父母、妻子寫了信,表現出對父母妻兒的無限思念

1949年1月10日,淮海戰役結束。1月15日,王立君所在的第26旅奉命進至河南周口地區的鄧城集結休整。2月,根據中央軍委關於統一部隊編制和部隊番號的決定,第9縱隊於周口地區整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5軍,屬第二野戰軍第4兵團建制。軍長秦基偉、政治委員谷景生。2月28日,第26旅被整編為第44師,屬第15軍建制。向守志任師長兼政治委員。第76團、第77團、第78團依次改為第130團、第131團、第132團。

在周口,王立君給家中父母、妻子分別寫了信。在給父母的信中寫道:

家中來信我都接到了,家中情況我也了解了,並沒有什麼困難,同時我非常高興,所以我就不挂念家了。其次希望二老父母在家好好保養你(們)的身體,不要挂念我,兒在外身體很好。又問我胞兄胞弟,你們身體好吧!上次來信聽說咱家中什麼苦難都沒有,同時家庭還很和順,我非常高興。也就是共產黨領導之下,同時你們勞動努力的,才達到這樣幸福的時光。現在革命很快就要勝,希望你們在家要靈活,不要具死理。關於家庭問題,你們在家照顧很好,我就不挂念了。

另外,部隊整編了,我們現在是第二野戰軍第四兵團第十(五)軍,我現在十五軍軍部隨營學校政工隊,來信寫上第四兵團第十五軍軍部隨營學校政工隊,現在我在周家口駐防,不久就要打過長江去,望家中不必挂念。

這封帶有口語化的信寫得比較流暢,充分表達了王立君對父母及家中親人的思念之情。雖有一些錯別字,但在當時的解放軍戰士中,能達到這個水平已相當不易了。信中透漏出這樣的信息:由於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王立君已被選拔到第15軍隨營學校學習。

解放軍隨營學校是從過去的“學兵隊”“教導師(團、隊)”等演化而來的,產生於紅軍時期。抗戰期間,隨營學校進一步發展,在戰火中流動辦學,有效補充了正規學校教育的不足,培養了大批人才。王立君應該是在政工連學習,信中他稱為“政工隊”。

在給妻子的信中,王立君寫道:

你的身體好吧,咱家中老少都平安吧!上一次來信,聽說你在家裡很賢惠很會勞動,我心裡非常高興。我希望你在家搞得更好一些。現在革命馬上就要勝利了,希你在家好好孝敬父母,多替為夫行孝。……我給你去了好幾封信,你一直沒有給我來信,這一封信你接到后千萬來一回信。我的身體很好,工作順利,希你在家不必挂念。我現在十五軍軍部。另外中原全部解放了,所以不久就要打過長江去。你來信來到十五軍軍部隨營學校政工隊。

信中,王立君並未直接寫出對妻子的思念,但對妻子一直未給他回信念念不忘。從這裡可以看出,他非常思念妻子和年幼的兒子,特別渴望妻子的隻言片語。可是,妻子不識字,寫信需找別人代寫,一些心裡話不方便說,這可能是他沒有收到妻子來信的原因。

王立君給妻子的信裝在給父母信中一塊兒寄出。兩封信用的紙相同,像是從筆記本中撕下來的。裝在一個信封中的兩封信郵寄到了林縣合澗鎮周順花布店,轉交其父親王振朝。信封上寫明寄自周家口市(即現在的周口市),寄信日期為1949年2月28日。而周順花布店,很可能就是他和父母、妻兒的分別處。

王立君所在的第15軍在周口地區進行了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的思想教育活動。這也是王立君在信中一再提到自己下一步前進動向的原因。3月5日,第15軍離開周口,經潢川、六安等地到達長江北岸的指定渡江位置安徽望江地區。第44師於4月21日16時45分開始向江邊推進,於23時50分渡過長江。4月25日,第44師奉命沿至德、麗陽之線向浙贛線之橫峰、弋陽追擊敵人。國民黨軍兵敗如山倒,到5月14日,第132團已追擊至福建南平。5月27日,第15軍命令第44師到江西臨川地區集結,第44師於6月6日抵達臨川東館地區集結待命。

在第15軍隨營學校,王立君兩次立功:三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

在第15軍隨營學校學習的王立君,渡過長江后可能沒有隨第132團的戰友們進行千裡大追擊。在其家人保存的一份太行郵政挂號收據上,信件的郵寄地址為南京。這說明南京解放后,第15軍隨營學校到南京辦學。這份標為第990號的挂號信件寄出日期為6月10日。從另一份“太行郵政雙挂號收件回執”上看,信件於6月20日到達南京夫子廟郵局。“回執”上還蓋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五軍隨營學校收發室”印章。南昌解放后,第15軍隨營學校遷至南昌。

王立君是在南昌從第15軍隨營學校畢業的,時間為1949年8月27日。8月29日,因表現突出,王立君被授予三等功。獎勵証書中寫道:政工隊王立君同志在本校學習中,工作積極,成績優良,政治表現很好,經民主評定選為三等功臣。

獎勵証書上“模范事實”一欄描述了王立君在隨營學校的表現:

行軍中學習。每天走四五十裡,夜間仍抄筆記、作日記。在行軍中創造了互相問答測驗題目,反復給大家解釋問題。這樣:一、行軍忘記了疲勞。二、完成了行軍學習計劃。他的口號是:光說不算,咱到江南見。他的成績共六百一十八分,平均每次八十八點二分。最多的是政治條例,一百分﹔最少的黨章七十三分。行軍中,有二天下雨路滑,不好走,他給田金會背東西,又幫伙房擔油四五次,每次十多裡。公差自動,每次不用派他,搶著去。在南昌駐地,他每天給老鄉擔水,引起了老鄉對我軍滿意。老鄉自動拿出小菜叫吃。在每次住房后,做飯挖廁所,這是一貫的。在南京看管有病,搶著上崗。……他很注意團結人,人好,向來沒和任何人鬧過意見,給病號打飯、洗衣服等。黨內匯報平均四天一次,在校記二等功一次,在隊三等功一次。

“模范事實”的描述朴實無華。從中可以看出,王立君勤奮好學,樂於助人,創新學習方式,嚴格執行群眾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有活搶著干。在隨營學校學習的幾個月中,已被記二等功、三等功各一次。軍愛民、民擁軍,軍政素質強,王立君這位基層解放軍戰士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這種精神,正是人民解放軍在短時間內戰勝國民黨軍隊的關鍵原因所在,正是人民解放軍睥睨其他軍隊的制勝利器。

王立君從隨營學校畢業時,第44師正在江西安福地區休整。他回到了第132團2營4連。9月10日,第44師作為第15軍的第二梯隊參加廣東戰役。第44師以第132團、師直、第131團、第130團之序列,從安福地區出發,沿吉安、泰和、遂川、贛縣、南康一線向廣東南雄、曲江挺進。9月28日,第44師到達廣東南雄的壙東地區。10月1日,在壙東地區,王立君和戰友們聽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消息。10月14日,廣州解放,國民黨軍隊向西逃竄。10月17日,第44師為左路軍,沿高鶴、開平追擊逃往陽江的國民黨軍隊。10月26日,廣東戰役結束。

在雲南曲靖,王立君和戰友們受命參加國共在大陸最后一戰——西昌戰役

1949年11月6日,第44師從陽江北慣地區出發,沿恩平、雲浮、羅定向信宜、茂名疾進,參加廣西戰役。途中,不時與殘敵發生戰斗。29日,第44師奉命到廣西博白、陸川地區追殲逃敵,隨后在博白西北六萬山地區剿滅殘敵。向守志后來回憶說:“此時已是冬季,部隊未發冬裝,山區氣候寒冷,但干部戰士殺敵心切,發揚了吃大苦、耐大勞的精神,白天用稻草裹腳當鞋,夜間用稻草當被,不怕扑空,不怕爬山,積小勝為大勝,克服重重困難,與敵斗爭。”

廣西戰役於1949年12月11日結束。之前的12月9日,國民黨雲南省主席盧漢宣布起義。第4兵團司令員陳賡決定,調第44師衛戍昆明。12月17日,第44師抵達廣西橫縣陶圩、南鄉地區,准備向雲南昆明進發。1950年1月14日,第44師奉命經廣西宜山、河池、南丹及貴州省獨山、貴陽、安順向雲南開進。經過40天1250多公裡的長途行軍,王立君和第132團的戰友們於2月22日抵達雲南曲靖地區。

到達曲靖后,向守志接到第4兵團司令部的電話,要他和副政委李明火速趕到昆明去。在昆明,陳賡接見了他們。陳賡說:為徹底肅清殘敵,拔掉國民黨西南的中心西昌,西南軍區決定組織西昌戰役。第44師衛戍昆明的任務改由其他部隊完成。兵團決定由第44師和第184師參加西昌戰役。具體部署是:第184師從四川樂山地區出發,由北向南打﹔第44師從曲靖地區出發,由南向北打,最后會師西昌。

第184師屬於第18兵團第62軍,原屬第一野戰軍序列。1949年11月,第62軍隨第18兵團調歸第二野戰軍暨西南軍區建制,執行解放四川、貴州、雲南的任務。

1950年3月12日,第44師從雲南曲靖地區出發。中途,44師兵分兩路,第130團西進龍街,第131、第132團北上巧家。19日,第132團到達戰役集結地巧家。3月24日早晨,第132團加入戰斗。25日,解放德昌。26日晚,第132團到達西昌附近的大石板和川興堡。此時,第184師已南下渡過大渡河,進抵石棉及其以南地區,與第44師共同完成了對西昌敵人的包圍。西昌城四面楚歌,胡宗南、賀國光等於26日晚9時許乘飛機逃離西昌。27日5時許,王立君和第132團的戰友從西昌城西面迂回,首先攻佔了西昌飛機場,隨后進入西昌城內。西昌宣告解放。

面對著解放軍的強大攻勢,繼胡宗南等乘飛機逃離西昌后,胡宗南部參謀長羅列帶領西昌殘敵向北經瀘沽逃往冕山鎮,企圖從冕山、冕寧逃往木裡,再到藏區。為消滅殘敵,第132團沒有在西昌停留,一路向北,追擊逃跑中的敵人。27日夜,第132團到達冕山鎮。

在冕山鎮,王立君流盡了最后一滴血。從太行山到大涼山,他生命的最后時刻定格在了大涼山中

冕山鎮位於孫水河及其支流深溝河的交匯處,是成都到西昌、達昆明的古“南方絲綢之路要沖之途”。古代各王朝大軍進軍雲南,多經過此處。其附近的登相營,據說是諸葛亮南征時軍隊駐扎之處,諸葛亮登上此地檢查軍情,因此得名。1935年中央紅軍長征時,左權、劉亞樓率領的佯動部隊經冕山鎮北上。著名的劉伯承和小葉丹“彝海結盟”的故事發生地也離此不遠。

在冕山鎮,王立君和戰友們並未遇到敵軍的抵抗。因為西昌殘敵已在27日下午從此路過逃往甘相營、雞窯溝一帶。第132團大部分在西門外宿營,少部分進入了冕山鎮內。意外就在此時發生了。

就在第132團佔領冕山鎮時,第184師552團也到了冕山鎮外。第552團是從越西、甘相營方向南下過來的,路上正好與逃往甘相營、雞窯溝方向的國民黨殘兵錯過。當他們28日凌晨到達冕山鎮時,遇到了先期到達的第132團。他們都把對方當成國民黨軍,一場歷時近兩個小時的激烈戰斗打響了。王立君在這場誤會戰中犧牲。這時,他的職務是第132團2營4連指導員。

關於這場誤會戰的經過,解放軍一些戰史上都未提及,隻提到第132團和第552團在冕山鎮勝利會師。《冕寧文史資料》第4輯曾刊登過馬文中的《西昌戰役解放軍冕山誤會戰採訪記》,對此有過詳細的記述。馬文中採訪的對象中,一位是當年經歷過冕山戰斗的第184師特務連電話排的戰士劉金祥。劉金祥回憶說:

1950年過了年剿匪,剿匪后部隊集中在邛崍,發起西昌戰役,便從邛崍出發。翻越大相嶺后從富林(今漢源縣城)過大渡河大水堡(今大樹),到越西。

到越西,我從電話班調到搖機班(無線電班),發電與從雲南北進的二野聯系,約定三天后打到西昌會師。會師的口令是“火車”“大米”。我們在越西休息一天,沒有接到二野的回電,第二天天黑時進抵冕山北。

大約12點過,一野的尖兵連抵達冕山城東門。二野部隊已先佔城區,問口令,一野尖兵連長傳令請指導員上來——我們行軍,一般情況下,連長在前,指導員在后。

因在越西聯絡是三天后在西昌會師,沒有想到在這裡相遇。指導員尚未到,對方連問三聲口令我們這邊沒回答,便開了槍。指導員傳令將冕山城包圍起來,同時向后面的部隊傳令有情況。當時衛隊還在登相營,距冕山20多裡,接令后個把小時趕到。

我們一方,連攻三次才攻入城。第二次攻入在肉搏中被對方捉住一個我方的人,是四川起義部隊來的新兵,因有番號不能對外的保密紀律,對方盤問,不敢說。還有就是二野戰士穿得好,一色洋布衣服,整齊﹔一野穿的是土布,不整齊,被看成是國民黨的雜牌軍。第三次攻入被對方捉住我方一山西籍老戰士。對方盤問:“你是啥部隊?我們優待俘虜。”回答:“我是解放軍,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問:“你是解放軍有啥標記?”答:“有帽徽、牌子。”對方用手摸,帽上有紅星,胸前有牌子,又找老鄉家的燈來照,隨即打三發信號彈,再用軍號聯絡。這個時候,天已亮了。

雙方抱頭大哭。二野的說,他們想,淮海戰役都沒遇到這樣的硬仗,是啥部隊?一野的說,我們想,在山西與閻錫山的光胴胴大刀隊拼刺刀,也沒這樣厲害,哪個想到是自家人啊!

馬文中還採訪了當時冕山鎮和民村60歲的老人徐思載。徐思載回憶說:

胡宗南的兵早上過起,下午過完。那時的大路就是從(冕山鎮)西門進來,從東門出去。他們沒有去登相營方向,而是跑到甘相營、雞窯溝去了,躲開了一野的部隊。

二野部隊上來多數住在城西門外,一部分可能是夜裡進城,但沒有住老鄉家。一野來時隻到冕山城約兩公裡的毛毛石。

一野的3個尖兵來到城東門喊開城門,口令答不上,被打死,后面的兩個尖兵甩手榴彈,把城內的打死兩人,就打起來了。一野的從東門進攻,二野的在城內守。……最后是雙方的人抱起按(肉搏),摸到五角星帽徽才知道是自己人。兩邊的團長、干部、戰士抱頭痛哭,說是過雪山草地沒有犧牲的都在這裡犧牲了。

池永光當時在第44師前線指揮部。他回憶說:

到司令部即到電台房內同首長一起,聽取前線陣地報話。我到瀘沽的團,其先頭部隊於今日凌晨追趕胡宗南總部到鐵廠,沿途發現不少蹤跡,又聽到不少的機炮聲。該團要求師部調機炮支援。來話:前進即是“靈關道”新橋﹔來話:接近冕山敵人﹔來話:敵人盤踞冕山城垣,敵人火力封鎖,黑暗中雙方越打越猛,我方機炮未跟上,雙方形成肉搏。城上城下展開互抓耳目舌頭。這時,不但前線陣地緊急,首長和同志們都非常緊張。后來得知,戰斗中我方有被拉上城牆的,對方也有被打下城牆的。其中我方一位副連長被拖上城牆。對方手觸帽徽,發現是刺手的五角星,當即拉到指揮員面前去問:你是什麼人?反問:你們是胡宗南哪一部分?對方答:人民解放軍。用手電一照,兩人馬上擁抱一團。團指揮員立即用號聯系,雙方停火,信號彈不斷發射,照亮冕山三角河上空。當即手電筒和燈火四起,到處呼喊著同志。這次陰差陽錯的誤會戰,雙方犧牲的有三十多個。在后來會師大會的當天,團級以上的指揮員,集會悼念這些犧牲的烈士,相互抱頭痛哭一堂。

通過兩位當年現場的經歷者及池永光的敘述,我們可以感受到當年這場遭遇戰的激烈。他們的回憶有所差異,比如哪一支部隊先進城、犧牲了多少人等。特別是關於犧牲的人數,劉金祥說“死了50多人,挂彩200多人”,池永光說“有三十多個”,喜德縣烈士陵園則為17名。這裡以喜德縣烈士陵園的數字為准。

第552團的前身是山西省平遙縣游擊隊,后改編為太岳軍區第18軍分區43團,1948年8月改編為華北軍區第15縱隊43旅129團,1949年3月改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62軍184師552團。第132團的前身是成立於河南省輝縣的第48團。兩支從山西、河南相鄰出發征戰的部隊,第552團挺進大西北,進軍大西南﹔第132團征戰東南地,迂回大西南,最后在冕山鎮相遇,卻發生了一場不該發生的戰斗,犧牲了一些久經沙場的官兵,怎不令人痛惜?

為什麼會發生這次誤會戰,馬文中分析后認為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兩軍會師地變動,不期而遇。原定會師西昌,卻在西昌北邊60多公裡的冕山鎮相遇,雙方都沒有思想准備,從而未及時聯系。

二、隱蔽的山地地形,靠近才能進入視野。順深溝河右側沿冕山東麓南來之路,在這裡向西轉呈丁字形,冕山鎮便坐落在丁字形的冕山腳下。隱蔽的地形,未能提前觀察到對方。

三、兩股逃敵,在南北部隊夾擊下,會合后改變逃跑方向,從側面溜走。敵第335師及第69軍殘部從越西逃至冕山鎮,與西昌北逃之敵會合后,因南有第132團的追擊,北有第552團的追擊,無路可逃,隻好向東甘相營彝族區逃遁。南北兩路部隊在快速追擊逃敵中,都認為是追上了敵人。

眾多因素的巧合,致使這場誤會戰發生。這樣,從太行山到大涼山,從河南省林縣出發,先后轉戰於皖、蘇、閩、贛、粵、桂、貴、雲、川等省的王立君生命的最后時刻,定格在了四川省喜德縣冕山鎮。

在林縣政府的勸說下,王振朝打消了到西昌運送兒子遺體回老家的念頭

1950年4月7日西昌戰役結束后,西南軍區命令第15軍主力開赴川南剿匪。4月26日,第44師從西昌出發,於5月中旬到達宜賓,任務是配合宜賓軍分區,消滅岷江以西、金沙江以南的頑匪。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10月29日,在西南軍區研究抽調部隊參加抗美援朝戰爭的會議上,第15軍軍長秦基偉主動請纓參戰。1951年1月7日,第44師從宜賓乘船,沿江而下,至武漢上岸,然后換車於2月7日到達河北高邑。3月16日,第44師從高邑出發,奔赴朝鮮戰場。

王立君犧牲的消息是部隊派人到家中告知的。據王立君的家人回憶,王立君所在部隊派人來到村中,告知了王立君犧牲的消息。來人說是從安陽下車過來的,並給了王立君父親王振朝一張字條,字條上寫道:王立君於一九五○年三月二十九號於冕山縣戰斗犧牲,埋於西康省冕山縣瀘沽北。

戎馬倥傯,不免有錯。在這張字條中,“二十九日”應為28日,喜德縣志上記載冕山戰斗的時間為28日。“冕山縣”應為冕寧縣,1950年冕山鎮歸屬於冕寧縣。“瀘沽北”應為冕山北,瀘沽鎮是西昌通往冕山鎮的必經之路,冕山鎮在瀘沽鎮東北邊。喜德縣烈士陵園的碑文上誤寫為“二月”。

從時間上推斷,第132團派人到王立君家中的時間應是1951年2月到達高邑以后。得知兒子犧牲的消息,王振朝十分悲痛。他強抑著失去兒子的悲痛心情,向部隊提出了自己的願望:到冕山鎮把兒子的遺體運回林縣安葬。出於對一位失去兒子的老人心靈上的安慰,來人答應向部隊首長反映這個要求。其實,他們心裡明白,林縣到西昌,路途遙遠,交通不便,且西昌剛解放,又是多民族聚集區,匪患嚴重,要把王立君的遺體運回林縣,幾無可能。他們回去后向第132團的領導進行了匯報。第132團領導研究后,於3月8日以“人民解放軍第一三二團”的名義給林縣政府寫了一封信,要政府出面安慰老人,阻止老人的西昌之行。信中寫道:

林縣政府:

茲有貴縣烈屬王振朝欲至西康省起葬,山高路遠,中途還須經過少數民族區,困難甚多,希盡量說服之。若非去不可,請政府根據情況,給予適當的幫助為荷。

林縣政府派人把這封信送到了王振朝老人手中,並最終勸說他打消了西昌之行的念頭。這封信被王立君的妻子保存至今。

3月9日,第132團為王立君的家人頒發了由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政治委員鄧小平簽發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軍區革命烈士証明書”。“烈士証明書”中寫道:

茲証明王立均烈士系一九四六年七月 參加本軍,曾在一三二團四連任指導員職務,於一九五〇年三月廿九日西康冕寧在冕山戰斗犧牲。……

在烈士証書中,“王立均”應為王立君。參軍時間有誤,應為1946年6月。1947年5月21日,林縣政府發給王立君家人的“軍屬証明書”中,寫明王立君參軍時間是1946年6月10日。

王立君犧牲后,同其他烈士一起被安葬在冕山鎮北,每位烈士的墓前都立著寫有名字的木牌。1953年2月,喜德縣成立,冕山鎮劃歸喜德縣管轄。1959年,喜德縣把在冕山戰斗中犧牲的烈士全部遷至烈士陵園安葬。1950年到1959年,喜德縣一直處於剿匪及民主改革的動蕩中。1959年遷葬時,冕山鎮北烈士墓前的木牌已不存在,17位烈士的名字未能保存下來,就把他們合葬在了一起。關於17位烈士失名的原因,喜德縣烈士陵園的《修繕革命烈士紀念碑之祭》中說明了原因:因戰事緊張,部隊同地方銜接失誤造成烈士姓名遺漏而成為無名英雄。除這17位外,喜德縣烈士陵園還有在其他戰斗中犧牲而失名的15位烈士。

2015年8月25日,王立君的兒子帶著家人,憑著烈士証上的記載,駕車從太行山來到大涼山,在時隔65年后,第一次進行了祭拜。據陪同的喜德縣民政局工作人員說,他們是這17位烈士家屬中,第一家前來祭拜的。而其他16位烈士的家鄉、親人身處何地,當時未知。

來源:《黨史博覽》2019年第3期

(責編:曹淼、謝磊)
相關專題
· 期刊選粹
微信“掃一掃”添加“學習大國”

微信“掃一掃”添加“學習大國”

微信“掃一掃”添加“人民黨建雲”

微信“掃一掃”添加“人民黨建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