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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香投軍

2019年09月22日15:34    來源:大眾日報

原標題:樹香投軍

■沂蒙頌敵人對她使用多種酷刑,十個指甲扎得鮮血直流,小腳腫得像蘿卜,渾身布滿鞭抽棍打的道道血痕,多處傷口潰爛化膿。她瞪著敵人怒吼:“你們扎吧,打吧,把我的指甲扎透了,我就是不會寫!打死我也是不知道!”

樹香投軍

支前婦女照顧傷員

長大也去打鬼子

□ 朱殿封

八路軍首長:

我決心參加八路軍為抗日而貢獻自己的生命!

孫樹香

1940年7月

一封僅19個字的血書,把人們帶回烽火連天的抗日戰爭年代。

尋 夫

1939年4月1日,八路軍115師東進抗日挺進縱隊第五支隊(永興支隊)支隊部、直屬騎兵連、特務隊和五團一營、三營,與2000多名日本鬼子在陵縣大宗家、前后侯家、趙玉枝、閻富樓村一帶激戰一天,然后突圍轉移。

那天清晨,趙玉枝村的孫樹香帶著十四五歲的女兒趙紉華和六歲的兒子趙明華,同鄉親們在八路軍掩護下藏進村北大宗旱河旁的樹林裡。傍晚槍聲停了,鄉親們誰也不敢貿然回村。孫樹香瞅著村子的方向嘴裡喃喃地念叨:“他到底怎樣了?如果他……或照著他認定的路走下去,我就和他一樣……”她丈夫趙振德,此前三天加入了共產黨和八路軍,也參加了這場戰斗。

天一放亮,孫樹香和鄉親們急急地往家跑。大街小巷一片狼藉,斷壁殘垣彈痕累累。娘仨趕到家門口呆住了,這是自己的家嗎?10間房子化為灰燼,燒塌的牆內還冒著縷縷白煙,大小畜禽一頭(隻)不剩,所有家具蕩然無存。紉華泣不成聲,孫樹香擦去女兒臉上的淚水,鎮靜地說:“哭有什麼用,隻要‘老八路’在,你爹在,我們就不怕。走,咱們找你爹去!”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對趙振德的生死忍不住往不好的方面想:振德也許……據后來史料記載,這一仗打得太殘酷了,八路軍指戰員犧牲300多人,鬼子死500多人,戰馬100多匹。

孫樹香顧不上跟婆母說,娘仨就向前一天戰斗激烈的村西南走去。邵家墳地的麥田裡,隻見一個個烈士光著膀子,血肉模糊地臥在血窩裡。每個烈士身邊淌著一攤攤、一窪窪血,散落著一把把沾滿血污、變形的刺刀或大刀,還有打斷的槍托。烈士們有的瞪著眼、咬著牙,有的死咬著鬼子的耳朵或手指頭,其中一個孩子模樣的烈士,手裡攥著滿是血跡的磚頭。墳穴中還有幾具鑽頭不顧腚的鬼子尸體。

這裡沒看到趙振德的尸首,娘仨繼續往戰斗最慘烈的大宗家找。走進村子,看到不少鄰村小魏家、鄧家村的鄉親趕來幫助收殮烈士。大地主宗子敬的“保險院”還有余火,一群青年正在扑救。前一天,被困在村裡的八路軍眼看彈藥斷絕時,宗子敬獻出十幾箱槍支彈藥,使八路軍成功突圍。街巷裡到處是鬼子的軍裝、鋼盔和戰靴。村東頭圍牆的一個缺口處,疊壓著一片尸體,鄉親們從烈士身軀下扒出來一二十個死鬼子,橫七豎八地倒在一個積肥坑裡。領著孫樹香找人的老漢指著死鬼子說:“他們放著好好的日本老家不住,跑到我們這裡燒殺、掠奪。看吧,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大宗家也沒有趙振德的尸首。老漢低聲對孫樹香說:“找不到振德,他可能就幸免了這場災難。”娘仨又返回趙玉枝村北的“回龍寺”附近尋找,仍然沒找到。

殘陽如血,冷風颼颼。孫樹香頭發散亂,臉色灰黃,兩眼充血,一雙小腳(裹腳)馱著疲憊的身子挪動著。小明華拉著母親的衣角苦苦地哀求:“回家,回家。”孫樹香咬著牙一言不發。她思考了一陣,下決心似的說:“死不見尸,活要見人。走,找部隊去!”說著牽起女兒、兒子的手,蹣跚著又向北走。

天墨黑,風嘶鳴,娘仨跋涉在曠野小路上。明華哭咧咧地問:“娘,咱上哪裡找隊伍、找俺爹去呀?”孫樹香說:“孩子,部隊是向北突圍的,一直往北走就能找到隊伍,找到你爹。”黎明時分,娘仨走到滋鎮的皈一殿(道會門活動場所)的一座廟前,孫樹香的兩隻小腳再也走不動了,一瘸一拐地走進廟裡,娘仨大著膽兒和“關爺、周倉……”住在一起。

一連幾天,孫樹香一邊乞討一邊打聽八路軍的消息。這天晚上,娘仨正在殿裡圍著火堆啃食要來的干糧,一個人慢慢推開殿門。孫樹香慌忙把女兒推到背后,把明華護在懷裡,順手拿起要飯棍子准備一搏。

“你們別怕,看我是誰?”來人說著劃了一根火柴。

孫樹香驚呼一聲:“怎麼,表叔,是你,你不是也參加了……”

“我是來接你們的,快快跟我走。”來人腰插短槍,30多歲,笑著並急促地說。

孫樹香揣著一顆忐忑的心跟著表叔來到“小莫斯科”三洄河村,住進堡壘戶魏大娘家。表叔向魏大娘和她交代了幾句,出門消失在夜色裡。

孫樹香從表叔口中得知趙振德在部隊安好,懸著的那顆心終於放下來。一個月后的一天晚上,表叔和“神槍姑娘”邱桂領著部隊陳主任來到魏大娘家,他拉著孫樹香的手說:“趙大嫂,讓你受驚了,今天我向你報喜來了。”

“陳主任,你看我這個樣子,哪有什麼喜可報?”孫樹香上下看看自己,又理理頭發說。

“有喜。一喜是前些天在你村一帶發生戰斗前,振德給部隊捐了1萬多發子彈和上百顆手榴彈,振德立功了。一喜是那次戰斗中他獻計在你們村北樹林埋伏,打死了小鬼子的安田大佐,他立大功了,這是多大的喜事呀!”聽罷,孫樹香臉上蕩起笑容。

陳主任轉身對魏大娘說:“大娘,你辛苦了。今天順便捎來一口袋吃的。他們一家最近幾個月還得住在你這兒,有什麼困難向咱們的村干部說。”魏大娘堅決地說:“她娘幾個在我這兒,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保護他們!”

陳主任他們連夜走了。孫樹香嚴肅地對紉華、明華說:“今晚陳主任來的事和他說的話,對誰都不能說。”說著,她從發髻上抽下一根做針線活用的針說:“你倆聽話,不聽話別怪我用針縫你們的嘴!”

巾幗婆媳

孫樹香一心牽三頭,一頭挂著趙振德,一頭挂著婆母,一頭挂著身邊的兩個孩子。

端午節那天,魏大娘要飯回來告訴孫樹香,見到了她婆婆,婆婆叮囑她千萬別回家,敵人天天在家門口轉悠伺機抓他們。不久,魏大娘又獲得一個消息,部隊派趙振德回到縣裡二區工作(此后任區長)。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婆婆扮作乞丐偷偷來到魏大娘家,對孫樹香說:“振德把鬼子漢奸打得很厲害,人家叫他‘武瘋子’,到處抓他抓你們,凡是咱家的親戚都搜遍了。近些日子沒來咱家搜,敵人是故意留個豁口,誘你們往裡鑽,我怕你年節犟著回家,才來再囑托囑托。”

孫樹香說:“娘,我們在魏大娘家藏了半年多,給大娘添了大風險。天長日久難以不走漏風聲,我們得走。”

魏大娘見她態度堅決,說:“我去找他們,聽聽政府是啥意見。”送走婆婆,魏大娘接著出門了。

第二天晚上,一輛馬車把孫樹香娘仨拉到趙馬拉村的回寶仁(回民、區隊隊員)家,寶仁對外說是請來的回民老師。他告訴孫樹香:“嫂子,您丈夫,我的‘瘋’哥,自從去年夏天調回二區開辟工作,他裝瘋賣傻,文武兼施地又立了大功。在神頭鎮一帶盛傳著‘瘋子不瘋游說祝貞’‘瘋子真瘋手刃敵兵’的事兒,他鬧得風聲很大,怕敵人狗急了跳牆,你娘兒幾個千萬當心。”

幾場熱風,幾天曝晒,1940年的芒種到了。孫樹香記挂著婆母和地裡的麥子,不顧勸阻要回家收麥。“麥熟一晌呀。豁上試試看狗娘養的能把我怎麼樣!”

娘仨摸黑進了家,婆母驚異地問:“你們怎麼回來了?”

“不是麥子都熟了嗎?”

“命都顧不上了,還顧麥子?咱家門前每天都有不三不四的人逛蕩,若叫他們知道了那怎麼辦?”婆婆驚恐地擦擦臉上的汗說。

“他們是對著振德來的,能把咱娘們孩子怎麼樣?”孫樹香倔犟地說。

“怎麼樣?他們捉不著馬蜂捏蛹子呀!”

“他們捏就捏吧,叫大蜂狠蜇他就不捏了。”孫樹香說。

“不行,我得先把孩子藏起來。”婆婆說著把紉華、明華藏進房框子裡的一個囤裡。

不大一會兒,外面傳來狗叫和汽車聲,隨后門被踢開,婆媳倆被敵人押上汽車拉走了。

敵人對婆媳倆先來軟的,好吃好喝好招待。第三天把她倆“請”到縣衙,偽縣長馮玉林擺上水果點心,低頭哈腰地拉關系說:“我和振德是同學,請你們來是想問幾件事,你是振德的母親,你定知道,說了對振德和你們都好。”馮玉林想從老人嘴裡打開缺口。

“你說的什麼?我聽不見,大聲點!”婆婆高聲說。

孫樹香明白婆母的意思,站起來說:“俺娘又聾又瞎,她什麼也不知道,你要問就問我吧,隻要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好,還是嫂子明白、痛快。那麼,振德在打仗的頭幾天,獻給老八路多少子彈武器?”

“我是婦道人家,他獻多少我哪裡知道。”

馮玉林突然聲色俱厲地說:“那麼他參加八路,指揮戰斗殺我們皇軍你可知道?”

“鬼子的槍炮一響我們都逃命去了,我怎麼知道他殺鬼子。”

馮玉林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放小聲說:“不能稱鬼子,應叫‘皇軍’。”

“他們把我的家都燒光、搶光了,不叫他鬼子叫什麼?你們比鬼子還鬼子!”

“好,咱們不說這個,說正經的,振德犯的這些罪是該殺頭的。我知道他是孝子,你是他的賢妻,你們寫封信讓他來投靠皇軍,為皇軍做事,以前犯的罪不但不追究,我跟皇軍說說,會讓他當大官。”馮玉林說著拿出筆墨紙張擺在孫樹香面前說:“嫂子,我聽振德說你能文會寫。”

孫樹香把筆硯一把推落地上說:“你說的不是中國話,我聽不懂!”站起來就走。馮玉林吼道:“不吃敬酒吃罰酒,來人,把她押到獄裡去!”孫樹香見敵人露出真面目,臉上現出勝利的笑容。

敵人把婆媳倆分別關押,給上了腳鐐。婆婆“又聾又瞎”,敵人把突破口對准了孫樹香,隔三差五地審訊她,對她使用多種酷刑。十個指甲被扎得鮮血直流,小腳腫得像蘿卜,渾身布滿鞭抽棍打的道道血痕,多處傷口潰爛化膿。孫樹香瞪著敵人怒吼:“你們扎吧,打吧,我就是不會寫!打死我也是不知道!”

每次受刑回來,同牢的一位女青年就給孫樹香擦拭傷口,省下自己的飯,一勻一勺地喂她,敬佩地對她說:“孫大嫂,你在鬼子漢奸面前表現得比英雄好漢還英雄好漢!”女青年受刑昏過去被人抬回來醒后說:“我這次又像你那樣,任他們怎麼收拾我都說不知道。”

孫樹香見敵人一直不放她們,就用豁命的方式——絕食對付他們。婆媳倆一絕食,敵人下了軟蛋,他們讓杜翻譯帶著饃饃炒菜誘惑說:“咱們的是老鄉,吃吧,我保你平安無事。”

絕食當天放風的時候,一個叫王瞎子的人暗中遞給孫樹香一個紙球。她回到牢房展開紙球:“‘瘋子’(指趙振德)最近活動得很厲害,怕鬼子漢奸變換花招,來威脅他。”孫樹香看后加了小心。這天,一個看守打開牢門說:“上面有令,放你婆媳回家。”女青年湊到孫樹香耳邊說:“放你們是要把你全家一網打盡做人質,威脅你丈夫,你出去后千萬小心。”孫樹香默默點點頭。看守給孫樹香開腳鐐時悄悄遞給她一個紙球。走出監獄大門,孫樹香打開紙條,上面寫著:“放你們是讓你們做誘餌,你和孩子都要提高警惕。”婆媳倆分開走,婆母回了家,孫樹香裝作要飯的,夜晚繞道奔向娘家。

避 難

紉華、明華藏在囤裡躲過一劫。天明時分,院子裡傳來腳步聲,隻聽有人說:“莫非兩個孩子也給抓去了?”“難說呢。”姐弟倆聽出是三嬸子和院中趙仁德叔的聲音,立馬回答說:“我倆在房框子的囤裡呢。”

三嬸和仁德叔趕緊翻倒囤,姐弟倆從囤裡爬出來,他們快步走進三嬸住的東院東屋裡。仁德叔對三嬸說:“他奶奶和他娘都被逮走了,隻好先在你家躲躲再說。”又對姐弟倆說:“大妮(紉華)大男(明華)聽嬸子的話,我聽聽消息再說。”仁德叔說完急匆匆走了。

三嬸的兒子二男睡夢中聽見明華的說話聲,一骨碌坐了起來。三嬸囑咐說:“你倆在屋裡玩,哪裡也不能去,我到外邊看看動靜。”

片刻,三嬸匆匆回來了,邊收拾衣服邊說:“咱們連這裡也不能住了,快跟我走。”他們翻牆跑到南鄰趙洪喜大爺的兩間小西屋裡。當天晚上明華發起高燒,第二天燒得昏迷不醒。下午,二男也突然發高燒。紉華見明華好像出天花,對三嬸說:“嬸子,天花傳染,快讓二男躲躲吧。”三嬸咳聲說:“沒處躲了,誰家的孩子不生天花,傳就傳吧。”

第四天清晨,二男生天花發高燒死了,三嬸哭腫了眼睛,不吃不喝。傍晚,三嬸用被子把明華裹得嚴嚴實實,由仁德叔趕車把他們送到前許村三嬸的娘家。娘家聞聽守寡的女兒的嬌兒病死了,全家人哭聲一片。退燒清醒過來的明華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打著自己的頭大哭:“二男我對不起你,是我傳上的你呀。”哭著掙扎起來想給嬸娘磕頭。三嬸擦著淚焦急地說:“好孩子你病還沒好,你再有好歹,咱家可咋辦哪!好孩子,嬸子不埋怨你,我不哭了,你也別哭了,啊。”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當八路軍的世叔劉洪章走進屋,他對三嬸說:“敵人到處抓振德,怕連累你們,吳匡五縣長派我把你們再轉移到三洄河魏大娘家。”天亮前,仁德叔把他仨送到魏大娘家。幾天后,三嬸見明華病愈,返回娘家。過了半月,傍晚,劉洪章和一個戰士來了,對魏大娘說:“鬼子漢奸要搜捕他們做人質,威脅孩子他爹,吳縣長讓我今晚帶他們再轉移。”

“既然是吳縣長讓你劉隊長來領,就依你們。”魏大娘說著就去給姐弟倆收拾東西。

劉洪章和那個戰士把姐弟倆抱上馬,迅速離開村子,當夜送到官道孫村姐弟倆的姥娘家門口,劉洪章拿出一封信讓紉華交給姥爺,策馬走了。姥爺孫德普看完信,把信燒了說:“你們住在這兒我不怕,怕的就是你們不聽話。”二人齊聲回答:“一定聽姥爺姥娘的話。”姥爺又鄭重地說:“你倆以后吃、住、活動都不能出院。”

一天晚上,狗叫,門響,姥爺接待了一個外人。姥娘讓姐弟倆趕緊鑽被窩裝睡覺。過了一會兒,門又響。姥爺回到屋裡悄悄地對姥娘說:“聽說他奶奶和咱那姑娘被鬼子漢奸折磨得很厲害,還逼著他們寫什麼,不寫就打……”姥爺姥娘說著抽泣嗚咽起來。停一會兒姥爺又說:“還讓咱們想法把他倆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可叫咱怎麼辦、怎麼辦呢?”

姐弟倆聽了放聲大哭。姥爺非常驚恐地說:“好孩子別哭,我和你姥娘總會有辦法的。”又命令似的對姥娘說:“快掩好窗子,在他們頭上再蒙上床被。”片刻,姥爺說:“要不就明天我和他們搬到咱那個小院裡。”“不,你們還是今夜搬吧。”姥娘說。

月光下,姐弟倆和姥爺搬到村外一處大墳地裡,那裡有姥爺為避難修建的一所小院。墳地全是遮天蓋地的鬆樹、望而生畏的墳墓,白天常有人來上墳悲哭令人傷心,烏鴉“哇哇”聒噪煩人,夜裡貓頭鷹“谷呼呼”叫聲瘆人,獾狐“啊啊”“嗷嗷”嘶叫嚇人,姐弟倆覺得好似活在陰間、地獄裡。姥爺看出他們整天悶悶不樂,便當起他倆的“私塾先生”,戴著老花鏡教《三字經》《千字文》。那天,姥娘來和姥爺商量給抗日政府捐錢獻糧的事兒,姥爺說:“這是好事,拿多拿少都由你和老大(兒子)定,但一定保密。”由此,紉華夸他是思想開明的老人,從此姥爺又給姐弟倆增添了愛國詩詞。他憑記憶把屈原的《國殤》、岳飛的《滿江紅》、陸游的《示兒》等詩詞寫在紙上,一字一句地給他們講解。這期間,姥爺還同意大舅孫淑芳救助八路軍傷員,並出謀劃策將傷員藏進棺材底下躲避鬼子搜捕。

一天清晨,在濟南讀書的二舅孫淑芬和趙振德走進來,姐弟倆抱住面帶傷痕、消瘦不堪的父親想哭不敢放聲,捂著嘴嗚嗚咽咽。姥爺在一旁潸然淚下。趙振德支開姐弟倆,和岳父交談讓淑芬參加抗日工作的事兒。翁婿二人各講其理,岳父最終私情讓大義,同意淑芬治好病后參加抗日。

臨行,趙振德對岳父說:“倆孩子還得讓你操心,俺娘和大男他娘的事您老人家放心吧,她們定會平安回來的,您也要保重啊!”趙振德親了親姐弟倆的臉,囑咐說:“聽姥爺姥娘的話,大妮好好照顧弟弟。”說著順手從懷裡拽出一件灰不灰白不白的褂子,遞給女兒說:“你替我洗洗補補,不久我來接你們時再穿,你倆好好等著吧。”說完,趙振德和淑芬飛馬而去。

姐弟倆沒有想到,這次與父親見面竟成永訣!

血書明志

趙振德壯烈犧牲了!

1940年7月1日,趙振德區長帶領幾名戰士在鄭家寨鎮谷馬村開展工作,突然被日偽軍包圍,他身負重傷。鬼子官豎著大拇指說:“‘武瘋子’,皇軍了解你的,了不起的!你投降皇軍,給你大官的當!”趙振德鼓一鼓嘴,“噗”地噴他滿臉血唾沫。

鬼子的鍘刀壓住趙振德的脖子,他高聲吟誦:“鍘頭不要緊,為了主義真,消滅日本鬼,還有后來人!”

孫樹香和婆母被捕,家裡為贖人賣了30多畝地。贖回趙振德的人頭,家裡又賣了36畝地。

孫樹香得知消息是在10天后。那天,院中的趙九德把娘仨接回家,孫樹香一見振德的遺體就疼昏過去,醒來后泣不成聲地對孩子說:“現在可以給你們的老子蓋棺定論了:他‘生為人杰,死為鬼雄’,不愧是一個忠誠的共產黨員、八路軍戰士,我們都要學他。”

晚上,抗日縣政府為趙振德開追悼會,會場設在一間教室裡,黑板上首寫:“追悼趙振德同志大會”,其下寫:“首身離兮心不移,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屋裡坐滿了人,吳匡五縣長致悼詞。追悼會結束,婆婆對孫樹香說:“你洪章叔派人送我,家裡的事情有我了,你們要聽洪章他們的話。”

孫樹香剛回到寶仁家裡,突然聽到村外不遠的地方槍聲大作,不一會兒聽到有人跑動聲和哭聲、呻吟聲。她預感到什麼,站起身向村外響槍的方向跑去。婆母回家路上遭敵人槍殺了,趙振德的親侄子趙光華右肩負傷。孫樹香扑到婆母身上呼喊:“娘!娘!”紉華跪在奶奶頭前哭泣,明華在光華哥身旁嚎啕。孫樹香咬著牙,閉著嘴,噙著淚花給婆母擦去傷口鮮血,整理散發,輕輕合上尚未暝目的眼睛。她用力抱起婆母:“娘啊,咱回家吧!”

劉洪章帶著戰士一溜小跑把婆婆抬到一座清真寺停下,吳縣長走過來對孫樹香說:“大嫂,形勢緊急,請原諒。大娘的后事由政府負責,你們趕快跟咱們的人轉移。”

天明前來到陵縣東部魏家寨一座教堂,一位牧師給光華包扎了傷口。孫樹香從明華的上衣扯下一塊布,狠狠咬破自己的中指,把布攤在桌上,鮮血做墨書寫了本文開頭記述的那封血書。

之后,他們換上天主教服,光華躺在車上,扮作教徒去天津看病,由給光華包扎的牧師陪著來到樂陵縣朱寨子村八路軍后方醫院。戴眼鏡、穿白袍、40多歲的王院長把他們迎進屋。孫樹香把血書交給王院長,王院長看了驚喜地說:“沒想到老孫同志你參加革命的決心竟然這麼大,真叫人可敬可佩呀!你會識文寫字,像咱這麼大年紀的人真少見呢。”從此,孫樹香在后方醫院當護士兼保管員,姐弟倆上了醫院的一所以席棚為教室的子弟小學,課余肩負站崗查路條,光華傷愈保送到樂陵某地中學讀書。

十一二月間,駐鹽山、樂陵、慶雲、德平等地的鬼子要大“掃蕩”,醫院轉移前的那天早晨,一副擔架將“神槍姑娘”邱桂抬進醫院。護送人員說:“邱桂今夜在鐵營窪遭遇敵人,她單槍打死了幾個鬼子,腿部受傷,因傷勢過重,從縣衛生科連夜轉到這裡。”邱桂失血過多,需在兩小時內給予輸血。醫院沒有存血,王院長向兄弟醫院求援,電話要不通,即便接通了時間也來不及。王院長集合醫院青壯年獻血,血型都對不上,王院長等人急得團團轉。這時孫樹香聞訊趕來,她捋起袖子說:“我是O型血,抽我的,我和邱桂姑娘早就熟悉。”

去年孫樹香娘仨在魏大娘家避難,一天晚上,魏大娘領來一個頭罩毛巾身穿破衣爛衫的姑娘。魏大娘說:“她是我的外甥女,叫邱桂,原先跟她父親在東北生活,想她娘回來了,在咱家住些日子。”然后讓邱桂管孫樹香叫嬸子,管姐弟倆叫弟弟妹妹。第二天,邱桂挎著一個破籃子跟魏大娘出外要飯了。不幾天,各處傳說縣裡出了個百發百中的“神槍姑娘”,敵人聞風喪膽。

邱桂每天夜晚回來時風塵仆仆,一身泥垢,有時身上還帶著血痕,但總是笑吟吟的。孫樹香心裡猜到了八九分,對她情不自禁地肅然起敬。眼看著邱桂一天比一天憔悴,心疼地自言自語:“人是肉長得,一個姑娘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折騰。”一天晚上,邱桂從外邊回來滿身大汗,一頭栽倒在孫樹香懷裡。可不到天明,她又挎著籃子出去要飯了,一去幾天沒有回來。

又是一天晚上,一個身穿一身灰色軍裝的女戰士英姿颯爽地走進魏大娘家,孫樹香抬頭看,“呀!”正是幾天不見的邱桂。孫樹香擁抱著她說:“這真是三日不見刮目相看,難怪人們叫你‘神槍姑娘’,原來你是文武雙全的女英豪!”

王院長看著面黃肌瘦的孫樹香搖頭說:“不行。不能搭上一個饒上一個。”

爭讓間,紉華姐弟倆跑進病房,孫樹香一把拽過紉華:“快驗她的血看看。”紉華是O型血。王院長見十五六歲的紉華瘦得可怕,猶豫不決。孫樹香著急說:“救命耽擱不得,快,我母女二人選其一,若是不夠再抽另一人的!”紉華立即伸出左胳膊,很快抽血給邱桂輸上,再量邱桂的血壓仍然偏低,隻得又從孫樹香身上抽了400CC(毫升)血。孫樹香臉面焦黃,邱桂的臉上泛起血色。接著醫院轉移到前后寧寨。

邱桂康復,出院前她握著孫樹香的手說:“嬸子,如果不是您和妹妹獻血,我這條命就沒了。”孫樹香說:“給你這舍生取義的人獻點血義不容辭,如有必要我們獻上命也在所不辭!”邱桂向孫樹香深深鞠了一躬。

日本鬼子投降了!孫樹香返回家園。1972年去世,終年78歲。

(責編:高巍、趙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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