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祖父謝振平烈士

北京市檔案館在2007年《謝振平史料調查報告》的前言中這樣寫道：七十年來，當年二十九軍將士與日軍英勇作戰的故事廣為流傳，他們的精神令人景仰。但幾乎沒人知道，還有一個人，為救助八百多名受傷的二十九軍抗戰將士而堅守崗位，最后被日軍逮捕並殺害的北平市衛生局局長謝振平。

左圖：1929年時的謝振平  右圖：1936年時的謝振平

祖父謝振平，字存崗，1892年12月5日生於河北省束鹿縣百福村。其家中二十口人靠一個破車店以及其兄做高小校長的薪金生活。祖父自幼勤學，1918年考入北京陸軍軍醫學校醫科，1922年第十四期畢業。畢業后直接入西北軍從事軍醫工作。

祖父於1922年任陸軍第七混成旅步兵第二團上尉軍醫長﹔1923年升任少校軍醫官﹔1924年任西北督辦公署軍醫處中校軍醫﹔1925年任察哈爾督統署軍醫課上校課長兼陸軍醫院院長﹔1927年被授予少將軍銜，任第二集團軍第四路總指揮部軍醫處處長﹔1928年兼任陝西省省立醫院院長及省立平民醫院院長﹔1931年任陸軍二十九軍軍醫處處長兼察哈爾平民醫院院長﹔1932年兼任長城戰役（抗日）兵站醫院院長﹔1936年任北平特別市衛生局局長至1937年七·七事變被日軍殺害，殉難時年僅四十五歲。

“謝振平為人爽直剛毅，熱誠忠厚，早年追隨馮玉祥總司令煥章、張督辦之江從事國民革命工作，極著勛勞。民國十八九年間關中大旱，災祲遍地，時正在陝西省立醫院院長及省立平民醫院院長任內，積極施救活人無算。其后追隨宋明軒將軍移駐冀察，參加察北、察東以及長城抗日戰役，宵旰憂勤、贊襄戎機，並自兼兵站醫院院長，曾憶喜峰口之役，督師前方，冒敵空陸炎烈炮火，嘗為彈片所傷，猶率屬出入陣前，奮不顧身拯救傷員，誠為模范軍人。北平衛生局長任內倡導社會衛生事業，整飭衛生行政，尤不遺余力。”

據父親謝培英回憶，七·七全面抗戰前，日軍勢力早已侵入華北平津各地，一些親日分子已經是趾高氣揚地為日本人獻媚效力。漢奸潘毓桂曾多次向衛生局借汽車給日本人用，衛生局則一概拒絕，潘不得已自己親自向祖父索要，祖父問他要車干什麼，他說：日本人要用你還不給嗎？祖父厲聲說：衛生局的車是為北平市清理垃圾專用的，怎能供日人驅使！七·七事變前夕他常對人說，“我是一個軍人，隻有服從命令抗戰到底﹔我又是北平市一局之長，亦將與北平市共存亡！”

1947年，批准謝振平為烈士的批文（現存於北京市檔案館）

父親還寫道，“七·七變起，他晝夜督率衛生局所屬員役構筑市內防御工事，並協同中央防疫處籌辦市民防空、防毒器材。他還和留平的石振剛旅長聯系爭取外援，並組織衛生局所屬員役及清道夫等在市內挖掘戰壕，堆筑堡壘，還將衛生局所轄各清潔隊組成‘鉤連槍隊’，籌辦武器准備巷戰，更負責前方受傷將士救護事宜。我軍撤守時，他原已奉令隨軍撤退，嗣又奉急諭留平照顧東四牌樓六條胡同衛戍醫院內盧溝橋作戰受傷官兵八百余人，並囑俟該傷員等得有妥善救護安置后，再行南下隨軍工作。他每天到各醫院安撫傷員檢查工作，晚上在家裡和所屬人員商討安置救治事宜，常至深夜。遇有特殊情況立即前往，常徹夜不歸。”

父親還回憶道，八月十四日晚，祖父在北新橋大頭條寓所和二十九軍在平的高級干部會商對策。與會的有教育處長徐航菊，有二十九軍軍部的俞之喆等四、五人。據當時在寓所看門的親戚講，晚十時左右有一個日偽警察帶著人敲門，說要見謝振平，當時大家都說一起從后院逃走，但他說：一起走都難逃脫，不如你們從后院走，我去前面應付他們一陣子。不曾預料，別人從后院跳牆逃走了，他卻從此再沒有回來！從那天起，寓所就安上了坐探，凡是有找他的人先送日本憲兵隊。父親得到這個消息后，冒著危險，急迫找到尚未撤離的二十九軍人員。如當時住在中南海四所的周履安，聽到消息后，就決定馬上由天津轉路南下。

在日憲的牢房中，祖父日日慘遭非刑拷打，灌涼水、臥釘床、電烙、過電刑等酷刑，每次過堂完畢均因受刑不過神智昏迷，不省人事，致混身血漬淋淋，皮肉臃腫潰爛，竟不能穿著衣物，更有一次上午九時提出審訊，直至翌日午后四時始被抬回，因受刑不過，氣絕竟達三小時之久。終致受刑過甚，損及內臟，而至咯血，然暴日非但不予醫療，反日僅給以些許干腐米團果腹，並停給飲水，而謝振平始終抗敵不屈，堅拒吐露任何口供，日人無奈廼於病中在午夜時分扯至后院殺戮，並以汽車運出城外，消尸滅跡，時當在二十六年十月中旬（后經考証遇害日期為十月二十日）。（摘自《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五輯第二編 軍事（四）897-900頁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 鳳凰出版傳媒集團 鳳凰出版社）

日軍暗中抓捕政府要員並施以慘無人性的暴行，都是秘密進行的。當時對社會和家屬沒有絲毫交代。家中的孤兒寡母四處顛簸流離，一邊躲避日方的迫害，一邊托人打探音訊，寄希望於一線生機。在祖父被日寇逮捕后的第九年，即1946年，父親寫下了這樣一段令人心碎的祭文（摘錄）：

“以往的八年男等都未曾祭祀，因為男等總在痴想有一天您會降臨到我們的面前，常在回家的路上想著或許今天走進家門會看見您同母親早已談著話了，有時偶爾門外的汽車響了我的心又在跳，可是這不是更傻了嗎？！我和母親不怕愁苦，快樂倒是我們最怕的，尤其是一家人坐在一起逗逗孩子時，孫兒紀康已經兩歲，聲聲叫著奶奶舞著唱著多麼有趣，可是爹在哪裡，您還能趕來看看您的孫子嗎？我想把他拉到您的面前跑到您的墳前，可是您究竟在哪裡呢？我不禁想起了慈祥的面孔，戎裝的威儀，毅然許國，抗敵不屈，臃腫的身體，從容就義，血肉模糊……”（祭文現存於謝培英個人檔案）

直至日本投降以后，通過深入的調查，果斷抓捕企圖逃離中國的當事的日本戰犯，揭露了祖父被日憲逮捕至遇害的經過，對直接參與殺害祖父的日本戰犯及同犯韓奸判處極刑，謝振平壯烈犧牲之義舉終獲昭雪。國民政府於1947年1月追認謝振平為烈士，同月，頒“克效忠貞”匾額一方（匾額頒發文件存於北京市檔案館），4月1日，在中山公園中山堂為謝振平等五先烈舉行了公祭，北平市市長何思源任主祭，各機關團體及民眾代表近六千人參加公祭，其后移送烈士靈位入祠八寶山忠烈祠，五百余人參加，仍由何思源市長主祭。在烈士的靈位從中山堂入祀八寶山忠烈祠的途中，市民沿途設案路祭，極盡哀榮，送儀行列蜿蜒數裡（源自1947年4月1日、2日世界日報）。

在七·七事變也即祖父遇害七十周年后的2007年6月，北京市檔案館在多年調研的基礎上，面向各大媒體舉辦了“謝振平史料調查報告會”，並在紀念七·七事變七十周年的展覽會上設置了謝振平烈士的展區。重溫這些略顯斷續的史料，腦中映射著祖父當年出生入死在前線搶救傷員的英姿，在市政府工作崗位上事必躬親、為民奔波的身影，為抵抗日軍侵佔華北並保護七·七傷兵的錚錚傲骨，勾畫出祖父那戎馬軍醫及政府醫官的偉岸形象。檔案館研究室主任劉蘇同志也曾感慨地說：“抗日戰爭是全民族的戰爭，各個階層有各個階層的楷模，謝振平即是政府公職人員中的優秀典范。”

作為您的后代，我們敬仰您，為您感到驕傲，更要告訴您的是，祖國沒有忘記您！2014年，北京市民政局首先批准您為革命烈士！2015年8月，又被黨中央、國務院批准為第二批國家著名抗日英烈！

2015年9月，習近平主席在頒發“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儀式上的講話，說出了我們的心聲，說出了中華兒女的心聲：在14年反抗日本軍國主義侵略特別是8年全面抗戰的艱苦歲月中，全體中華兒女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凝聚起抵御外侮、救亡圖存的共同意志，譜寫了感天動地、氣壯山河的壯麗史詩﹔在抗戰英雄身上，充分展現了視死如歸、寧死不屈的民族氣節。

有國才有家，改革開放，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的國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發展，籠罩了我的小家半個多世紀的迷霧，也雲消霧散！“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包括抗戰英雄在內的一切民族英雄，都是中華民族的脊梁，他們的事跡和精神都是激勵我們前行的強大力量。

（文中資料由謝振平烈士家人（謝振平孫輩：長孫謝紀康 次孫謝元禮 長孫女謝詠絮  次孫女謝詠雪  三孫女謝詠才）提供，來自謝振平烈士事跡表，謝培英撰寫的“追憶先父謝振平抗日壯烈犧牲史實”，原件存於北京市檔案館。本文由謝詠才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