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詩人毛澤東的井岡情結

 汪建新

2020年06月15日09:48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黨史文苑》授權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發布,請勿轉載) 

羅霄山脈中段的井岡山,原本名不見經傳,自從20世紀20年代毛澤東在此建立農村革命根據地之后,井岡山才聲名鵲起。毛澤東在井岡山戰斗、生活僅一年零三個月,但他對井岡山情有獨鐘,先后為其賦詞《西江月·井岡山》《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和《念奴嬌·井岡山》。三首詞均以“井岡山”為題,又都提到“黃洋界”:“黃洋界上炮聲隆”“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黃洋界上,車子飛如躍”。詩如其人,詩言心志。反復以地名入詩並為題,這一現象在毛澤東詩詞創作中絕無僅有。毛澤東一而再,再而三地吟詠井岡山,足見井岡山在毛澤東心目中的分量之重、感悟之深、情結之濃。

黃洋界上炮聲隆

1927年9月9日,毛澤東領導發動湘贛邊界秋收起義。10月,他率領起義部隊來到井岡山,開始創建第一個農村革命根據地的艱苦斗爭。1928年4月,朱德率南昌起義保存下來的部隊和湘南起義農軍轉移到井岡山地區,與毛澤東領導的部隊勝利會師。隨后,兩支軍隊合編為中國工農革命軍第四軍(后改稱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簡稱紅四軍)。

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建立,引起國民黨反動派的仇視與恐慌。湘贛敵軍先后對井岡山發動四次“進剿”,都被紅軍挫敗。7月中旬,湘贛敵軍對井岡山根據地發動第一次“會剿”,紅四軍分兩路反擊。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經等人,附和紅二十九團中一些人欲回家鄉的情緒,引導紅二十八、紅二十九團向湘南冒進,結果使紅四軍主力和井岡山根據地受到很大損失,史稱“八月失敗”。當時毛澤東正在永新指揮紅三十一團阻擊敵人。他聞訊后命第一營迅速撤回井岡山,和紅三十二團留守,他親率紅三十一團第三營到湘南迎回紅二十八團。

1928年8月下旬,就在紅二十八團還在湘南、毛澤東率部前往桂東迎還紅軍大隊之際,湘贛敵軍對井岡山根據地發動第二次“會剿”。8月30日上午,敵軍4個團開始進攻黃洋界哨口。紅軍守軍不足一營,憑借山險,利用竹釘陣、滾木礌石、竹籬笆、壕溝等,打退了敵人的多次進攻。下午4點左右,敵人又開始進攻。紅軍戰士將在湘南繳獲的一門迫擊炮從茨坪軍械所搬上了黃洋界。隻有三發炮彈,前兩發因受潮沒有打響,第三發正好擊中敵人沖鋒密集區。敵軍指揮官以為紅軍主力已經殺回井岡山,嚇得連夜逃之夭夭。

毛澤東從桂東迎還紅四軍大隊,9月26日回到井岡山,詳細了解黃洋界保衛戰的勝利經過后,毛澤東欣然賦詞:

西江月·井岡山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

詞的上闋描寫黃洋界保衛戰時敵我雙方的態勢。“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單刀直入,展現了戰火紛飛的現場。旌旗和鼓角都是古代用於指揮戰斗、助揚軍威的器具。過去有一種解釋,認為“山下”指敵方,“山頭”指我方。1964年1月27日,毛澤東口頭答復外國文書籍出版局《毛主席詩詞》英譯者說:“‘旌旗’和‘鼓角’都是指我軍。黃洋界很陡,陣地在山腰,指揮在山頭,敵人仰攻。山下並沒有都被敵人佔領,沒有嚴重到這個程度。‘旌旗在望’,其實沒有飄揚的旗子,都是卷起的。”“敵軍圍困萬千重”,敵強我弱,井岡山處在敵軍的包圍之中。“我自巋然不動”,根據地軍民臨危不懼、屹如泰山的英雄風貌躍然而出。

詞的下闋進一步指出黃洋界保衛戰取得勝利的原因。“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屬紀實性描寫,並非一般形容,更不是虛構夸張。“壁壘”指嚴密牢固的工事。“森嚴壁壘”“眾志成城”與“巋然不動”前后照應,既顯得庄重雄渾,又韻味深長。“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渲染那門迫擊炮退敵的戲劇性情節。“敵軍宵遁”與“敵軍圍困萬千重”形成鮮明對照。毛澤東沒有過多描寫黃洋界保衛戰的具體經過,卻以戰斗結局收尾,節省了許多筆墨,從而更發揮了小令的特點。

這首詞描寫黃洋界保衛戰,為何以“井岡山”為題呢?在中國革命戰爭史上,就戰役規模、持續時間、激烈程度、戰略戰術而言,此役並不出類拔萃,但毛澤東卻對其格外高看一眼。正如毛澤東在《井岡山的斗爭》中所說:“我守軍不足一營,憑險抵抗,將敵擊潰,保存了這個根據地。”它不是簡單的退敵之功,而是守住了井岡山,保衛了根據地。

大革命失敗前后,毛澤東多次提出“上山”思想。1927年6月,毛澤東提出,山區的人上山,濱湖的人上船,拿起槍杆子進行斗爭,武裝保衛革命。7月4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上,毛澤東主張農軍“上山”,認為“上山可造成軍事勢力的基礎”。八七會議后,中央臨時政治局分工之前,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瞿秋白,征求毛澤東去上海黨中央機關工作的意見。毛澤東表示,不願去大城市住高樓大廈,更願到農村去,上山結交綠林朋友。秋收起義失利后,毛澤東毅然決定引兵井岡,實現他決意“上山”的宏圖大略。

黃洋界之戰保衛了井岡山根據地,捍衛了毛澤東“上山”理論的實踐成果,這是他詞贊此役的根本原因。1933年12月底,馮雪峰到瑞金后,對毛澤東說:魯迅讀過他的《西江月·井岡山》等詞,認為有“山大王”氣概。毛澤東聽后開懷大笑。魯迅的點評一語中的,與毛澤東可謂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重上井岡反復吟

井岡山的特殊地位是中國革命所賦予的。1959年3月5日,謝覺哉初到井岡山時,詩贊井岡山:“祝賀你以前是中國的第一山,今后永遠是中國的第一山。”1962年3月5日,朱德重訪井岡山時,揮毫題寫“天下第一山”。

1965年5月21日,毛澤東從湖南長沙出發,途經茶陵、永新、寧岡,22日晚上到達茨坪,入住井岡山賓館。29日,毛澤東下山。其間,他廣泛地了解了井岡山地區水利、公路建設和人民生活等情況,分別親切會見了當年的老紅軍、烈士家屬,以及當地的機關干部和群眾,回顧了當年根據地革命斗爭的波瀾壯闊的歷史。看到井岡山生機勃勃的新貌,毛澤東撫今追昔,豪情滿懷,奮筆寫下《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和《念奴嬌·井岡山》:

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

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千裡來尋故地,舊貌變新顏。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雲端。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

念奴嬌·井岡山

參天萬木,千百裡,飛上南天奇岳。故地重來何所見,多了樓台亭閣。五井碑前,黃洋界上,車子飛如躍。江山如畫,古代曾雲海綠。

彈指三十八年,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猶記當時烽火裡,九死一生如昨。獨有豪情,天際懸明月,風雷磅礡。一聲雞唱,萬怪煙消雲落。

這兩首作品是毛澤東重上井岡山時的感懷之作,但究竟孰先孰后,引發了學者頗多揣測。龍劍宇、胡國強《毛澤東的詩詞人生》書中認為,《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在先,《念奴嬌·井岡山》在后。陳晉《文人毛澤東》書中認為《念奴嬌·井岡山》在先,《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在后。在臧克家主編的《毛澤東詩詞鑒賞》中,吳嘉認為兩首作品同時產生。而蔡清富、黃輝映《毛澤東詩詞大觀》和周振甫《毛澤東詩詞鑒賞》的說法則比較含糊,認為兩首作品不分先后。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兩首作品應當是在毛澤東重上井岡山期間醞釀而成的,都抒發了他對井岡山的一片深情,至於下山之后又反復修改則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們的普遍觀點是,《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最早發表於《詩刊》1976年1月號,《念奴嬌·井岡山》最早發表於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9月版《毛澤東詩詞選》。然而,北華航天工業學院的宋蒼鬆有了新的說法。他長期致力於毛澤東詩詞版本的收藏,其中不乏國外的很多版本。據他考証,美國《中國季刊》雜志1968年4-6月號上,刊登了陳志讓(Jerome Ch’en)翻譯的《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並附有中文。在注釋中,陳志讓說明了這首詞的來源和出處。當年,一個日本代表團在井岡山茨坪的一個敬老院得到《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內容,后輾轉到日本東京大學教授竹內實手中。竹內實是日本著名毛澤東研究專家,曾著有《毛澤東的詩詞與人生》一書。他將該詞發表在1967年1月19日的《朝日新聞》上。那期《中國季刊》出版不久,英國東部出版有限公司出版了這首詞的單行本《重上井岡山:一首未發表的毛澤東詩詞》。1969年,法國巴黎伊埃爾內出版社出版由居伊·羅索萊翻譯評注的《毛澤東詩詞大全》一書,收錄毛澤東詩詞38首,首次將《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收入其中。隨后,歐美多個毛澤東詩詞譯本都收錄了該詞。換言之,《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在國內公開發表之前,已經在歐美國家廣為傳播。

“久有凌雲志”,毛澤東胸懷的“凌雲志”究竟是什麼內容?《后漢書·馮衍傳》說馮衍自謂“常有凌雲之志”。臧克家曾指出:“毛主席的《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是以‘久有凌雲志’起首的”,“這‘凌雲志’使我們聯系到‘秋收暴動’、第一杆紅旗插上這革命的山頭﹔使人們聯想到在三座大山壓頂、黑夜如磐的反動統治之下,堅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革命壯志。”毛澤東偉大的歷史功績之一,就是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實際相結合,探索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革命成功之路,即井岡山道路。毛澤東建立農村革命根據地之后,井岡山成為革命的山,英雄的山,勝利的山。沒有井岡山斗爭的探索實踐,就沒有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偉大開篇,就沒有中國革命的嶄新局面。沒有井岡山斗爭的烽火連天,就沒有中國共產黨武裝奪取政權之路的峰回路轉。沒有井岡山革命武裝的“激流歸大海”,就沒有人民軍隊的由小到大,由弱到強。“久有凌雲志,重上井岡山”,是毛澤東對井岡山魂牽夢繞的直接體現。

故地重來何所見

就字面而言,毛澤東的《水調歌頭·井岡山》《念奴嬌·井岡山》出語平易,時間、地點、內容、意境、情感、格調、結構甚至用詞,均有許多貼近或類似之處。如“千裡來尋故地”與“故地重來”﹔“舊貌換新顏”與“多了樓台亭閣”“人間變了,似天淵地覆”﹔“高路入雲端”與“飛上南天奇岳”﹔“風雷動”與“風雷磅礡”﹔“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與“彈指三十八年”﹔“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與“獨有豪情”﹔“談笑凱歌還”與“一聲雞唱,萬怪煙消雲落”。但二者比較起來,《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更有思想深度,更富有哲理旨趣。而從毛澤東生前同意將其公開發表來判斷,他本人顯然對這首詞也更為中意。

兩首詞作都反映了毛澤東慨嘆時間飛逝、往事如昨。從當年在井岡山創建革命根據地到故地重游,已經三十八個年頭,對有限的人生而言何其漫長,而對無涯的歷史而言又何其短暫。“風雷動,旌旗奮”“猶記當時烽火裡,九死一生如昨”。井岡山對毛澤東人生的意義、對中國革命的意義不會因為時間的飛逝而消逝,反而是猶在眼前,揮之不去。這就不難理解毛澤東重上井岡山時在黃洋界會駐足四十五分鐘之久。

在黃洋界哨口,72歲的毛澤東甩掉跟隨的人群,大步走向峰巒崖邊,神色凝重地佇立眺望,追憶往事。這裡已經沒有了硝煙血腥,沒有了刀光劍影,沒有了強勢對手,隻剩下一望無際的山林和田野,還有心靈世界一望無際的比較和緬懷。黃洋界上的塹壕已逐漸被歷史的風塵淹沒,那春雷一樣的炮聲和殊死搏斗的喊殺聲融進了群山。隻有過來人才可以體會,戰斗是多麼慘烈,革命是何等艱難!

兩首詞作都表達了毛澤東對井岡山思念之深、歸心之切。“千裡來尋故地”“千百裡,飛上南天奇岳”,雖生活在千裡之外,卻割舍不下念念不忘的那份牽挂。縱然遠隔千山萬水,也阻擋不了故地重游的興致。1965年5月25日,毛澤東對陪同人員深情地說:“我離開井岡山已經三十八年了。這次舊地重游,回憶起三十八年前的這段歷史,心情總是非常激動的。為了創建這塊革命根據地,不少革命先烈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我早想回井岡山看看,一別就是三十八年啊!我的心情和你們一樣高興、激動。”

兩首詞作都體現了毛澤東對井岡山巨變的歡欣鼓舞。當年的井岡山斗爭環境險惡,生活條件艱苦,而如今卻是“舊貌換新顏”“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雲端”“多了亭台樓閣”“江山如畫”。這一切都為讀者藝術地呈現了新社會的山水畫圖。當年的流血犧牲,當年的不懈探索,已經換來了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蒸蒸日上,井岡山是新中國輝煌成就的一個縮影。恰恰是這種巨變,使“千裡來尋故地”的“尋”字顯得更具回味余地,使“舊貌換新顏”的“換”字更具有稱心如意的意味。

歷史不會隨風而去,滾滾向前的時代也不會憑空而來。三十八年的光陰,沒有減弱毛澤東的井岡情結﹔半個多世紀的歲月,絲毫沒有妨礙讀者對毛澤東井岡山詞作的反復誦讀與品味。毛澤東1965年重上井岡山,沒有龐大的隨行人員,一切都是那麼平常和從容。只是在毛澤東離開井岡山的那天,為一睹領袖的風採,群眾從四面八方聞訊趕來,使井岡山空前熱鬧了一番。最后,毛澤東在井岡山人民熱烈的歡呼聲和經久不息的掌聲中離開了井岡山。那激動人心的場面,至今仍讓井岡山人民難以忘懷。

原載:《黨史文苑》2020年第6期

(責編:曹淼、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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