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平淡遺書與象牙古筆

——蔡壽民的初心故事

姚江嬰

2020年09月27日08:08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世紀風採》授權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發布,請勿轉載) 

他的故事一字一句寫出來,也只是尋常。他短暫的35年的人生,像一顆流星劃過大時代的夜空,旋生旋滅,卻似乎更具代表性和感染力。你若能靜心細細品味一定能感受到他那於寒冷暗夜燃燒的青春、執著前行的倔強和美好。

嶄露頭角

蔡壽民,字良楠,曾用名蔡漱民、蔡厚之、蔡彬、蘇敏等,1899年農歷正月十五日出生於湖南常德趙家橋獅子山蔡家灣的一個書香世家。蔡壽民早年喪父,但有賴於耕讀家風的良好熏習,1919年,20歲的蔡壽民考入了當時頗為知名的湖南省立甲種工業學校的紡織科。

其時,湖南省立甲種工業學校的校長正是蔡壽民的叔父蔡湘(蔡鐘沅)。蔡湘是湖南教育界知名人士,早年間曾與兄長蔡鐘浩一起參加武漢自立軍,革命失敗后因年紀尚小免予追究,遂到日本游學,后回長沙投身實業救國浪潮。

年輕的蔡壽民並非埋頭書齋,不問世事。1920年,早年畢業於甲種工業學校的黃愛、龐人銓等人回到長沙,發起成立“甲工學友會”,隨后又發起組織湖南勞工會。作為甲工學友,蔡壽民與龐人銓同為紡織科專業,與黃愛則為常德同鄉,受到兩位學長的鼓舞,不久即參加了勞工會的發起、籌備工作。

湖南勞工會的斗爭很快引起了毛澤東的重視,在他的幫助下,勞工會接受了共產黨領導。1921年冬,共產國際代表馬林赴桂林會晤孫中山,途徑長沙時會見了黃愛、龐人銓等人。不久,二人先后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工人運動的蓬勃發展,令湖南軍閥趙恆惕不安,遂於1922年1月17日殺害了黃、龐,致使勞工會一度陷入停頓。

黃愛、龐人銓的犧牲帶給蔡壽民極大的悲痛,這不僅僅是志趣相投的學長、同鄉的逝去,更是攜手並肩的戰友、同志為了信仰和主義而殉難殞命……除了悲傷和憤懣,他也陷入了沉思:今后一定要拋掉幻想,行動前都應該有所准備。

為了守護黃、龐二人的事業,1922年3月,湖南駐滬勞工會(又稱湖南勞工會駐滬辦事處)宣告成立。這段時間,蔡壽民往返於上海、長沙,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

大致也是在這段時間,蔡壽民攜饒預生赴上海完婚。饒預生是蔡壽民在甲工讀書時的老師饒伯麟的長女。彼時擔任校長的叔父蔡湘與饒伯麟私交頗好,閑聊時攀親,都有意撮合兩人。蔡壽民早年喪父,對叔父頗尊敬,得識饒預生后一見鐘情,遂於1922年完婚。

1924年,蔡壽民加入中國共產黨。1926年8月26日,湖南全省總工會在長沙正式成立,蔡壽民任組織委員一職。為慶祝總工會的成立,9月1日在省教育會舉行了提燈大會,蔡壽民擔任大會總指揮。大會從下午6時開始,參加的有粵漢鐵路總工會、縫紉工會、紙業工會等30多個工會及女界聯合會、農民協會、湘江學校、長沙女師等各界代表和群眾,總數為4萬余人。在提燈大會上,蔡壽民還組織表演了槍斃吳佩孚等活報劇,充分引燃了與會群眾的熱情。

1926年12月在長沙召開了湖南全省第一次工人代表大會與農民代表大會,在選舉總工會第一屆執行委員時,蔡壽民當選為候補執行委員。

浴血長沙

此后,全省各產業工會陸續成立。1926年12月28日,錫礦山、安源、水口山、炭塘子等工會發起組織了湖南全省礦工會。在成立大會上,蔡壽民與歐陽梅蓀、涂正楚等15人一同被選為執行委員。當晚10時許召開第一次執行委員會議,蔡壽民等人被推舉為常務委員。

1927年2月9日,英國水兵在長沙水陸洲及湘江登陸行凶,攻擊在河岸工作的工人糾察隊。為了抗議這一挑舋行為,湖南省總工會聯合省城各界於當日下午舉行反英示威集會。會上宣布成立湖南人民對英罷工委員會,領導工人開展反帝斗爭。

在接下來兩三個月的斗爭中,蔡壽民展現出了干練果敢的作風和高超的組織能力,反英斗爭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績。4月5日,長沙總工會根據海關工會的請求,召集長沙、岳陽兩關及各公法團代表討論收回海關問題。會議決定成立湖南人民收回海關委員會,推舉蔡壽民、李一農等13人為委員。4月6日,長沙海關稅務司懾於群眾威勢,聞訊逃離。湖南人民收回海關委員會遂派人接收。不久,岳陽海關也得以收回。

正當湖南工人運動蓬勃興起的時候,一場白色恐怖正迅速逼近。

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湖南形勢也日益緊張。5月21日晚,駐長沙的國民黨反動軍官許克祥率叛軍襲擊了湖南省總工會、省農民協會、省農運講習所、省特別法庭、國民黨省黨校以及國民黨省黨部機關、市黨部機關。叛軍搗毀了這些機關,釋放了被關押的土豪劣紳,殺害共產黨員、國民黨左派和革命群眾近30人。

那是一個血腥之夜,長沙城火光沖天,槍聲四起。因這天中文電報用韻目“馬”字,這一事件史稱馬日事變。

事變當晚,蔡壽民與郭亮正在家中准備槍支、藏匿文件,忽然,街頭傳來了密集的槍聲。二人正待出門,發現大門已經被鎖住了。危難關頭,他們將事先准備好的汽油倒在大門上點著,趁敵人慌亂之際,爬上屋頂逃了出來。之后,他們立即組織工人糾察隊抵抗,因寡不敵眾,當晚200多人犧牲。

馬日事變嚴重摧殘了湖南的黨組織和工農群眾團體。據統計,馬日事變后的半個月中,全省被屠殺的革命群眾在一萬人以上。這是一場生與死的考驗,很多蔡壽民熟識甚至是很親密的同志倒在了血泊中。屠殺如此慘烈,但蔡壽民沒有被嚇倒,依然在被染成血色的天空中尋找終將到來的曙光。

在航運工會負責人胡德初的安排下,蔡壽民男扮女裝,換上胡德初妻子的衣服,乘一隻小船離開長沙,避居到常德鄉下。

隱居鄉下的日子裡,蔡壽民憂心如焚。不久,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得知起義的喜訊后,蔡壽民如聞春雷,心胸豁然開朗。

泰興潛行

1928年初,蔡壽民在上海找到了黨組織。考慮到其妻是泰興人,組織上派他到泰興開展工作。此時,岳父饒伯麟已回到了原籍泰興,蔡壽民於是化名為蔡厚之赴泰興,並覓得了一份泰興報社的工作作為掩護。

當時主持泰興革命工作的是做農民運動出身的沈毅。經過沈毅等同志艱苦扎實的發展工作,1928年春,泰興縣共產黨員達到了600多人。同年,中共泰興縣委成立,沈毅任縣委書記,同時成立了中共泰興城區委員會,蔡壽民擔任區委書記。

在蔡壽民到達泰興之前,根據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精神,江蘇省委下發了《緊急決議案——組織全省暴動計劃(1927年11月9日)》。決議案指出,現在要嚴重指示全體黨員知道,江蘇的黨恢復組織時期已經告一段落,自今日起確確實實進到領導暴動的時期了。接到省委的指示之后,沈毅和蔡壽民等便積極組織暴動。

要發動暴動,首先要解決武器問題。4月28日凌晨,沈毅根據情報,在橫家垛南邊的八字橋設埋伏,一舉繳獲國民黨警察的長槍4支,子彈100多發。

考慮到此舉驚動了敵人,可能打破原定於5月1日的暴動計劃,沈毅決定在刁家網刁氏祠堂召開縣委會議。蔡壽民參加了這次會議。會議決定將暴動提前一天,並成立暴動總指揮部,沈毅擔任總指揮,蔡壽民等任指揮部成員。會議之后,蔡壽民連夜通知城區的暴動骨干改期事宜和會議精神。

4月30日下午,泰興東鄉的農民暴動隊伍匯聚於刁家網刁氏祠堂的廣場,豎起了暴動大旗。5月1日,斗爭達到高潮。起義隊伍兵分兩路,一路從龔家垛出發,往官柴場、古溪等地,一路往野芹庄、秦家垛等地。起義隊伍一路高喊口號、張貼標語,所到之處農民紛紛加入。兩路人馬會師時,已經有2萬多人。5月3日,暴動隊伍集結於耿家園,正准備和如皋的暴動隊伍聯合行動,忽聽到如皋盧港市和泰興震東市傳來槍聲,國民黨泰興縣公安局局長李亞東率縣警一個中隊趕來鎮壓。激戰數小時后,國民黨泰興縣縣長丁作則又向泰縣借來公安隊100多人參加鎮壓。見敵人過於強大,暴動隊伍決定就地解散。

暴動失敗后,泰興縣當局瘋狂抓捕共產黨員。6月25日,沈毅在花家舍的一條小木船上被捕。6月28日,沈毅在泰州大校場刑場英勇就義。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作為暴動領導者之一的蔡壽民,在又一次經歷血腥屠殺,又一次承受身旁的戰友倒下的巨大創痛后,仍然看到了暴動的積極影響,也真正體會到了中國農民蘊藏的力量。

不到一年時間,蔡壽民身份暴露。此后,他往返於鎮江與上海之間,繼續從事革命工作。對於蔡壽民這一段時間的行蹤,其子蔡敏士曾在回憶文章中記述:“(父親)在此期間還曾爭取三姨妹夫殷寶番(泰興黃橋人)為黨做了許多有益的工作。在此不到一年,身份暴露,乃與一起共事的劉炳漢同時撤離泰興,改用別名,往返鎮江、上海一帶。此時,二姨妹夫洪倬雲也在這一帶經商,父親常向他灌輸革命道理,洪同情革命,曾經留宿地下黨員,給黨傳遞消息,甚至出面保釋被捕人員,實際上,二姨妹夫家成了地下交通站。”由此可知,在這段艱難時期,妻子饒家的親戚對蔡壽民的革命工作助力不小。

暗戰南京

1931年,由於顧順章被捕和叛變,中共地下黨組織遭受了極其慘重的破壞,許多基層交通線中斷,大量交通站的聯絡員被捕犧牲。

在這樣極端困難的情況下,1931年底,黨組織派遣蔡壽民到南京開展地下斗爭。具體任務是在南京重建地下交通站。蔡壽民到南京后,打聽到原湖南勞工會的舊識——凌石泉先生和幾個湖南同鄉正要開設一家文心印刷所,遂與之取得聯系,很快便擁有了印刷所校對的合法身份。

蔡敏士在文章中還提及,蔡壽民曾在“文心印刷所”印刷地下書刊。

在南京稍稍穩定后,蔡壽民將妻兒一起從泰興接了過來。一家人在洪武路租住了一處民房。這時候,蔡壽民已經是4個孩子的父親了。要在大城市養活這樣一大家子困難不小,外表柔弱秀美、骨子裡卻很要強的妻子饒預生到南京貧兒教養院擔任起織襪教工。

大概在饒預生到貧兒教養院擔任織襪教工的一年前,1931年2月,教養院新來了一位歷史老師,他就是受中共江蘇省委派遣到南京重建市委的李耘生。李耘生以教書做掩護,在貧兒教養院先后發展了5位青年入黨,建立起了教養院地下黨組織。1931 年底,差不多就在蔡壽民受命抵達南京時,李耘生任新成立的南京特委書記。1932 年4 月,李耘生被捕入獄,被關押在首都憲兵司令部看守所,6 月8 日在雨花台英勇就義。

妻子在貧兒教養院擔任織襪教工,丈夫則是大印刷廠的校對,就這樣,蔡壽民一家人在南京似乎度過了一段溫馨、平靜的美好時光。蔡壽民的外孫女趙麗萍、趙麗榮姐妹曾如此回憶:“我們聽外婆講過,外公有個習慣,午飯第一個吃,晚上必然加會兒班,以便完成地下工作……外公特別疼愛他唯一的女兒,也就是我們的母親,每次回家都要抱一抱,親兩口。他對外婆說過,他做的事情非常危險,這樣抱一次,就少一次。”

可惜,這樣貌似平靜的美好時光實在太短暫了。沒過多久,蔡壽民便被特務盯上了。

1933年8月9日,蔡壽民第四個兒子出生,取名“朝燾”,又名“敏士”。8月21日,蔡壽民安頓好家人,又像往常一樣抱了抱女兒就外出了。然而這一去,蔡壽民就再也沒能回來。

前來抓捕蔡壽民的是首都憲兵司令部的人。因是迎面撞上了特務,蔡壽民沒法脫身,隻得從容面對。

遺書與古筆

蔡壽民被捕后先是和李耘生一樣被關押在首都憲兵司令部的看守所。因他曾與一些中共“大人物”有接觸,也被視為共產黨的重要人物,於是各種威逼利誘、軟化攻心以及殘酷的刑罰輪番上場。

不久,蔡壽民被押往鎮江,關押在鎮江監獄之中。鎮江監獄又被稱為“鎮江集中營”,許多共產黨員如黃瑞生、李超時、吳長來等在這經受了“煉獄”般的折磨后,都獻出了風華正茂的生命。

1934年3月的一天,蔡家收到了一張蔡壽民在鎮江監獄裡寫給妻子的紙條,文字的大意是:革命勝利我是看不到了,我沒有做完應做的工作,你好好把孩子帶大,讓他們繼承我的事業。請不要挂念我……

這封家書讀起來很平淡,字裡行間幾乎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或許是出於麻痺敵人、避免家人過度悲傷的苦心,又或許是全然相信朝夕相對、聰慧靈秀的妻子能夠讀懂自己隱秘的情愫,這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優秀革命者留給家人的最后一封信呈現出來的只是平常和淡定。

不幸的消息終於在兩個月后傳來。由於刑傷過重加之在嚴寒天氣感染肺病,蔡壽民病情急劇惡化幾度昏迷。執意要從他口中得到機密的敵人於1934年5月12日將他轉至南京軍醫院治療,但仍拒絕親人探望。5月16日,蔡壽民犧牲,年僅35歲。

蔡壽民死后,凌石泉等湖南老鄉以同鄉會的名義將他的遺體贖買出來,安葬在南京南門外南獄行宮湖南義地(現南京南門外雨花台側),並立碑為記。

據蔡家后人記述,蔡壽民犧牲后,饒預生被追殺,隻好把大兒子和三兒子交給親友撫養(三兒子送凌石泉撫養),自己帶著7歲的女兒蔡朝雲和不到1歲的四子蔡敏士歷經數月從泰興一路乞討走回湖南常德。但老家人也已知道蔡壽民是共產黨且被處死了(實際為病故),無人敢收留他們。饒預生隻得又帶著孩子來到長沙,靠從泰興帶回來的小型手動織襪機織襪勉強維持生計,寒冬裡孩子們也隻能打赤腳,好在懂事的女兒蔡朝雲小小年紀就會到街邊賣炒蠶豆補貼家用。可憐后來女兒眼睛發炎、流膿,無錢醫治,靠自愈力慢慢恢復后隻能看清一米內的東西。不過,就是在這樣困難的時候,饒預生也沒有把丈夫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一支淡黃色象牙筆杆的古雅毛筆賣掉。那是蔡壽民鄭重交給她的,還告訴她是祖上傳下來的明代的筆,她一直隨身帶著。對於饒預生而言,這支毛筆凝聚了太多珍貴的情感和回憶,遠勝過這世上任何的珠寶首飾。

在無數革命先烈中,像蔡壽民這樣被歷史的風煙掩去了太多或艱苦卓絕或驚心動魄的行跡,本人雖身懷精雅古筆,卻已無多余心力書寫個人心路歷程的先烈其實是絕大多數。他們的故事往往要靠后人的反復推敲、梳理才能大致勾勒出輪廓。相對於那些已經“大名垂宇宙”的人物來說,他們或許更接近挺身而出的凡人英雄,也更令人肅然起敬。

原載:《世紀風採》2020年第9期

(責編:曹淼、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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