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澤東在杭州的詩詞創作與《詩四首》

毛澤東是叱咤風雲的政治家,也是獨領風騷的詩人,郭沫若盛贊其“經綸外,詩詞余事,泰山北斗”。毛澤東政暇賦詩,既展示了“器大聲宏,志高意遠”的領袖風採,也體現出他移情山水的純朴,迷戀自然的洒脫,以詩自娛的情趣,以詩抒懷的儒雅。《黨的文獻》雜志1993年第6期以《詩四首》為題,首次發表了毛澤東寫於杭州的《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七絕·五雲山》《七絕·觀潮》。這幾首詩吟詠山水,獨具特色,反映詩詞余事的閑情逸致,彰顯質朴率真的文人本色,呈現出一個“踏遍青山人未老”“我自欲為江海客”的毛澤東。
毛澤東在杭州的詩詞創作
毛澤東與浙江有著不解之緣,早在1921年參加中共一大期間,他就到過浙江。新中國成立后,杭州是他外出視察到得最多的地方之一。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共和國命運的抉擇與思考》中提到:“從建黨初期首度赴浙到逝世前一年無奈的作別,毛澤東在他非凡的一生中,53次親臨浙江,在浙江度過了785個日日夜夜,留下了永恆記憶。”
毛澤東從北京到地方,政務之余,適當休閑放鬆、調養身體也是應有之義。毛澤東喜歡登山,西湖附近的大小山峰幾乎登遍了。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傳》第三卷記載1954年毛澤東在杭州的情形時寫道:“這樣堅持不懈,不僅游覽了西湖名勝,還鍛煉了身體,體重減輕了將近十斤。這對身軀高大偏胖的毛澤東來說,也是一個意外收獲。”毛澤東登山覽勝,被秀麗山水所吸引、所感染、所陶醉,詩意盎然,不斷經營著他的詩詞余事。
2012年第5期《黨的文獻》發表王祖強《“詩要用形象思維”——毛澤東寫於杭州的八首詩詞》一文。這八首作品按創作時間順序分別是:1955年《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七絕·五雲山》﹔1957年《七絕·觀潮》﹔1959年11月、12月兩首《七律·讀報》和1959年11月《七律·改魯迅詩》﹔1963年《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其中,《七律·改魯迅詩》屬於改詩,其余七首則是原創作品。八首作品又可細分為“在杭州寫”與“為杭州寫”。兩首《七律·讀報》和《七律·改魯迅詩》《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只是寫於杭州,其創作緣起、作品內容都與杭州沒有直接聯系。而《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七絕·五雲山》《七絕·觀潮》,不僅寫於杭州,也是作者對杭州山水的游歷體驗,表達了對杭州風物的浪漫情懷。
《五律·看山》《七絕·莫干山》兩首詩,最早由三聯書店1986年9月版的《毛澤東的讀書生活》所載林克《憶毛澤東學英語》一文披露。曾經擔任過毛澤東國際問題秘書的林克回憶說:“一九五九年十一月,他在杭州休息時,游興很高,接連攀登了南高峰、北高峰、玉皇頂、莫干山等處。在攀登途中,他常常要停下來略作歇息,這時往往坐下來學習英語。在多次攀登北高峰之后,他曾誦詩一首(即《五律·看山》,略)。在攀登莫干山時,他口誦《莫干山》詩一首(略)。”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的《毛澤東詩詞全編鑒賞》寫道:“1993年為紀念毛澤東誕辰100周年,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輯發表了毛澤東作於杭州的《看山》等四首詩。在編輯過程中,曾走訪林克,他回憶說:他陪毛澤東在1955年4月、6月、11月和1959年11月,曾四次去杭州,還一起爬過山。他又從1956年11月26日的日記中查到了抄錄的《看山》《莫干山》《五雲山》等三首詩。於是,林克肯定地判斷這三首詩作於1955年,並說他在《憶毛澤東學英語》文章中,對《看山》(標題有誤,即《莫干山》)等兩首詩寫作時間的回憶是不准確的。三首詩寫於1955年,但具體寫作日期不詳,因而《毛澤東年譜》(1949—1976)在‘1955年’最后一條籠統寫道:‘本年,作詩三首。’”
關於《七絕·觀潮》,《毛澤東詩詞全編鑒賞》寫道:“1993年中央文獻研究室擬在《黨的文獻》發表此詩,特地訪問了林克,他憑回憶並查了自己的日記后告訴我們:1957年9月11日,農歷八月十八,是‘潮神生日’,那天錢塘潮最為壯觀,他曾陪毛澤東從杭州乘車去海寧七裡廟觀潮。毛澤東回來后不久就寫了這首詩,寫作時間可定為‘一九五七年九月’。”1996年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詩詞集》把《七絕·觀潮》的寫作時間標為“一九五七年九月”。而《毛澤東年譜》(1949—1976)則印証了林克的說法:“(1957年)9月11日,上午,從杭州乘車到海寧縣七裡廟,觀賞錢塘江大潮。下午,在返回的路上,又游錢塘江。后,作《七絕·觀潮》。”
《五律·看山》:名勝串詩景自新
1965年7月21日,在致陳毅的信中,毛澤東寫道:“我對五言律,從來沒有學習過,也沒有發表過一首五言律。……我偶爾寫過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如同你會寫自由詩一樣,我則對於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這是毛澤東的謙虛之辭,早在20世紀40年代,他就寫過幾首五言律詩,如寫於1943年3月的《五律·挽戴安瀾將軍》和寫於1947年的《五律·張冠道中》《五律·喜聞捷報》。杭州《詩四首》的第一首詩便是《五律·看山》:
三上北高峰,杭州一望空。
飛鳳亭邊樹,桃花嶺上風。
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
一片飄飖下,歡迎有晚鷹。
“三上北高峰”,首句開門見山。“三上”,只是言其多,未必是實數。毛澤東多次登臨,表明游興之高,樂此不疲。“北高峰”,在杭州靈隱寺后,與南高峰相對峙,為西湖群山之一。“杭州一望空”,道出了毛澤東喜歡來此的原因。這個“空”字,絕非虛無之意。柳永《望海潮》曾盛贊杭州:“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帘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北高峰上林木蔥蘢,綿延20余裡。自北麓至峰頂,石磴數百級,修簧夾道,曲折三十六彎。登峰遠眺,杭州風景一覽無余,的確有心曠神怡之感,正如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的《指點江山》(下冊)所寫:“毛澤東說:‘爬山是全身運動,既能增強體質,又能觀賞風景,還可以使人心胸開闊。隻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嘛!這是一舉三得。’”
“飛鳳亭邊樹,桃花嶺上風。”“飛鳳亭”,指北高峰東面、西湖北岸寶石山上的來鳳亭。寶石山遠望像一隻鳳凰,山頂的保俶塔則像鳳凰頭上的冠毛,亭之命名,取義於此。“寶石鳳亭”被列為西湖十八景之一。“桃花嶺”,指北高峰東面、西湖西北角岳飛墓后的棲霞嶺。飛鳳亭邊的修竹嘉樹青翠,桃花嶺上的桃花盛開,翠林紅花交相輝映。毛澤東由前者可能聯想到了關於鳳凰的傳說。相傳鳳凰為百鳥之長,性行高潔,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所以特別突出飛鳳亭邊的修竹嘉樹。后者則可能是由桃花嶺聯想唐人崔護“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之句,所以特意點出桃花嶺上春風拂面。
“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作者曾有自注:“詩中的‘扇子’指扇子嶺,‘佳人’指美人峰。”考慮到平仄的需要,把“美人”改成了“佳人”。扇子嶺、美人峰是北高峰附近的兩處景點。此句是說夏日炎炎之時就去尋游扇子嶺,秋涼時節就去觀賞美人峰。此句以情帶景,情景交融,“扇子”與“美人”語義雙關,讀來饒有情趣,巧妙地把季節和名勝聯系起來。這種筆法,古時就有,如歐陽修《三橋詩》有雲:“何處偏宜望?清漣對女郎。”句中“清漣”指清漣閣,“女郎”指女郎台。
“一片飄飖下,歡迎有晚鷹”,“飄飖”同“飄搖”,飄蕩、飛揚的樣子,描繪鷹盤旋向下而飛。“晚鷹”,可能是借喻靈鷲峰。靈鷲峰又叫飛來峰,在北高峰南,靈隱寺前。作者登北高峰,傍晚歸來,經過靈隱寺前,飛來峰正好迎面。“下”是從高空而下,動感強烈,頗有氣勢。作者的聯想豐富奇特,化靜為動,把靈鷲峰寫得活靈活現,使景物與人物互動,增添了游山之樂趣。
《七絕·莫干山》:游山歸途抒游興
《七絕·莫干山》是一首詠山的即興之作,沒多涉及莫干山的美景和登山過程本身,而描繪登山游覽后的愉悅心情和閑適心境,作品寫法含蓄,詩句輕快,詩趣盎然,別出心裁。
翻身復進七人房,回首峰巒入莽蒼。
四十八盤才走過,風馳又已到錢塘。
莫干山在浙江省清德縣西北,離杭州160余裡,相傳是春秋時吳國干將、莫邪鑄劍之處,並因此而得名,與廬山、雞公山、北戴河齊名,為我國著名的避暑勝地之一,素有“清涼世界”美譽。這裡山勢巍峨,怪石崢嶸,雲霧繚繞,在萬綠叢中點綴著星羅棋布的亭台別墅和名勝古跡。但《七絕·莫干山》卻並沒有提及這些內容。
“翻身復進七人房”,首句由登車返程寫起。“七人房”,指作者使用的臥車,可坐七人,體現了幽默詼諧的風趣和輕鬆愜意的心情。徒步登山,觀賞美景,心滿意足,下得山來,找到自己乘坐的轎車,敏捷地鑽進車子。“翻身復進”,表現了行動的矯健和精力的充沛,暢游莫干山之后依然興致勃勃,毫無倦意。
“回首峰巒入莽蒼”,表達作者對莫干山的依依不舍之情。下山途中,作者再回頭看車窗外的青峰翠巒,因為車子漸行漸遠,莫干山漸漸隱沒在一片迷茫之中,點染出莫干山的雄渾曠遠。“莽蒼”,形容景色迷茫,如孟郊《古別曲》中所雲“荒郊煙莽蒼,曠野風淒切。”山景如何美,游山如何樂,可以想見,詩人沉浸在暢游莫干山的美感之中,余興未盡,回味無窮,他將所見所感說到但不說開,給讀者更多想象空間。
“四十八盤才走過,風馳又已到錢塘”,寫乘車下山的情景。“四十八盤”,極寫山路的紆曲險峻,也突出了山勢的巍峨崢嶸,頗似《七律·登廬山》“躍上蔥蘢四百旋”中的“四百旋”,一個是登上廬山的急迫心情,一個是離開莫干山的不舍心理。“才走過”,是說汽車剛才還在山間公路上蜿蜒前行。詩人在車上除見到山景之外,還寫到山路。山路、山形、山色,是作者筆下莫干山形象的三個要點,都是“回首”之所見。“風馳”,寫車速,極言速度之快。“錢塘”,古時指錢塘縣,這裡指杭州。之所以感覺這麼快,是因為詩人上車后始終沉浸在賞景的回味與喜悅之中,一幕一幕在腦海中回放,不知不覺之間車子就已經到了杭州。
這首詩以山為題,但隻有中間兩句寫山,而且寫的是一片迷茫的遠景。這首詩語句輕快,詩中所寫的空間轉換也快。這種寫法古代詩歌中也有,如李白《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又如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七絕·五雲山》:我見青山多嫵媚
五雲,原指黑、白、青、赤、黃五種顏色的雲。古人常以雲之色卜測收成,認為五雲是天上的瑞雲,五雲出則天下祥瑞。五雲山,在杭州西南,北臨西湖,南臨錢塘江,因有五彩之雲縈繞山頂經時不散而得名。五雲山是杭州比較偏遠的一個景點,山上有寺廟,上下山有50裡,從山腳到公路還要步行十幾裡。出身於偏僻山區、又長期在山區生活戰斗的毛澤東自然不嫌偏遠,甚至情有獨鐘,認為這裡是杭州的最佳去處,並寫下《七絕·五雲山》,繪聲繪色地描寫了五雲山的美景,表達自己的陶醉之情:
五雲山上五雲飛,遠接群峰近拂堤。
若問杭州何處好?此中聽得野鶯啼。
“五雲山上五雲飛”,句式很像李白《登金陵鳳凰台》詩之首句“鳳凰台上鳳凰游”。起筆開門見山,直接寫五雲山的五雲,點出五雲山的顯著特色。五雲山高聳入雲,山頂上彩雲縈繞,隨風飄飛。這是毛澤東眼前之景,為實景實寫。這是登臨覽勝之作,按傳統習慣,一般都會寫所見所聞,以景寓情,或者直抒觀感。
“遠接群峰近拂堤”,寫登高所見。“群峰”,指西湖西面和南面諸峰,如北高峰、南高峰、美人峰、靈峰山、月桂峰、白鶴峰等。“接”為連接,“拂”為輕輕擦過。詩人站在五雲山上放眼望去,彩雲連接著遠處的群峰﹔俯瞰山下,彩雲又飄拂過錢塘江堤。具體實寫出雲的動態、范圍、氣勢,使人歷歷在目,如臨其境。詩人用彩雲把遠方的群峰與近處的錢塘江堤連接起來,統一在一個畫面之中,為讀者展示出一幅充滿動感又色彩斑斕的圖畫,十分傳神。
“若問杭州何處好,此中聽得野鶯啼”,前一句是設問,后一句是自答,這是提示,也是過渡。詩人宕開一筆,用設問給人們造成一個懸念,激起人們探究的興趣,起到突出加重末句,為末句蓄勢的作用。唐代白居易《憶江南》三首其二有雲:“江南好,最憶是杭州。”“此中”,即五雲山中。“野鶯啼”,野外的黃鶯啼叫。末句揭示答案,畫龍點睛,在這裡聽嚦嚦悅耳的黃鶯鳴啼才是最令人愜意的事。杭州西湖有“柳浪聞鶯”著名景點,“鶯啼”是江南也是杭州標志性的景觀。人們常用“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來描寫江南的風光,唐代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也用“幾處早鶯爭暖樹”來描寫杭州西湖早春的景象,然而,在游人如織、人聲嘈雜的西湖邊聞鶯,與在偏遠清幽的五雲山山野聞鶯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五雲山山野鶯啼,因為環境幽靜,加上四周山巒的回應,更加清麗婉轉,優美動聽,在這裡聞鶯更有一種遠離鬧市回歸自然的野趣。五雲山絢麗多彩的景色與美妙動聽的鶯啼,構成一種有聲有色、充滿活潑生機的美好境界。
這首《七絕·五雲山》是一處景點的特寫,錯落有致,不僅是對大自然的頌歌,也是詩人內心一首歡暢之曲。作者看到了明媚春光映襯下的五彩祥雲,聽到了黃鶯婉轉清脆的啼叫,一派自然清純的江南春色展現在讀者面前,可以看出作者當時何等輕鬆舒暢、怡然自得。《七絕·五雲山》以口語入詩,一氣呵成,平直曉暢。寫景由高至低,由遠及近,動靜結合,詩境幽深,有如一幅色彩艷麗的山水畫,引人入勝,意趣盎然。
《七絕·觀潮》:千裡波濤滾滾來
錢塘江在杭州市南面,是浙江省的第一大江,入海口呈喇叭形,江口闊大而江身狹窄。起潮時,海水從寬大的百公裡海口涌入,受兩旁漸狹的江岸約束,形成涌潮。涌潮又受江口攔門沙坎的阻攔,波濤后推前阻,漲成壁立江面的一道水嶺。錢塘江涌潮自古蔚為壯觀,早在漢唐已有觀潮的習俗,成為杭州一大盛事,歷代均有詩文佳作。南宋周密《武林舊事·觀潮》記載:“浙江之潮,天下之偉觀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為最盛。方其遠出海門,僅如銀錢﹔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天際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清代詩人黃景仁《觀潮行》曰:“才見銀山動地來,已將赤岸浮天外。”1957年9月11日,毛澤東從杭州來到海寧鹽官鎮郊的七裡廟觀潮。中午12時20分,潮水奔涌而來,借著風勢,發出沉悶的隆隆巨響。毛澤東凝視大潮,拍手贊嘆。觀潮結束后,毛澤東興致勃勃地寫下氣勢磅礡、獨樹一幟的《七絕·觀潮》:
千裡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台。
人山紛贊陣容闊,鐵馬從容殺敵回。
“千裡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台”,起筆就緊扣觀潮之“觀”,具體描繪錢塘潮涌的情形,寫海潮初漲的實景。“千裡”,極寫錢塘江口外海面的遼闊。“滾滾”,既形海潮奔涌之狀,又摹波濤隆隆之聲。千裡壯闊的波濤洶涌澎湃,滾滾翻騰而來,恰如杜甫《登高》形容:“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雪花飛向釣魚台”,描寫潮水浩大的氣勢。“雪花”,即浪花。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中有“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毛澤東《七律·答友人》也有“洞庭波涌連天雪”之句。“釣魚台”,即釣台,在錢塘江中段的富春江邊,相傳為東漢盧光隱居垂釣之處。海潮涌入錢塘江口逆江而上,涌積相推形成滔天巨浪,濺起雪白的浪花,好像要飛洒到錢塘江上游600裡外的釣魚台一樣。此中景象本來就驚心動魄,加之詩人以如椽巨筆,把滾滾而來的海潮比作雪花翻飛,賦予自然景物以崇高的美感,又以夸張的手法狀寫潮來天際,潮去極遠,磅礡氣勢令人驚嘆。這樣,就將錢塘涌潮寫得波瀾壯闊、雄偉迅猛,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人山紛贊陣容闊”,意為觀潮的人們對錢塘潮的浩蕩氣勢贊嘆不已。“人山”,表明觀潮時人山人海的場面與江潮同樣壯觀,互相映襯。“紛贊”,生動地描繪了人們面對錢塘大潮指點評說的場景。“陣容闊”,江潮喧騰,像千軍萬馬排列成的陣容,顯示出錢塘潮的神奇魅力和人們觀潮的驚心動魄,體現了人對大自然的主體地位和主體意識。
“鐵馬從容殺敵回”,形容回落的江潮波光閃耀,猶如身披鐵甲的戰馬從容不迫地殺敵回來。“鐵馬”,披有鐵甲的戰馬,形容雄師勁旅。宋代陸游《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中有雲“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毛澤東久經沙場、南征北戰,炮火硝煙時常縈繞於懷。在長征途中《十六字令三首》詠山時,情不自禁地用大海波瀾形容山勢,用戰場畫面狀寫山景:“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面對錢塘大潮,曾經指揮千軍萬馬的詩人,不免又似乎置身於金戈鐵馬的戰場,就像看到了“橫掃千軍如卷席”的鐵血雄師勝利歸來,那樣熟悉,那樣感慨。這就不難理解,1965年重上井岡山時,他在《念奴嬌·井岡山》中慨嘆:“猶記當時烽火裡,九死一生如昨。”
《七絕·觀潮》屬即興之作,風格雄健,縱橫捭闔。這首詩既見物又見人,不僅生動地描寫了錢塘潮的浩大氣勢,而且寫出了人們觀潮的壯觀場面。藝術表現上虛實結合,寫了潮起潮落的全過程,既有眼前實景,又有極度夸張,相得益彰。這樣的詩作,讓人們真切領略到了毛澤東詩詞深沉、深刻之外的清新自然、閑適飄逸。(原載《百年潮》,202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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