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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这样的人——回忆周恩来口述实录》连载

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赵朴初:古今相业谁堪比

2014年01月07日10:01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我原来在上海工作,主要是做救济工作和佛教方面的工作。为了要成立一个佛教组织,1952年,周总理要我到北京来。1953年我到北京,1954年把家搬来。这以后和周总理见面多起来,谈的多是宗教方面的工作。有些外宾来了,与佛教有关的,周总理叫我参加。比如缅甸的吴努总理是佛教总理,他们来,周总理要我见。有时候见外宾,我讲话,周总理也在场,他对我还是鼓励居多吧。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政协讲话,用的都是佛教的语言。我讲的时候周总理在台下听,这也是对我的鼓励。1955年,我到日本去,那时候中日邦交没有正常化,我就算是作为民间的外交官。这是我第一次到日本。我们连翻译一共是7个人,先到香港,坐英国飞机到日本。日本政府那时候不给签证,后来日本有一个很有地位的和尚,他同鸠山首相关系比较好,他说这7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是佛教徒,可不可以让他来?鸠山同意了,就给我一个人发了签证。我们就请示周总理了。他说:“那么好,去吧!”后来日本方面的朋友又同政府交涉,总算7个人一起去了。

我到日本去,是参加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因为原子弹第一次爆炸就在日本嘛!所以要举行这么一个禁止原子弹氢弹大会,这个大会也叫它广岛大会,是1955年 8月6日开的。

1957年我又去了日本,接连去了几次。我记得有一次从日本回来见了周总理,单独见的,在西花厅他住的地方。他跟我说,你们跟国际上的人交往不要吵架,不要搞得面红耳赤,应当是进行感化教育。你看到最近放映的一个电影没有?是一个朝鲜电影,讲一个妇女碰到一个老头,他很不讲道理,这个人并没有当时就跟他吵起来,她以自己的行动感化了这个人。这部电影我一直没有看过,后来听说叫《红色宣传员》。那个时候我们确实有人出去跟人家吵得面红耳赤。这是周总理给我的教育,一个教导。

有一次周总理叫我做一项工作,说:“你把中国的佛教名山去编一个电影吧。”当时贺龙也在,就跟我讲峨嵋山是怎么的好。但周总理交办的这件事情我没有完成,我觉得很对不起总理呀。

我记得有一次由我发起的亚洲11个国家和地区的佛教代表会在北京召开。我跟周总理提出,请周总理见见代表,周总理都见了,还答复了各个代表提出的问题。有些外国的佛教徒来,我写信给周总理,请他见见,他都见,没有一次拒绝过。柬埔寨有一个和尚来访问,我写信给毛主席,毛主席也见了,而且在会客之前还跟我聊过天。

我在西花厅曾听到有些人不止一次跟周总理说,你这个房子要修一修。那个时候西花厅那个房子还有漏污痕,柱子上的漆都剥掉了。他笑了笑,这个房子始终没有修。我有一个朋友告诉我,说曾经见过周总理在办公时,穿着套袖。他说,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一个国家的总理在办公的时候还穿着套袖,这样节约。周总理对自己那是非常严格的。周总理是德范,道德的模范。我概括了三句话:他严肃地对待自己,认真地对待事,真诚地对待人。

记得邓颖超大姐90岁寿辰时,我就讲了,邓大姐很像周总理,他们两个人很像,都是这样。周总理对待自己那样节约,那样严格。说到认真,大家都知道的。记得那是1975年,毛主席谈到古代有一个大翻译家,叫作鸠摩罗什,是新疆库车县人。鸠摩罗什翻译是很了不起的,是个伟大的翻译家,他说过:“学我者病”。毛主席引用了这句话。这句话传到周总理那里,他不懂,就叫秘书来问我。我就书面地写了,佛教里是有这个话的,你能够学我的东西,就等于学了最好的药品了……要是不会学的就是毒药。总理这时已经病得那么重了!

上海解放初期,我把美国在华的经济合作总署所有的产业接收了过来。我曾经提出来,在上海的经济合作总署是美国援助蒋介石打内战的,那是一个国家的政府来帮助的,所以它有很多的东西,如纱布棉花等。那时候我们的工业基本上是纺织工业,是工厂需要的东西。我提出来把这个经济总署的东西拿过来做救济工作。华东大区的领导同志说要请示中央。那时我已到了北京,有一天晚上我都睡了,周总理叫人把我找来,到了他那里,那是我第一次到西花厅,周总理就问我这个事。我说这个事可以,我们现在灾情很重,皖北大水,苏北大水,很需要这些救济款,应该把它拿过来。周总理就答应了。我回到上海就报告了华东局的领导同志,这样就让我去跟他们办交涉。救济总署的署长叫乔伊斯?路易斯,是个美国人,他见到我相当害怕。我就跟他交涉。我说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我,我是负责华东生产救灾委员会的,谈了3天,最后还是破裂了。那时候军政委员会正在开会,我就向他们报告。第二天,军管会主任陈毅同志就以军管会的名义,把他所有的仓库都封了,接收过来了,都交给我。要说救济工作,那个时候我的钱最多。周总理那个指示非常重要……

我对周总理是有知遇之感,确实他对我的批评也好,鼓励也好,我一生也不能忘记。周总理大我9岁,邓大姐大我3岁,我都是把他们当作长辈的,把他当良师,我的良师。

在“文革”时期,陈伯达、王力这一班人,对周总理乱说,贴大字报。我那时候患心脏病,是阵发性的。那天我到街头上去,看到王力的大字报,攻击周总理,我回来就发病了。当时我就写了一首诗,叫《东山》,人家也不懂。东山就是古代《诗经》里一篇诗文是纪念周公的。所以叫《东山》,是纪念现在的周公。诗中写道:

悄悄非关多病,三年不见东山,花事绸缪风又雨,更兼蜂妒莺谗,终信晓珠天上,照他红艳千般。

3年没有见到周总理了。这是1967年在街头上看到王力的大字报,岂有此理!“花事绸缪风又雨”,周总理是绸缪花事,是指国家的事情,又是下雨。这个情况之下,他在为花事绸缪,绸缪国家的……“更兼蜂妒莺谗”,蜂子也在妒他,黄莺儿也在进谗言,就是说这些人。“终信晓珠天上,照他红艳千般”。我相信,这个晓珠指的是太阳,我相信天上的太阳能够照着他,使他还发挥着作用,千般的红艳。那个“晓珠”哪?我原来写的不是“晓珠”,因为过去有首诗,就是李商隐的诗中有“若是晓珠明又定”。如果早上的太阳又能够亮起来,而且定下来的亮,不是被阴云遮住的亮。“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那是唐朝人作的诗,我就把它引了。“晓珠”要它明呀!定呀!永远的明亮啊!用的是“晓珠”两个字,要它“明又定”,“照它红艳千般”。这是我为总理作的第一首诗,是1967年作的。

还有一次,陈伯达发谬论,也是攻击周总理。所以我就称赞周总理。这个《感遇》就是随便起一个名字,碰到了一件事有感而发吧。

忍辱负重,艰难劳止,回首丘山,折齿孺子。食草一江,鞠躬尽瘁,无怨无尤,欤至哉!

“忍辱负重,艰难劳止。”那么辛苦,那么艰难,忍辱负重。“回首丘山,折齿孺子”,杜甫有一句诗:“万牛回首丘山中”,一万头牛在拉着,回头一看,它背的是丘,一座山,那么大的一座山在背着。“回首丘山”用的是杜甫诗上的。“折齿孺子”,古时候有一个国君,为了他的小孩把自己牙齿折掉了,孺子就是小孩,为了老百姓,我们这个人民哪!他宁可折掉自己的牙齿,而这个牙齿掉下来自己吞下去,不是吐出来的。这样一个人,就是说周总理。“食草一江”,他吃的是一把草,他流下来的奶像江一样的,吃的是草,流下是奶,江一样地流。“鞠躬尽瘁,无怨无尤”,不怨天,不尤人,“欤至哉”,好啊!特别地好!

周总理去世了,我作了一首挽诗:

大星落中天,四海波鸿洞。

终断一线望,永成千载痛。

艰难尽瘁身,忧勤剩龄梦。

相业史谁畴,丹心日许共。

无私功自高,不矜威益重。

云鹏负风展,蓬雀从目送。

我惭驽驾姿,期效铅刀用。

长思教诲恩,直为天下恸。

尽管我老早就晓得周总理病得那么厉害,但是总希望他多留一天多好啊!但是一线希望断了,永留千载痛,没有办法,无可挽回了。“艰难尽瘁身,忧勤剩龄梦”。龄梦过去也是说周公的,古代《诗经》上说的话,他本来可以活到90多岁的,但是他忧劳,他的梦龄可以活到90多岁,但是他不行了。“忧勤剩龄梦”,他的年龄剩下来了。“相业史谁畴”,他等于是首相了,他的相业没有人能比。“丹心日许共”,他的丹心,太阳许可他共,这个里头也有意思就是了。“无私功自高,不矜威益重”,周总理就是这样,他是无私,没有私心,但是功自然地高起来。“不矜威益重”,他从来不自负的,没有看到过周总理他觉得我自己怎么有才能,他非常谦虚,非常和蔼,平易近人,不矜。但是,他的威望一天天的重,他的威望更加高起来。“云鹏负风展,蓬雀从目送”,那个时候就是说陈伯达、王力这一批人的。周总理好像是天上的鹏鸟,大鹏在云当中,乘着大风飞到云里去,蓬雀从目送。陈伯达、王力、江青这批人好像只能够眼睛望着,蓬草的雀子,小麻雀,只好是眼睛望着,“蓬雀从目送”。“我惭驽驾姿”,我惭愧我自己是一个很驽的,很差的马,天分很低的。“期效铅刀用”,我虽然不是钢的刀,也不是铁的刀,是铅做的刀,我还希望铅刀还能派一点用处,我希望这样子。“长思教诲恩”,我常常想起你对我教诲的恩,我坐在家里,常常自己埋怨自己,辜负了他的教诲。“非敢哭己私”,不仅不敢为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来哭,我是为天下来悲痛的,“直为天下恸”。这是我在周总理去世后作的挽诗。

周总理逝世一周年的时候,我又作了一首诗,这首诗后来上海曲艺社把它演唱了,在上海作家协会,是文联吧?在七层楼弄块布,写上大字,一直悬到街头。这一首纪念周总理逝世一周年的诗叫《周总理逝世周年感赋》(金缕曲):

转瞬周年矣,年前伤心情景,谁能忘记?缓缓灵车经过路,万众号呼总理,泪尽已赎公无计。人似川流花似海,天安门尽瞻民意。愁鬼蜮,喜魑魅,古今相业谁堪比?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雪侮霜欺香益烈,功德长留天地间,却身与云飞无际。乱眼妖氛今扫尽,笑蚍蜉撼树谈何易。迎日出,看霞起。

“转瞬周年矣”,一年过去,“年前伤心情景,谁能忘记”,年前的伤心事情,谁能忘记?“缓缓灵车经过路,万众号呼总理”,我也是跟着在那里的。那个时候,总理的灵车过去时候,大家都哭啊!万众号哭总理呀!“泪尽已赎公无计”,我眼泪都流光了,我也没有办法把自己身体来代替他,没有办法。“人似川流花似海”,那个时候人那么多呀!像川里的水在流,做的小白花,像海那样送的花。“天安门尽瞻民意”,在天安门就可以看到人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愁鬼蜮,喜魑魅”,鬼蜮在那里发愁了,魑魅是那些妖怪,这些人高兴。“古今相业谁堪比”,从古到今,周总理这样的事业,谁能够比呢?“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雪侮霜欺香益烈”,雪也来欺侮他,霜也来欺侮他,但是他的香更浓烈了。“功德长留天地间”,他的功劳,他的道德,永远留在天地。“身与云飞无际”,周总理逝世了以后,他的骨灰撒了,就跟云一样地飞了,没有边际。“蚍蜉撼树谈何易”,那个时候已经是1977年,“四人帮”被打倒了,所以这些乱人眼睛的妖氛扫了。蚍蜉就是那些蚂蚁,撼这棵大树谈何容易。“迎日出,看霞起”,太阳出来了,光明了,那是周总理逝世一周年的1977年。

总理待人的真诚是大家都知道的,真诚地待人,哪怕一个小的事情,他不放弃的。一个小孩子,一个日本人,他都爱护。你看他爱护一个人,会感动多少人的心哪!有人会问:周总理怎么会管到这类小事情呢?你不晓得这个作用有多大,影响有多大呀!周总理逝世以后,日本友人来看邓大姐,都痛哭哇!不只是我们中国人哭,日本人也在哭哇!那一天我记得,那个人走了,哭着走了,我就想劝一劝邓大姐,不想我劝邓大姐的时候,我自己哭了。邓大姐她了不起,她没有动声色,她心里头当然悲痛,但不动声色。

当然,周总理丰功伟绩大家都知道的,我就谈谈他的为人,他的品德方面。说起来真是感动人,一个人去世以后,即使是他的父母嘛,三年过去也就淡了哀痛。他不是,人民一直还是想念着他,哀痛着,这个没有,少哇!几乎很少很少有这种人哪!

我最近才知道,周总理对把他自己祖先的坟改成深埋,这也是很好的。他曾问过我,你们佛教里面是不是提倡火葬。我说“是的”。佛教是提倡火葬的,而且把骨灰撒到江河里去。周总理说“好”。他自己有个遗嘱,也是把他的骨灰撒了。

(作者为全国政协原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原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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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张湘忆、赵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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