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毅
在旧时的大上海，提到出自宁波浃江小港的李氏家族，几乎无人不知。民国时期，李家住上海卡德路(今石门三路)58号，为六幢相连接的洋房，深宅高墙，树木掩映，很有名门世家的气派。1913年，李薇庄的爱女李秋君年方14岁，待字闺中。由于受到兄长名画家李祖韩的影响，李秋君很小就爱上绘画。上世纪20年代初，李秋君的画因具有独特的美和人文情趣而得到沪上陈巨来、王一亭、吴湖帆等名家的赞赏，誉为“画坛才女”。
1926年，张宗昌统率的直鲁联军盘踞上海。这支军阀部队人员庞杂，还有好几千凶悍的白俄军人，故而军纪极差。张宗昌下令，军队不得滋扰租界，并严令部下不得滋扰“小港李家”。盖因清末民初他未发迹前流落上海，幸得身兼民军将领的李征五的慷慨救助，得以活命，故有相报之心。一日，李秋君她正在家中画室里观摩张大千派人送上的几幅仿石涛山水画。忽然一女仆禀报说毕军长派副官登门求购两幅画，顶好是仕女题材，毕军长当以重金相酬谢。李秋君心中很不快，当即拒绝了。副官一再央求，仍遭拒绝，只得怏怏而去。
毕庶澄是山东文登人，出身贫寒，幼时父亲亡故，9岁时又丧母，丢下他和两个幼妹，生活艰难。辛亥年，少年毕庶澄加入学生军，后毕业于济南陆军讲习所。他喜读新书报，而且练出一手好枪法，受到张宗昌赏识。1917年随张宗昌赴哈尔滨。一年后他当上第三混成旅少校副官。1922年，南北军阀混战不休，毕庶澄又随张宗昌赴绥宁，招兵买马，策划军事，升任军士讲习所教育长、所长。1924年，直奉大战后，毕随张宗昌进一步投靠张作霖。毕当上东北陆军三师补充第二旅旅长。同年12月改升东北陆军三十二旅旅长，授少将军衔。1925年苏鲁战争爆发，毕庶澄以屡立战功升任山东济南防卫军总司令，兼第八军军长及胶东护军使，又被北京政府授澄武将军。在多年征战中，毕庶澄虽追随张宗昌也干了一些残害民众的事，但他毕竟还有些文化，有些理性和良知，对张宗昌的行为已有了心理上的反感。续弦妻子赵秋霞对他也有不小影响。赵秋霞，北京人，毕业于北京贝满女中。赵秋霞爱好文学，又喜爱绘画，喜爱上海李秋君的清丽婉约而又优雅的画风，可谓是李秋君的粉丝。故而得知丈夫的部队进驻上海后，赵秋霞已几次委托丈夫设法购买几幅李秋君的仕女画。毕庶澄为此跑了沪上多家书画店，均未见李秋君的作品，问店家后才知道李秋君没考虑过把画作标价出售，只同意报刊发表。她倒是赠送自己的画作给她钦佩的宋庆龄、何香凝、林徽因等杰出女性。毕庶澄得知此情，干脆想到派人登李府求画，不想碰了个钉子。同时，他也意识到直鲁联军在上海文化人心目中是何等之差。故而对李秋君无怨怪之意。
实际上，从几个月前开始，毕庶澄就有意归顺广东国民政府。他与北伐东路军指挥部的情报专员秘密接上了头。见过该部政治部主任潘宜之，但拒绝收下潘代表总指挥白崇禧送他的二百根“大黄鱼”(金条)，慨然表示他绝非贪好金钱之辈。他只想得到书面保证，起义后自己及部属众军官的身家安全需要得到保证。于是白崇禧报告了蒋介石。蒋密令驻沪总代表何成浚出面与毕庶澄接洽。何成浚对毕庶澄晓以民族大义和三民主义精神，渐渐地毕庶澄下定了弃暗投明的决心，主动提供了不少极重要的军事情报，如兵力部署等。万没想到的是此时出了内奸。原来他的贴身保镖兼军部警卫营副营长万鹏举是他同乡发小，情同兄弟，极受毕庶澄信任。此次直鲁联军部队进驻大上海，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令万鹏举心旌摇荡，几次背着毕庶澄逛妓院、上赌场，挥霍无度。他还因勾结第二军的旅长田玉堂私下外出勒索而遭到查处。万鹏举怀恨在心，遂将毕庶澄暗通北伐军一事密告张宗昌。
1927年3月，中共领导了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首先控制的闸北、老北站、大场等地恰正是毕的第三军驻防地。毕部稍作抵抗即后撤，张宗昌、褚玉璞部队也吃了败仗。北伐军东路军、第一师等部队得以没经过激战就进入大上海……此后直鲁联军西撤南京，又经浦口北退。4月1日，张宗昌派出一旅精锐部队赴青岛控制住渤海舰队，秘密拘捕了可能忠于毕庶澄的几名舰长。4月5日，张宗昌急令尚在泰安的毕庶澄赶来济南开军事会议。他预先就在督军府内外埋伏了一营警卫部队，架上机枪。毕庶澄尚被蒙在鼓里。他才走到督军府大门口，乱枪齐发，毕庶澄当场殒命。他的卫队二十多人也全部被伏兵枪杀。1927年4月7日沪上《申报》《新闻日报》《大美晚报》等报争先报道了毕庶澄被杀事件。李秋君闻讯心中黯然。她对哥哥李祖韩和李祖模说:“我本以为那个毕军长同张宗昌、褚玉璞及东南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一样，是一伙祸国残民的匪类恶徒。不想他却有改恶向善之心，终而不幸惨死。若早知他的为人和抉择，我真应当送几幅画给他”。对于李秋君来说，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件憾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