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仕琪
刘半农是在方言调查途中患病去世的。
1934年6月19日刘半农带着白涤洲、沈仲章等人从北平出发,沿着方言音调的地区分布路线前往内蒙古、山西一带进行调查。这似乎是史语所的分工,在此以前,赵元任、李方桂等人在南方进行了广泛调查。刘半农要通过调查进行语言地理学研究,撰写《四声新谱》和《中国方言地图》。他们经包头、绥西、安北、五原等地,然后到大同,跋山涉水、头顶烈日,调查了山西雁北13县的方言,获得大量的方言地理学信息资料,收集了许多民间歌谣。7月9日,刘半农突然患病,病情严重,来势凶猛,限于医疗水平和条件,延误了救治,几天后赶回北京住进医院,确诊为回归热,但已回天无力。1934年7月14日,这个在诗歌、小说、杂文等文体写作方面都有开拓性贡献的著名语言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带着他的未竟之愿,离开人间,享年44岁。
刘半农去世的时候,傅斯年正在上海。闻之噩耗,十分悲痛,回顾与其相识、相交、相处的情景,傅斯年几次痛哭失声。几天后他写信给胡适:“闻半农之死,为之流涕者数次。以私论,此公为我之知己,十六七年好友矣;以公论,此为友人中最努力之一位,北大老教员中第一位不该死者。他独先死,想到我们打架时,不知涕之泣然也。”
悲痛的日子里,傅斯年似乎又想起他们留学时,大家穷极,有时靠借贷维持生活和学习,有时只能以面包充饥的日子,想到刘半农因贫穷不让别人知道他家的住处——因招待不起——的尴尬;也想到刘半农死后,他妻子和孩子的生活——好友去世,无可挽回,家人还要生活——可怎么活下去?为了多年的友谊,也因为刘半农多年来对史语所工作的支持和贡献,他特别关心抚恤金、捐赠款项,以及纪念活动。他给胡适写信说:抚恤、捐赠、纪念,这三件事,“吾等公私皆欲竭力”。他为之争取抚恤金,倡议捐赠之外,还特地同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丁文江商议,利用研究院基金会利息,设立Scholarship(奖学金),年约1200—1500元的样子。这是一笔不少的数目,也是一个很高的荣誉。
傅斯年为朋友考虑得很周到。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出于一片好心,却没有做好善后工作,他悔愧不已。
傅斯年原来答应,也与蔡元培院长、丁文江总干事商量好,由史语所出3000元作为抚恤金,算是对史语所兼职研究员的心意。为了给刘家争取更多的抚恤和救助,他一直没有拿给刘半农的妻子,怕影响北大或其他的抚恤和救助款项,因为其他单位更多一些。在他看来,史语所的3000元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政府抚恤金发下去之后,研究院会计处和教育部都说,史语所的三千不能再报销,因史语所也是政府机构,政府既然已经发给,各单位均不能再发。傅斯年知道后,十分为难。他做了许多工作,但财务制度在,谁都没有办法,只好写信给刘半农的夫人朱蕙,其中说:
先是政府恤金之能早日领到,并非弟等初意所及,故当时拟由本所恤三千,此事蔡先生及在君先生皆同意矣。当时所以未出者,乃虑此款一发,影响及于其他之大数。乃大数既发,本院会计处及教育部皆谓再有恤金,决不能报销(盖两项皆经过审计部也)。故有主张作罢者,弟乃在异常为难之中,此其所以迁延又迁延也。总之,弟以半农兄之热心研究所事,深愿有所尽力,然如不能报销,则弟亦属无法可想,故与历任总干事商量又商量,用恤金名义仍属无法。
傅斯年爱朋友,重情义,但就他与刘半农的友谊而言,亦属划了个不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