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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五四文人风范

主讲人: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 赵普光

梅剑飞

2014年03月19日11:29   来源:新华日报

原标题:追溯五四文人风范

“人民英雄纪念碑”上“五四运动”浮雕。

北京“五四”大街上“新文化运动”雕塑。

核心提示

◆ 今天,我们会用各种“标准”对人群予以切割。用标准衡量一切,用指标判断一切,天才难有空间。

◆ 斯文尚在吗,今天,文化传统还在吗,那种Q文人风范还在吗?但是反过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之所以我们能够发出这种质疑和呼唤,说明这一切在我们内心当中从来没有远走,只不过它需要时间来推进。

坛主小传

赵普光,生于1979年6月,河南杞县人,文学博士,现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等项目多项。参与编辑著述多种,获奖多项,学术兼职多项。

比1919年“五四运动”更早一些的是当时中国的启蒙运动:“五四新文化运动”。“五四”以后,文人很多,对社会影响非常大,并且相当一批文人是从报纸杂志社出来的,当然也有一批文人是从高校出来的,基本是这两个体系。

那时中学生都有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的关怀

陈独秀以前考科举,接受传统教育,但是后来晚清政府把科举废掉了,这样一来,一批人都没有出路了。这时一个很重要的朝阳产业“出版传播”出现了,报馆、杂志社这样一些实体兴起,给了一批本来出路已断的人一个新的出路。陈独秀当时创办了一个青年杂志,这个青年杂志从第二卷改名叫《新青年》,它是中国启蒙运动的一个重要的阵地。《新青年》顺应了时代潮流成为当时中国舆论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阵地和窗口。聚集了一批精英人士,比如胡适,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学改良刍议》,从而引起了陈独秀的激赏,也引起了蔡元培的注意,所以才邀请他到北京大学任教。然后很多人在《新青年》发表文章,引起蔡元培的注意,便亲自登门拜访邀请,把聘书送到一些人手里希望他们能到北京大学去任教。当时很多人从报刊杂志的平台走了出来,这一批人主要是新派,提倡革新,提倡打倒传统。

北京大学后来成为中国思想文化起源地,中国历史上的一校一刊一批文人模式诞生。一校是北京大学,一刊是《新青年》,一批文人是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等等。都是些领时代之新风潮流的弄潮儿。他们依靠《新青年》杂志为核心阵地,向全国发表他们认为比较重要的一些文化的、政治的、思想的、哲学的观念、理念。一个是德先生(民主),一个是赛先生(科学)。但其实还有一个,我觉得这个甚至更重要,那就是自由,因为科学和民主是基于自由的。

西方的文化和文明,进入中国,由此辐射全国。比如说巴金后来回忆,他在成都读中学的时候,接触到《新青年》杂志,当时他非常激动,深受影响。比如山东的王统照,后来也是中国新文学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可惜去世较早,他当时还在读中学就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见诸于《新青年》的文章讲的是我们民族的兴亡和人权,怎么去解决问题,呼吁人人平等。今天,反观当下的大学生,发现大家都只是一门心思参加英语四六级考试等等。那时候的青年,即使一个中学生,竟然有一种身无分文但是心忧天下的关怀。

五四文化人的很多特点,就是“文人风范”

“五四运动”的爆发,导致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流产。五四新文化运动,从1915年到1919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结出硕果,青年人认同于这样一个理念了,认同新的文明再造,要从用文化思想熏陶、舆论宣传的这样一种教育方式,来培养人,来立人。

那样的文化启蒙方式那么快就被抛弃,主要是因为当时社会的空气:外在的压力。那时候人们的焦虑感是亡国灭种的焦虑,这在五四前后一直挥之不去,后来这种焦虑转变成为一种现代化的焦虑。

当时中国积贫积弱,知识分子都在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改变这样一种现状。“五四新文化运动”它是一种用缓慢的文化建设的方式来改变这个现状,先把人改造好,先使人文明,先使人健全和完善,然后才能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这是一个思路。但是更占主流的,或者说更占话语权的是另外一个思路,那就是通过政治的,甚至是暴力革命的方式来建立一个新的体制,从而实现一个新的世界,再来改造人的精神文明。这能够迅速见效,更被人所推崇。当时那一批关心国家,关心民族危亡命运的人,内心强烈焦虑。后来这些人都无疑选择了正确的方式来改造这个社会,来实现我们的民族的强盛。但是,事实上五四文化启蒙运动,没有得以实现,人们的精神的世界没有得以很好的改造。没有建立一个健全的、完整的、完善的人格的时候,即使一个新的社会建立,但它还不能够称得上现代化。

正是这场思想文化启蒙运动当中,出现了很多灿烂的文化星辰。在这个意义上说,五四时代几乎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时代,它在中国历史上以前没有过。五四之后我们跟西方的接触越来越多,但是我们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却离传统越来越远。

“通”,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精髓

五四文人风范的第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通”。他们有着非常深厚的积淀,早年接受的是传统的私塾教育,读“子曰诗云”和“四书五经”出来的,这些经典经过长期积淀具有文化的原点意义,他有很多很多的可增生的空间。后来他们出国留洋,能够把西方的文化给化掉,于是就“大通”。就像林徽因是诗人作家,还是建筑学家,还精通绘画和音乐。她的修养是圆形的,以点为中心,她给打通了,而且她在每一个领域又非常专、深。后来的教育体制逐渐专门化,逐渐分科化,完全打散掉,很难实现融通。

“通”才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精髓所在,我们讲天人合一,讲的就是一种通,一种打通、一种贯通,这恰恰能在五四文人身上得以体现,因为他贯通,所以他从容。比如徐志摩,他早年和张幼仪结婚,后来到了西方游学,不是留学,游学不拿学位,想听谁课听谁课,非常从容。

还有沈从文,当时在大学讲课经常朝着天花板看,不敢看学生,他有一次往下一看,发现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特别明亮,他被吸引住了,这个学生叫张兆和。沈从文于是就拼命给她写情书,最终,沈从文这样一个乡下人喝上了爱情的甜酒。沈从文追求他的学生,而且用那种死缠烂打的方式,如果放在现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大学老师肯定有问题。这样一些人,他在爱情、在情感婚姻等等问题上,如果按照我们现在的道德体制去判断好像都有问题,但是我们为什么觉得这些人都不坏甚至有点可爱呢?这恐怕也是五四文人一个很独特的地方。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五四文人的“真”,或者叫“诚”。他爱什么,他喜欢什么,他不装,我爱了就是爱,我不爱就是不爱了,我不装,我不端着架子,我不做作,这是五四文人的一个很重要的风度。沈从文去世之后,他的碑上铭文是“赤子其人,星斗其文”。赤子,就是讲他的真诚、率真,如果一个人老端着架子,那么这个人肯定是非常虚伪的,什么样的人才会装?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时候才会装。装的主要原因是他没有底蕴,没有底蕴之后他只能装个架子,只能端着架子,然后让人觉得他有才,要佩服他。

因为有底线和原则,所以有名师风范

五四文人让人膜拜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是有名师风范。

比如刘文典,他的学问非常牛。刘文典在做安徽大学校长的时候。有一次,蒋介石突然一时兴起要去高校视察,于是他就坐飞机莅临了安徽大学,我们想那个场面应该非常隆重才对啊。可惜蒋介石到了安徽大学之后发现,没人睬他,老师在讲课,学生在学习,工作人员都在照常办公。蒋介石很失落,很没面子,一气之下回南京了,接着要把刘文典给罢官,不让他当校长。

近来有一个话剧叫《蒋公的面子》,讲的是当年的中央大学三个教授,关于蒋介石要请他们吃饭,他们说要不要给蒋介石面子,去不去赴宴呢?那么现在呢?面子反过来了。哪一个官员要请谁吃饭,那是天大的面子。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他认的是道德、学问和真理,是你这个人。不是权势,不是名利。这些人非常非常纯粹,有名师风范,所以他才能活得洒脱,才能放下,无欲则刚,无私而天地宽。比如说熊十力和费明,他们是湖北老乡。一个在北京大学做教授,一个在北京大学当学生。熊十力曾经专门学佛。费明也非常喜欢佛学,他经常去熊十力家探讨,说着说着,外面的人就听到里面在吵,再后来板凳就飞出来了,两个人打起来了。费明说我再也不来你家了。只是第二天,他又来了,来了之后又探讨,又吵,吵完之后又走了,然后又发狠不来了,但是后来他又来了。他这不是没脸没皮么,怎么能这样呢?其实这也是名师的一种表现。为什么能这样,因为他们吵的原因是学术见解不同,并不是私人恩怨。文人的底线就是在这产生的。今天恐怕已经很难找到这样的风气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向往文明和风范,说明斯文并没离我们远去

下面要说的是天才的空间,又要说到沈从文。沈从文的经历具有励志色彩,他出身非常低微,马马虎虎读了小学,然后去当兵,加入的又是非常不正规的地方武装。当完兵之后去了长沙,在长沙因为一场单相思钱被骗了,他觉得很没面子,不敢回家。最后迫不得已找人借钱,他跟熊希龄沾点亲戚,后来从熊府上拿了钱去北京,成为民国时候比较早的北漂一族,旁听北京大学的课,接着开始写作。可投稿总是石沉大海,没有钱吃饭,于是他给郁达夫写了一封信,郁达夫就去看他了。那个时候北京的冬天非常冷,郁达夫看到一个小青年,手冻得红肿,趴在那儿写作。郁达夫跟他聊天,然后请他吃饭,把剩下的钱全部给了他,又把自己唯一的一条围巾送给了沈从文。这些对于处于逆境当中的沈从文来说,绝对是巨大的鼓舞。随后沈从文的文章逐渐得以发表,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但是作家的稿费太低了怎么办,他还要养家糊口,就要去学校教书,虽然他没有学历,却照样走进学校讲堂。当时的校长是胡适。沈从文还搞了一场师生恋引起了胡校长的注意,因为张兆和不断接到沈从文的信,一封一封又一封,她把它编成号,实在扛不住之时,就一起交给了胡校长。胡校长一看,说什么意思啊,你害怕你的父母不同意?那我去跟你父亲说。后来我们知道,沈从文和张兆和结婚了,再后来沈从文到了武汉大学,到了青岛大学,到了北京大学,到了西单联大。名气越来越大。

还有梁漱溟,当初只是个中学教员,因为一篇文章引起了蔡元培的注意,于是蔡元培就邀请他到北京大学当教授。还有陈寅恪先生,那时非常年轻,而且没有学历,照样能够受聘成为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一,等等。他们的经历体现天才需要空间。今天,我们会用各种“标准”对人群予以切割。用标准衡量一切,用指标判断一切,天才难有空间。

人不是机器,是一个一个完全不同的多样的个体存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有三种资本,一个是政治资本,或者叫权力资本,一个是经济资本,一个就是文化资本,但是文化资本似乎最不值钱,但却又是最长久的,因为它是“化”,化是什么,它是融化你内心的,使一个人生命内部起变化。因为每个人内心当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向往,这也是文化或者文学永恒存在的重要原因。比如说在座的各位在这么冷的清晨起了个大早来听讲座,主要是因为大家喜欢这个话题,仅仅是喜欢就已经足够。因为在你的生命中,在你技术化的繁忙生活之外,需要有内心的世界和精神的空间。你需要这些东西来填充你自己的内心,而内心的东西,才恰恰是我们生命中最根本的。我们每个人都想成为一个完整的,独特的,个性的一个自我。我们每个人在追慕五四文化和五四文人的时候,都充满了一种期待和向往。为什么会向往?就是在现实当中我们需要那样一种风度,那样一种风范。但反过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之所以我们能够发出这种质疑和呼唤,说明这一切在我们内心当中从来没有远走,只不过它需要时间来推进。

(本报记者梅剑飞根据赵普光在南京图书馆举行的讲座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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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常雪梅、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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