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福来：我是“七七事变”的亲历者

郑福来老人正向官兵们讲述当年的苦难历史。崔长龙摄

7月12日，北京卫戍区某特警团官兵来到宛平城地区参观，特地邀请家住卢沟桥西头的郑福来老人讲解。

郑老爽快地答应了。作为卢沟桥事变的亲历者，他从64年前就当起卢沟桥抗战史的义务讲解员，耄耋之年也在坚持。

“习主席指出，‘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也是最好的清醒剂。’”郑老说，“那段苦难的历史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我活一天就要讲一天，能活到100岁，我就讲到100岁！”

卢沟桥下，流水潺潺。冲刷不去的，是已经刻在人们心中的历史。

讲解地点：卢沟桥

最难忘记的，是日寇的野蛮侵略

卢沟桥的望柱上，当年日军留下的弹痕犹斑斑可见。老人手扶望柱，回忆起那段苦难的过去。

1937年7月7日夜，密集的枪炮声把年仅6岁的郑福来从睡梦中惊醒。“我睁开眼一看，外面黑洞洞的，还以为是日军在演习。”郑福来回忆道，他早晨起来正准备去上学，却看到一枚炮弹在自家北房西侧爆炸。他明白，日本人打进城了！

头一天还在一起玩耍的10岁小伙伴四春子，被落到自家门前的炮弹炸开肚子，抢救无效死亡。奶奶让郑福来顶着锅盖往五奶奶家跑，到她家比较背静的矮房里躲避。郑福来钻到炕洞里不敢出来。

战斗持续了很多天，宛平城里到处都有炮弹落下。“房子都被震漏了，实在没法待了。”郑福来说，他跟着母亲，混在人群里逃难，从涿州到保定府再到固城，最后到了一个远房姨家。

“母亲抱着妹妹，我跟在母亲身后，拽着衣角一直走啊走。”郑福来说，到达目的地时，他两腿痛得已经不听使唤，脚后跟磨破了，血淋淋的袜子和脚粘在一起，稍微一拽就疼得龇牙咧嘴，脱都脱不下来。

7月29日，北平沦陷。此时，由于身在异乡、没吃没喝，郑福来母亲作出一个冒险的决定：回家。“回家的路上，尸体遍地。”郑福来说，他和妹妹、表弟几个孩子手牵着手，大人让他们闭着眼睛走路，千万别看。

由于年龄小、好奇心强，郑福来还是睁开了眼睛，“成堆成堆的死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还被开膛破肚，全是被日军杀死的！都是无辜百姓啊，鬼子太可恨了！”讲到这里，郑老握紧拳头，两眼圆睁，嘴唇颤抖。

回到家乡，郑福来发现村里设了很多日军岗哨。过往的人必须得接受检查，给日军行礼。一个裹小脚的妇女路过，日军强迫她脱掉裹脚布，赤脚在砂石地上行走。郑福来躲在妈妈身后，一个鬼子用刺刀向他比划，郑福来吓得双手抱头，日军哈哈大笑。“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郑福来说。

回到家里，郑福来发现，自家三间灰土房的门窗没了，房子被炮弹炸没了顶。奶奶、爸爸、伯父、伯母不知道逃到了哪里，离他家30米远的岱王庙原是中国军队的驻地，现在成了日军的军营。

讲解地点：岱王庙

最受鼓舞的，是军民不屈的反抗

在离卢沟桥不远的岱王庙，郑老说，卢沟桥事变后，驻扎在这里的日军干尽了坏事。“吴振山的二叔经过岗哨没给鬼子行礼，被一刺刀捅死；郭均的爷爷在河滩搂柴火，被日军当成活靶子射死；金辉到河里打鱼，鬼子硬说他是八路军，放狼狗把他咬死了……”

“历史一再证明，在强敌面前，我们中华民族是不屈不挠的！”郑福来话锋一转说，八路军游击队和当地的居民对日军恨之入骨，一直与之进行着斗争。

游击队神出鬼没，昨天把日伪军的炮楼给端了，今天把某个据点的鬼子给杀了，日本鬼子和伪军整天提心吊胆。为了壮胆，日军整天站在庙的高处大声吼叫，给自己壮胆。

1942年，郑福来的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背着一筐老玉米。一个日本军官和翻译把他父亲拦下，问：“你的愿意我们打赢还是八路打赢？”郑福来父亲说：“你说的意思我听不懂。”翻译急了，说：“太君在问你愿意谁打赢？”郑福来父亲说：“你会说鬼子话，你跟他说吧！”鬼子问怎么回事，翻译说：“他的不敢说！”日本军官恶狠狠地说：“我们打赢了全饿死你们，打败了全杀死你们，鸡犬不留！”说罢，他用皮靴狠狠踹了一下箩筐，嘴里大声喊着“开路开路”。

“在凶狠的敌人面前，我的父亲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郑福来说，在大人们的影响下，他和小伙伴曾偷偷跑到日本侵华军官的墓前拉屎撒尿，掏出粉笔头，在墓台上写打倒小日本。“我们不怕，还很自豪！”

“沦陷后老百姓受苦受难8年，不屈不挠地抗争了8年，日本侵略者也提心吊胆了8年。”郑福来说，1942年夏天，一个拉洋车的小伙子碰到两个日本兵。他们满嘴酒气，坐上车用脚踹小伙子的后背，意思是快点。小伙子一怒之下，把俩鬼子拉到河里，自己跳水逃走。车行老板听说此事后，不仅没让他赔车，还请小伙子吃饭喝酒表达敬意。

“在这场救亡图存的伟大斗争中，中华儿女为中华民族独立和自由英勇斗争，让驻守宛平城的日本鬼子心惊胆战。”

讲解地点：村西头

最痛恨的，是企图歪曲历史的人

迄今为止，郑福来担任义务讲解员已有64个年头，接待过70多个国家的外宾和数以万计的军民。

曾经有一个日本人来参观，在村西指着不远的岱王庙问郑福来：这是什么地方？郑福来告诉他：“这曾是日军的军营。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日本人排着队从这里出发，到处杀人，无恶不作！”那人说：“我们日本人不会无故杀人的！”他的意思是中国人不反抗他们就不会杀人。“野狼到你家里撒野，强盗到你家里抢劫，你反不反抗？”郑老毫不留情地反驳，那个日本人直点头，“你说得对！”

“日本右翼分子篡改教科书，使许多日本人不明真相。”郑老说，历史就是历史，事实就是事实，任何人想要否定、歪曲甚至美化侵略历史，中国人民和各国人民绝不答应。“日本军国主义的罪行我有亲身经历，我就是历史的见证者！”

近年，郑福来养成了用写诗表达愤慨的习惯。“每次看到日本否认侵华历史的新闻，我就记录下来，把不满写成诗，现在都已经很厚一摞了。”日本最近解禁集体自卫权的新闻，郑福来也看到了。他紧皱眉头说：“日本右翼势力不仅要否定历史，还磨刀霍霍。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

“不过，我国国力强盛了，日本右翼势力再敢挑起战争，咱们就老账新账一起算！”郑老提高声调，语气坚决。一旁的官兵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有的还大声喊“好！”

郑福来爱憎分明。他说，日本人民和日本军国主义是两回事，要区分开来，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应继续发扬光大。抗日战争中，中国人民受到深重的灾难，日本人民也同样深受其害。

一次，一个长方脸的日本老人由领导陪着来了。在村西头刚下车，那日本人就说：“变化可真大呀！”听翻译介绍后，郑福来十分警觉地追问：“你来过吗？”那日本人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分明是当年的鬼子兵啊。郑福来心里清楚，战争年代也有不少日本兵投诚中国，这个人现在能由领导陪着来，说明是友好人士。他大声说：“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是友好的，我们分得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侵略中国是军国主义分子干的。”这个日本人听后，向郑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讲解地点：宛平城

最欣慰的，是国人对历史的铭记

接近中午，官兵们由郑老带着来到宛平城。老人指着东墙北侧一个大豁口说，这是日军侵略的铁证，保留弹痕是为了警示后人。“像这样的弹坑，墙壁上还有几处。建国后几次修缮，都没有动。”

郑老说，自己当义务讲解员这么多年，去过军营、学校、政府机构和企事业单位，从不收别人的钱。他一有空就培养“徒弟”，多次到抗日战争雕塑园培训讲解员。“欣慰的是，那段血泪史就像宛平城墙上的弹痕一样，已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

一次，10多名东南亚华侨来参观，专门找郑福来讲解。原来，是其他华侨推荐他们来的。郑老为北京科技大学的学生作义务讲解后，该校学生会专门寄来感谢信，感谢郑老让他们了解到一些历史的细节。中央电视台的一名主持人采访后说：“郑老啊，像您这样的老人就是国宝，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最让郑老津津乐道的，是不久前一次乘出租车经历。上车后，司机得知目的地是宛平城时，自豪地介绍说：“我年轻时到那里参观，一个镇长给我义务讲解抗战史，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郑老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地听着司机生动的讲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郑福来是卢沟桥镇第一任镇长，退休前系宛平地区副调研员。他知道，司机口中的“镇长”就是自己。

不知不觉，参观结束。郑老告别依依不舍的官兵，蹒跚着向永定河方向走去。永定河水就像一汪泪眼，望着宛平城，记载着刻骨铭心的历史。那里有郑老永远的痛、永远的爱和永远的坚守。

万里晴空下，官兵们整齐列队，向着郑老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