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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调研丛书》选摘

回忆芜湖沦陷前后的一段经历

翟其寅

2014年12月09日16:35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值此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之际,回忆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往事,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最使我难忘的是,芜湖沦陷前夕,在敌机连续三天轰炸市商业区的漫天大火中,我们乘坐一只漏水的乌篷船(小划子),连夜出江逃离乡梓的坎坷经历。

十月的一天(农历九月十七日),敌机偷袭芜湖飞机场,炸毁了跑道上的四架国民党飞机。这一炸,芜湖人反倒清醒多了。

……

国民党军队在淞沪进行了消耗性的抵抗,坚持了三个月,十一月十一日上海失陷。随后,日军分四路进攻国民党政府所在地南京,局势更加混乱。在杭州湾登陆的日军,为了切断国民党政府的退路,沿公路线西进,经杭州、广德,直逼芜湖。这时,上海飞苏州、无锡一带的难民,分水陆两路,成批向后方逃亡,同时,敌机亦加紧了对难民的狂轰滥炸。当时,长江里的十多艘大轮成为运输的主要工具。十一月下半月,英商怡和轮悬挂“米”字旗,载着满仓的难民,前往武汉。当它驶抵芜湖码头时,遭到四架日军飞机的轰炸,客轮上一千多难民,幸存无几,惨不忍睹。

就在“怡和轮”遇难之后,从十二月五日起,敌机连续三天,分批轮番地轰炸芜湖市区,长街、二街、车站、码头,损失极为严重。

当时长街的店家,门墙梁柱都为木结构的,加之,又是长长的深宅大院,街北的店,从长街一直延伸到二街;街南的店,从长街一直延伸到河沿。一旦遇到火灾,却很难救灭。因此,当敌机连续三天轰炸芜湖市区时,便扔下了大量的燃烧弹,眨眼间,整个长街立即成了一片火海,以致好多个日日夜夜,火龙像疯魔似的吞噬着长街上的一切。据史料记载:李鸿章家族在长街陡门巷口开设的大典铺,存当衣物,悉数被烧毁。有百余年历史的张恒春国药店,向以库存各种药材充足著称,燕窝、别直参、银耳、鹿茸、羚羊角,应有尽有。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初,“日机狂炸芜湖,张恒春店面被焚烧一半,库屋全毁,所存底货价值达六七万元,欠外债四十余万元”。这些历史资料虽然是点滴的记叙,也可见一斑。

敌机轮番轰炸芜湖,不时引起三山镇大地的震颤。家母坐在屋内,暗暗流泪,坐立不安,那天下午,她毅然地抱起襁褓中的其内弟,牵着我的手,坐上人力车进城。已读芜湖女中的毓芬大姐,看见我们上了车,像受惊的鸟儿哭叫着扑过来:“妈,我求求你,带我进城看爸爸!”大姐的话,像针尖扎在母亲的心上。她心里明白,大女儿聪明好学,家父特别喜欢她。家母只得叫车夫停下,将大姐拉到车内。当我回过头去,看见温驯文静的毓华二姐,牵着不懂事的毓蕃妹,还伫立在门口向我们招手。

在朔风中,车夫吃力地拉着我们跑,寒风刺疼着我们的小脸,母亲将我们三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大家都沉默着,只见公路两旁熙熙攘攘的难民潮,逆我们而行,滚滚向南。路上,唯独我们这一辆车向北,难民们都用惊异的眼光,向我们车上投来一瞥。从芜湖逃出的熟人,好心地拦住车,关切地说:“敌机还在轰炸芜湖,大火冲天,人跑空了,你们回去干什么?”他们哪晓得家父仍留守在芜湖。

车到库子街,天已尽黑。偌大的一座城市,不见灯光,不见人影,隔河的火焰,随风呼啸,热浪翻腾,不时发出阵阵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或而夹杂着轰隆的爆炸声。

走进家门,一眼便看见家父、二叔们端坐堂前,家母才放下心来,大姐扑向父亲身边,但是,父亲还是用责备的眼神,注视着母亲。帮忙看家的姨奶奶(先祖母的亲妹杨陈氏),手捧着水烟袋,忙站起身让家母进屋休息。堂前那盏黯淡的煤油灯火花,在玻璃罩下跳荡。环顾四周,我好像发现这是个陌生的家,这里,已经失却了昔日的生机、亲昵和欢乐,一切都陷入恐慌和不安之中。房里屋外,杂乱无章,厅堂内、屋檐下、过道里,大木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这些箱内装着祖父遗留下的书画文物。装箱之后,正临深秋,河浅水枯,到处联系船家运输,终因这批木箱大而重,小船不负重载,大船吃水又深,无法溯青弋江上行泾县。敌机对芜湖的几天滥炸,预示着敌军已逼近芜湖。此时此刻,眼看着先祖父心爱的书画古玩将要落入敌手,家里人个个心急如焚。

晚九点多钟,舅父陈家琮突然出现在我家堂前。他原先是国民党迫击炮团的一名排长,曾参加过淞沪前线的战斗,随后该团被打散,才回到芜湖。今晚我一家人正愁眉不展时,舅父意外地站在我们面前,真像观世音下凡救苦救难来了。他说:“要走就马上动身,船还能有办法。”从他嘴里才知道,芜湖江、河内所有大小船只,都给国民党军队封差拉走了。当时惟有一线希望是,芜湖师管区的张健连长答应解决一只船。舅父同家父匆忙商量了一会,便径自奔师管区去了。不料,张健连长的船已经开拔了,于是,他又急忙下河沿搜索,碰巧遇上一只小划子,船老板正要载自家的妻儿出逃。舅父再三求船老板开恩,只要愿意另带上四五个人,“芜湖师管区”的这张封条归他。舅父告诉船老板:“这张封条只要贴在船头的桅杆上,就谁也不敢上你的船,保准在大江之上畅行无阻,平安无事。”船老板琢磨此着保险,欣然同意。舅父立即返回,接家母和我们三个孩子连夜登舟。

此刻已是午夜时分。刚一出门,对河的大火,像在我眼前燃烧,一股汹涌滚烫的热浪,劈头盖脑地迎面扑来,吓得我倒吸一口气,打了一个寒战,向后退了一步。我定了定神,瞥见对岸沿河的水中,从东头到西端,全然是一条火龙的倒影,随着涟漪不停的摇晃,比起当年农历七月十五日的鬼节,放河灯的氛围还要炽烈。我再眺望陡门巷口的李家当铺,那高高竖起的白底黑字大“当”字牌匾,正被烈火烧得摇摇欲坠。

小划子,隐藏在距洋桥不远的水巷子下面。这巷道仅一米多宽、十几级台阶,窄而滑,我们就着火光,小心翼翼地顺石级而下,依次登舟,挤进芦席篷的底仓。家父低声叮嘱了舅父几句话,把母亲和三个孩子托付给舅父,便上岸同我们挥手告别。人生啊,骨肉的生离死别总是很痛苦的!

小划子启动了,船老板掌住舵,舅父低着头吃力地从船舱底一盆盆地往外舀水。这时,我才明白这是一只漏水的小划子。因为船老板为了保住它,故意将船底凿穿了一个洞,才躲过了丘八的封用。不一会,小划子从洋桥底下钻过,驶至两江汇合处的江口,住左一拐,扯起白帆,顺江颠簸而上。

家母掀开篷后的布帘,我趴在她的腿上远眺,惊讶极了!芜湖码头一带焚烧的火焰,乘着江上的风势,燃烧得格外猛烈,将这浩瀚的江面,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从码头到江北的裕溪口,整个大江的上空,都笼罩在光彩耀眼的红色天幕中,在幕帐下边,水波起伏,恰似无数条彩色缎带在抖动,点点帆影漂浮,一派“百舸争流”的梦幻世界。尤其是,江风席卷着南岸焚烧的灰烬,布纱幕上洒落下来,闪闪烁烁,如泪珠喷涌,又如血雨纷扬,把这巨幅的纱幕,映衬得是那样地深邃,那样地空旷,那样地恐怖!掌舵的船老板哀叹地说:“烧吧!烧吧!我们芜湖是在劫难逃啊!”

(政协安徽省芜湖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芜湖文史资料》第6辑,1995年印行,第120—1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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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张湘忆、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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