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吉林省长春市的地质宫博物馆原为伪满新皇宫,其中留存着许多伪满时期的物品。
辽宁省大连市旅顺口区的日俄战争旧址是历史的见证。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有关部门对索菲亚大教堂进行开发利用时,曾因其是殖民遗迹而引来不少反对的声音。
这是一个在我们采访之初就在想的话题:该如何对待作为历史罪证的殖民遗迹?
实地探访是我们此次作“文化抗战”主题报道的一大特色,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些70年前的老建筑,仅凭学术论文、口述历史和影视作品,如何生发出对50年东北殖民史的真切感受?
有人会说,这话有点矫情,历史如此漫长,怎能全靠亲眼所见,难道我们对唐宋明清的想象不是来自于史书和文艺作品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略于古而详于尽,治史之要也”,越是近的历史人们越感兴趣,清剧比其他古装剧更受欢迎,就是因为它是离我们最近的古代史,而抗战史不仅离我们更近,甚至可以说是仍没有写完的历史,还有亲历者活着,还有档案文件尚未公布,还有一些老建筑里的秘密没有揭开。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既是历史的回顾者、反思者,同时也是书写者。
所以,我们必须去看那些东北殖民时期的老建筑,并且相信,只要不是以一个游客走马观花的角度去观察,应该会有新的发现、新的感触。
而到了现场,的确令我们产生了非常大的慨叹。
仅举三个现场为例:
6月6日上午,沈阳市和平区南三马路10号。这里新建的四层“满铁奉天图书馆”,与记者手中资料图片上建于1921年的西班牙式建筑风格的二层小楼完全两样。 “满铁奉天图书馆”旧址,位于沈阳市和平区南一马路10号,是沈阳市第一批不可移动文物之一,已经于2009年被拆除。而这座新建的图书馆,不仅移动了,而且长高了,换了一张漂亮的“新脸”。
3月9日傍晚,吉林长春人民大街与繁荣路交汇处。当年的伪满建国忠灵庙旧址就在此处的一座居民小区里。大门紧锁,透过门缝看,驳杂的积雪上,一片荒凉。这里原是伪满洲国供奉日伪人员骨灰的场所,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侵华罪证,1987年被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记者绕着院墙走了一圈,没有看到文保单位的牌子,据说,文物部门曾多次动意在此建立罪证陈列馆,均被产权方以情感上接受不了为由拒绝了。
6月2日下午,省内某公园。山上有座烈士纪念塔,看塔后身的文字说明,似为新中国成立后所立,修缮工程于2008年竣工,未提最初建塔时间。而据资料考证,满铁曾于1924年在此处建过一座“表忠碑”,每逢节日、祭日,日本人会在此举行默祷。初步判断,烈士纪念塔当是抹去原址上的“表忠碑”字样,做了新的“用途”。
三处遗迹,一处被彻底拆除,一处无人理睬,一处居然改头换面。
看完现场,再回到我们今天的话题。
第一个问题,要不要保护殖民遗迹?
时代在发展,观念在进步,把殖民者留下的证据全部推倒、砸烂,让屈辱的历史从我们眼前消失,这种做法已经不再是主流,“历史无法抹杀,牢记历史才能面向未来”,已经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
虽有如此共识,却仍有大量的殖民遗迹正在消失,很多学者和文物保护志愿者扼腕叹息又无计可施,不是政府缺乏保护的理念,只是保护的难度太大了。
殖民遗迹被推平、被破坏,也许是文物保护在经济发展与民众生活改善面前的让步,也许单纯只是忽略和无视、任其自生自灭。而这两点其实凸显的是同一个难题,那就是面对如此众多的殖民遗迹,实现全面的保护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即使仅仅选择其中有代表性、有文物价值的进行保护性修缮,也是一笔巨大的财政投入,特别是在今天的东北地区,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的压力已经很大,强调重视殖民遗迹的保护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那么,这个难题是不是真的无解呢?也许可以从下面两个问题中找到答案。
第二个问题,对殖民遗迹是不是可以做使用性保护?
使用性保护的做法在各地并不鲜见,在我们所到的沈阳、长春、大连、哈尔滨、齐齐哈尔等东北几大城市中,经常会有当地人指着一幢办公楼说:这里以前是日本人建的某某机构。
长春市的19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和118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中,伪满遗迹占去近半。
最著名的伪满八大部,基本上都被不同的单位使用着,伪满新皇宫目前是吉林大学地质学院的办公楼,伪满国务院是吉林大学白求恩医学院的办公楼……
在沈阳,以沈阳站为原点,面积达10多平方公里的满铁附属地内,同样有众多老建筑,目前仍具有使用价值,比如今天的沈阳铁路局办公大楼,即为原奉天满铁铁道总局旧址;今天的沈阳市少年儿童图书馆,即为原日本满铁奉天公所旧址。
把保护和使用看成是一对矛盾,这是一种认识上的误区。事实上,只要不是危房,或者经过维修改造仍有使用功能的老建筑,就有点像汽车,不怕开,就怕放。而因为具有使用价值,使用方维修改造的动力也就有了,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文物保护部门保护费用不足的难题。
第三个问题,殖民遗迹的价值开发可不可以市场化运作?
目前,很多城市都有对殖民遗迹的市场价值进行商业开发的打算,甚至把这作为城市发展的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比如:省内的旅顺日俄战争遗址群、“关东州”建筑群,省外的上海外滩建筑群等,都已经从旅游的角度实现了殖民遗迹的市场开发。
但政府部门由此就面临着两大压力。
第一是观念上的反对。 “让这些老建筑重新‘富丽堂皇’起来,岂不是替洋人张目”,“让屈辱和历史的伤疤立在那里,岂不是对国人感情的巨大伤害”。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在对索菲亚大教堂和中央大街老建筑群进行开发利用时,来自普通市民和专家学者的反对声音极大,政府承受了巨大压力。但利用之后的效果如何?仅举一例,一位中央大街的参观者留言说:“来到这里,很自然地联想到当年沙俄的殖民行为,侵占我们的土地,蹂躏我们的人民,掠夺我们的资源,这条大街见证了那段屈辱的历史。来这里不能只顾着游玩,还要缅怀历史,积极抓住今天的机会,挺直自己的腰身。 ”第二是运作中的失控风险。市场价值的开发,更多的时候需要调动民间资本进行市场化运作。长春开发伪满遗迹便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1995年,伪满国务院遗迹展览馆作为继伪满皇宫之后第二个伪满遗迹展览馆正式开展,“生意最好时,一天光团体参观就不下一二百人”。但是,10年后,展览被叫停,原因是办展方与产权人的利益分配有矛盾,以及过度强调商业利益忽视社会效果对市民感情上的伤害。
问题讨论完毕,可以做出以下三点结论:
保留殖民遗迹,就是保留侵略者的罪证,让历史不再出现断篇,让年轻一代能够了解这段历史,从历史中反思现在,以正确的态度面向未来。
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并不矛盾,形成一套对包括殖民遗迹在内的历史文化遗迹的保护、使用和开发的制度和办法,是我们这个文明古国对世界文明的贡献,也是助推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
殖民遗迹开发利用的市场化运作将成为潮流。但政府的市场监管不能缺位,单纯追求商业利益,将是对历史文化遗迹的保护最大的破坏。(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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