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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重访“忻口会战”和“乏驴岭血战”遗址,前者在太原北一百余公里,后者在太原东一百五十余公里,都是1937年10月到11月战事地,是抗日战争期间极为激烈的战斗。

山头高地,至今能见弹片白骨——重访二战东方主战场(华北篇)

2015年06月23日09:04   来源:解放日报

原标题:记者重访“忻口会战”和“乏驴岭血战”遗址,前者在太原北一百余公里,后者在太原东一百五十余公里,都是1937年10月到11月战事地,是抗日战争期间极为激烈的战斗。 山头高地,至今能见弹片白骨 ——重访二战东方主战场(华北篇)

平津沦陷,淞沪激战之际,敌军又积极进攻华北,西侵绥远山西,南沿平津攻入豫北,那八个月间(“七七事变”后至1938年3月),我军屡战屡退,山河变色,局势日非,可说是抗战最黯淡的时期。1937年10月以后的华北战局,益陷于不利的情势;晋北敌军,逐步南侵,太原危在旦夕;石家庄失陷,敌军直扣娘子关,晋东也非常危急……

——摘自曹聚仁、舒宗侨《中国抗战画史》

曾经战场,如今看来,一片野山。

记者爬上那几个山头,往78年前日军攻来的方向望,只一瞬间,便能明白当年中国军队拼死坚守的理由——山西忻口,若日军过了这里,到太原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河北井陉县雪花山,如果失守,则娘子关不保,日军能沿铁路线直取太原……

这几座有名或无名的山头,当地人都叫得上名字——

1300高地,以海拔得名,时至今日,依然可寻得到白骨和弹片;204高地,战斗最激烈时,一昼夜阵地13次易手,最惨烈的一天,平均一小时牺牲一个团;雪花山、乏驴岭,中国军队拼死力战,惨烈异常,后为纪念,将“雪花”改为“血花”,成立“血花剧团”;同时,在更深远的山林里,八路军也在配合作战,夜袭阳明堡,火烧日军飞机……

记者是“80后”,说实话,此前对于抗战的概念,只停留在爷爷辈偶然的描述、中学的历史课本,以及影视作品中。也难怪老有人说:你们年轻人不懂。

实际上,在乏驴岭的好汉寨,当年我军浴血奋战的山头,望出去,群山夹着峡谷,火车鸣笛从峡谷穿过,“日本人当年就沿着这条铁路攻过来……”大伙儿说起当年事,听者肃立,这其中有“30后”、“40后”,也有“90后”和“00后”。

这,便是行走战场的意义。

老人问,要不要看看“真正的战场”

从忻州市区,沿108国道往北大约25公里,能到忻口村。在真正踏上战场遗址之前,有人事先给记者打招呼,说当地人只会说“宏大”的话,讲历史书上看来的故事,而当记者在忻口战役的纪念碑前见到李文柱老人时,心中这层感觉,又更重了一些。

他穿着说不上年代的旧军装,戴眼镜,山羊胡花白,胸前别满了各式各样的纪念章,他当过兵,上过朝鲜战场。我们叫他“老李”,他说别,要叫他“老兵”;他介绍自己,是“八路军来了之后”,村里的第三任书记;他84岁了,是纪念碑的“义务讲解员”,1937年忻口会战,他才6岁,他所讲解的大部分内容,多是书本资料上的。

而这座纪念碑,也是上世纪90年代为忻口会战60周年而立的;出钱的,是曾经在此插队落户的知青。紧挨着纪念碑的108国道旁,立着几口窑洞,窑洞内用白漆粉刷一新,路旁还放着水泥搅拌车。这是当年的战备窑洞,能防空,能屯粮,能放武器弹药……

记者忍不住问:大路旁,不隐蔽,地势又不险,怎把战备窑洞建在这地方?

李文柱来了精神:70多年了,河流改道又修了公路,哪还看得出当年?以前这片窑洞前是河沟峡谷,隐蔽得很。

他提出,要不要看看“真正的战场”。大家听了,眼睛放光。

于是,八旬老兵,硬是带着我们爬上了山。这山没名字,李文柱的叫法是“1300高地”,依旧是70多年前,打仗时候以海拔起的代号。

山上的战场令人惊奇,这么多年过去了,随处走走,都能找到弹片,不时看到土里露出一条白色,捡起来便是小块的骨头。

李文柱说起童年的事——1937年日本人打来,他就随着家里人往南边跑;3年后,又被日本人赶回村里,说是需要人种田给日军提供粮食,家里房子都歪了,到处是野草;那一年他随着大人到这片战场开垦梯田,看到的都是白骨,不少还维持着死去时的姿势:趴在战壕里打枪的,背靠着土堆的,躺在地上的……那都是中国的将士遗骨,日军的尸体在战斗结束后就被拖去火化了。

李文柱记得,那时日军占领着村子,村民们不敢声张,就地悄悄地把战士们的白骨埋了。

此后年年春耕,都能翻出骨头,至今如此;还有一年下大雨发山洪,又冲出至少70多具白骨。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整片山头,仅有一棵树;在树下往北望,那是当年日军进攻的方向,一片平原,无险可守;往西北望,另一个小山头,人们还叫它当年战斗的代号“204高地”,那是当年主战场之一。曾任忻州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的胡全福,从上世纪80年代,大江南北跑了100多天,采访了百余位忻口会战的参战者和知情者,编写过《忻口战役亲历记》。“204高地”用他的话描述:“一昼夜间敌我互易阵地达13次之多。”

记者搀着李文柱下山,计划绕路到“204高地”看看。下山路上还有白骨,李文柱忍不住蹲下大哭了一场:“妈妈等他回家,可他回不去啊……”

日军小队长的儿子寄来信和礼物,“为中日友好”

从“1300高地”到“204高地”,山连着山,只有羊群和放羊人能走,要坐车,则绕路从河南村上去。

河南村,原叫南怀化村;南怀化这个地名,在忻口会战的各类记载中反复出现。

《中国抗战画史》中写道:敌以坂垣指挥之第五师团及关东军第一第十二师团等部,进攻我忻口阵地之南怀化高地……激战始于十三日,讫十八日,先后五日,我阵地稳固,且迭次出击,歼敌三万余人,造成华北各战斗中最有利之战果。郝军长梦龄、刘师长家麒均于是役殉国。

而在南怀化,另一种更惨烈、更为当地人所知的说法是:一个团没了,再上一个团;战斗最激烈那一夜,平均一小时我军牺牲一个团。

记者找到了河南村村主任赵伟,他曾自己出钱,在通往山上的路上修了纪念碑,在村里修了纪念馆。赵伟的想法挺简单,这样著名的战场,这么多的先烈,总得有个供人凭吊的地方,也得让村里娃娃们记住历史。

名不见经传的河南村,修了纪念碑之后,好些人找上门来。有我军将士的后代,还有日军的后人。

比如2012年,藤田洪太郎来过,寻他的父亲,来之前他在日本翻了档案,并努力学了好些汉字。他在村里找到赵伟,语言不通,就用写的——自己的父亲当年是日军小队长,带了120余人的队伍,全体战死在此。

他给村里人写:“帝国军不对,对南怀化人伤害了。”

藤田的到访,唤起了河南村老人的记忆。如今87岁的赵拴蛇,年纪大了,他说话断断续续:日本人进村时他才9岁,他们有飞机,家里房子烧了,大院里杀人,父亲、大伯、二伯被铁丝捆住、被刺刀刺死,父亲死时嘴里还塞着瓦片。女人和小孩都逃,逃到另一个村子,被八路军收留,吃了四五天土豆黑豆,再各自投奔亲戚……村里如今多遗迹,有当年老百姓藏身的窑洞,被日军发现后火烧烟熏,逼出一个枪杀一个;还有日军当年的指挥所,占了村里当时最好的房子,如今房子还在。

忻口村李文柱也想起了,日本人占领村子,让他们这些孩子学日语,可他们偷偷背“人之初,性本善”,远远地看到日本人来,就赶忙把《三字经》藏了,全体立正鞠躬,假装大声念日文。若不鞠躬,是要被扇耳光的。

可对藤田,村里人还算友好,帮忙带路上了“204高地”。藤田在山上磕头,抓了一把土要带回国。后来,藤田写了信给赵伟,信中的中文半熟不通,却能看得懂,满是“感谢”、“恩情”和“祈祷”。

藤田还邮递了一个玻璃盘子饰品作为礼物,盘子上写着“我们祈祷,为中日友好”。

在山顶上随处走走,依旧能捡到弹片白骨

记者随赵伟,上了“204高地”。

据当年战地记者曹聚仁的记载——那时候,在五台山、云中山麓的盆地上,只有崞县附近比较险要,敌军取得崞县,攻占原平,循同蒲公路直下忻口,太原便在掌握之中。忻口位于盆地之内,在形势上并无制胜的把握。有一名日本士兵的日记上便说:“打到了忻口,再有两天,徒步行军,可以到太原了。”他们预料忻口以南,不会遭遇什么战斗了。我军却在忻口予敌以最重大的打击,可见地利不如人和。

昔日战场已平静,不过几座平淡无奇的山丘。

几年前,这里还是荒山深沟,赵伟问了好些村里的老人,才确定这是战场遗址,赵伟出钱,修了条便道。“204”的山顶上,也修了墓园墓碑,为了纪念在此阵亡的抗日将领郝梦龄。

在山顶上随处走走,依旧能捡到弹片白骨。

放羊人说,以前在这片山里,还捡到过被炸烂的大炮。赵伟建纪念馆,向村民收集展品,小小一个村子,战争遗物不少:有一把日军指挥刀、数把刺刀,还有日军的奶粉罐、饭盒,也有我军将士的钢盔、煤油灯,还有大刀;完整或者不完整的炮弹,还有不少。

仔细看看,叫人感慨。无论是刀、钢盔还是弹片,日军的至今完好,而我军的大多锈迹斑斑,不成样子:当年武器和军事工业,高下立判。

我们在山上驻足很久,捡了好些白骨,放在袋子里,好好地埋了——多少年轻的先烈,少小离家参军报国,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们想要好好记住这片战场。

在山顶往北望,当年战事紧张时,在那个方向的大山深处,八路军发动了深入敌军侧后的全面袭击:一二九师夜袭阳明堡,火烧日军飞机;一一五师积极活动于灵邱、广灵、涞源、阜平、曲阳、行唐之间,并更深入察哈尔和平汉线两侧,发动广泛游击战,克复冀西、察南十八个县城;一二〇师进入晋西北,在神池、宁武、朔县一带活动,并派一支队深入大同附近,展开雁北的游击战……

忻口战役结束后,日军也佩服,专门为中国军队立了一块碑,上书:中国无名战士慰灵塔。这块碑如今移到了现今原平市的文体广场。

记者忍不住问:当年忻口奋勇坚守,国共合作共御外敌,日军都被打怕了,为何中国军队自己急忙撤了?说是当时“晋东局势急变”——娘子关失守,忻口将腹背受敌?

1937年11月2日,忻口守军接到命令撤退,保卫太原。

有人指点,不妨去娘子关附近的战场看看。

碰到一群“驴友”,目标也是“行走战场”

“正太线上,以井陉与娘子关间最为险要。当忻口战事激烈时,敌军即积极进攻晋东以收夹击之效。”曹聚仁这样写道。

坐火车,到河北井陉县。井陉,太行八陉第五陉;陉字的意思,是山脉中断的地方。

几番打听,跟着当地村民,才爬上乏驴岭村好汉寨。这个山头是个古炮台,也是当年中国军队抗击日军的主阵地之一。当地人说,欲夺娘子关,必先夺乏驴岭;因乏驴岭地势比娘子关高,若乏驴岭失守,娘子关就受制于敌。

只要在好汉寨山头往四周望,就明白“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的意思,也明白了“兵家必争”的原因——这是群山里唯一的峡谷,铁路、公路、河流,都从峡谷中过。就算不懂军事的普通人,在这里也有指点江山的感觉,想着在这个山头放炮兵,在那放狙击手,再筑下坑道和防御工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难怪1937年重阳节前,当时第三十八军第十七师进驻乏驴岭,指挥官赵寿山数次登上这个山头观察地形。

乏驴岭村支书陈玉良很热心,在好汉寨指着附近的一个个山头,介绍说那是鸡驾岩,那是荆蒲兰……每个地方都有中国军队的故事,一些坑道里,数年前还能发现许多白骨。村里的老人曾回忆:战斗开始后,本村老百姓全部逃到百花山、熊猴山躲避。从山上远眺,看到雪花山、鸡驾岩、荆蒲兰东山,到处都是战场,飞机、大炮、机枪响成一片。尤其是鸡驾岩阵地,一连几天飞机炸、大炮轰,直打得尘土飞扬,烟尘滚滚,天昏地暗……

乏驴岭血战,从1937年10月11日十七师进驻到10月19日十七师撤退,战斗进行了9天9夜;好汉寨阵地被日军包抄,苦战失守。在《乏驴岭村志》中,收录了第十七师司令部参谋处第三科副科长蒙定军的回忆文章,其中提及——全师旅以下干部,仅剩旅长一人、团长两人,营长以下干部不及三分之一,士兵仅剩3000多人……而该师开赴前线时,原有13000多人。

即便是战斗结束后,据本村老人讲,村民三两个人根本不敢去阵地,山上沟里,都是中国将士的尸体。直到第二年开春,村民没法种地,才组织人去“埋死兵”,尸体太多,无法搬运,大部分掩埋。直至前些年,上山刨柴禾、挖药材的人,还时常挖出白骨、刺刀、钢盔和手榴弹……

在山头上,认真听着这些故事的,不仅是记者,还有一群从石家庄来的“驴友”。他们在娘子关遇见我们,便一路同行,爬山下沟,重访战场。

他们中有已退休的老人,有热爱摄影的中年人,还有小学生。他们前两年的出游主题是“红色之旅”,走了好些革命胜地;今年,他们的新目标是要把乏驴岭的山头走遍。曾是媒体人的李军放这些年忙着拍摄在华北的日军炮楼遗址,他说,那是侵华日军留在中华大地上的伤疤;他还有个愿望,给河北每一位健在的抗战老兵拍照。已退休的郭书生,也是摄影爱好者,他带着老伴和孙女来,骄傲地给孙辈上“爱国主义教育课”——你肯定是石家庄小学生里,头一个钻日军炮楼的,你也肯定是头一个到好汉寨阵地的……

记者问他们,做这些事有意义吗?在场一位小学生说了句大人话,我们不能忘记历史。(记者 孔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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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程宏毅、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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