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志
李敏老人是我省健在的东北抗联老战士,是德高望重的老抗联、黑龙江老省长陈雷的老伴儿,也是我做政协工作的老领导——原省政协五、六届副主席。其实,我没到政协工作之前就耳闻在抗联的队伍里有一位名叫李小凤的女侠,她很小就拿枪上山打游击,传闻中她能骑马双手打枪,还传说她脚下的滑雪板简直就像哪吒的风火轮驰骋天下,女侠经常踏着它像鹞子一样风驰电掣穿越封锁线送情报。但当时我不知道李小凤其实就是李敏的原名。
1986年,我刚到政协工作不久就赶上了省政协的五届四次全会,我做小组记录。在小组会议上,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传说中的女侠——李敏。李敏老人面带微笑走在两位召集人身后落座,在落座时她谦虚着一定不坐主座,她当时虽是省民委主任但早已是兼职的省政协副主席了。这时我听到身边几个与会者和记者们窃窃私语:“瞧,这就是李小凤,陈雷省长的老伴儿。”原来他们和我一样的惊愕:赫赫有名的女侠——李小凤,怎么会是眼前这位戴着眼镜文弱谦和的老人?
在旁座里的李敏很快就从身旁一个最大众化的黑色方形人造革兜子里取出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低头专心致志地做记录,比我这个专职记录员还要敬业。这又马上引起我身边一阵窃窃私语:“瞧,陈雷的夫人也拿这个兜子。”
上世纪80年代的省政协全会会期很长,是开两周中间休会两天,小组会也很多。李敏老人总是低头做记录,很少发言。即便发言也是轻言细语,绝无大首长居高临下的派头,更不见粗门大嗓的女侠范儿。后来她到政协任驻会副主席,直至她离休我退休和她在一个老干部支部活动,遇到开会她还是这种习惯。她后来解释爱做记录的习惯,是当年在远东抗联密营里做特工训练时养成的,她“自夸”速记的成绩当年就不错,现在也可以和年轻人比一比。老人家说这话时脸上竟然也露出了少女般的一丝红润。至于打枪嘛,老人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提问,只是严肃又谦虚地说她只要需要还可以上战场消灭敌人。后来我才知道李敏老人是当年由苏联严格培训出的我国第一代具有速记、发报、射击、搏斗等特工本领的女伞兵。难怪老人至今不服老呢。
在我初次见到李敏的那次政协全会期间,我不失时机地向她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抗联发展的教训问题;二是我国抗战时间为啥不能从1931年“九·一八”算起?我之所以这样提问就是因为当年在南开大学历史系学中国现代史时遇到了这些问题,当时争议很大。很多东北同学感情上说啥也不接受,专题讨论时每每和南方同学发生激烈争执,我上一届同学激烈的争论甚至到了用拳头说话的地步。因为片面宣传“八年抗战”一说,它至少漠视了东北人民在全面抗战前的浴血奋战经历,也给贬低东北抗战的人留下了抗联是“胡匪”一类极不正确说法的空间。
记得我问上述两个问题时,老人家没有一点回避,记得她谈到第一个问题时,说到当时的东北党员不仅比较年轻而且在革命的历练上与南方党员有较大的差距,因为敌人的严密封锁不仅使东北党与党中央曾一度长时间失去联系,东北党组织只好辗转从共产国际中获得指示,但当时共产国际受王明的影响较大,很多指示脱离东北的实际。同时,抗联部队与老百姓也因为日伪“移村并屯”的封锁而失去给养和支持,这是抗联队伍严重受挫的原因。当谈到第二个问题时,老人家谈到了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一系列错误做法给当时的政治宣传和以后的历史研究带来种种弊端。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中国抗战尽管有局部和全面之分,但我们中国抗战从来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如果说中国抗战是从1937年‘七七事变’开始的,那就等于抹杀了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一开始东北人民长达数年艰苦卓绝的抗战。中国抗战时间不准确的提法必须要改过来!”
在那次谈话不久,我就告诉了同样关心这一问题的父亲。我父亲又在和一些伪满时被关进监狱里的左翼文人聚会时谈到了这个问题,他们曾兴奋地说:“只要陈雷这些老抗联还活着,这个‘账’将来就一定能纠正过来。”
若说中国人把这个历史“账”纠正过来,有些事情还得要“感激”日本右翼势力这些反面教员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拙劣表演。他们先是穿上鬼子军装到靖国神社一次次地为发动战争的罪犯招魂喊冤,紧接着就是利用一切卑劣手段大肆篡改历史。这些倒行逆施激起了全世界人民的大力声讨。本来已经离休的李敏老人更是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她祖籍是朝鲜黄海北道凤山郡的一户自耕农家庭,自从日本殖民者灭亡朝鲜后,又武力夺取朝鲜农民的土地,再交给日本移民耕种。她父亲李石远和乡亲们实在忍无可忍,组织起抗日“独立团”暴力抗争。“独立团”失败后,她父亲被迫带领一家人逃难中国东北。李敏老人原本幸福的一家6口人,妈妈、姐姐、弟弟全都病饿死在逃难路上,父亲和哥哥参加抗联最后战死在疆场,无数生死相依的战友就牺牲在她身旁。
怎能容忍日本右翼如此翻案!李敏老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她不仅针锋相对地在全国第一个穿起了当年抗联的军装,她还把一些抗联的后人召集起来,组织起抗联精神宣传队深入到各公众场合宣讲抗战历史。特别是当时已经八十岁的老人家穿着抗联军装率领抗联精神小分队精神抖擞地走在省直机关运动会的第一检阅方队里赢得阵阵喝彩时,那一刻,我马上就能联想到当年那位爬冰卧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李小凤,是以怎样的仇恨向日本鬼子射出一发发复仇子弹的。那次运动会后老人家还几次来到提案办公室,拿着一叠抗日宣传材料指示我:给省内教育部门提提案,要求在各级校本教材中,增加本地抗日斗争的历史素材,让我们的下一代勿忘历史。
大约在2003年前后,又受老人家之托我开始着手撰写第一份给全国政协的提案,呼吁尽早将抗战历史宣传改为十四年。我记得提案的内容大概分三部分:一是从日本“田中奏折”谈起,主要是说侵略者自己也没把占领满蒙同占领全中国的野心区分开,他们占领满蒙仅是占领全中国的开始;二是点明从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天,中共满洲省委就号召东北人民拿起武器进行抵抗。受满洲省委的派遣,大批地下党员参加义勇军抗战,在义勇军失败后,中国共产党扛起抗日大旗创建了抗日联军,在东北战场上进行了长达14年之久艰苦卓绝的抗日武装斗争;三是点明蒋介石不抵抗政策虽导致了东北局部抗战局面,但就此把抗战时间圈定为自1937年七七事变始,这就等于漠视了东北人民从1931年“九·一八”后,开展的艰苦卓绝的武装抗日斗争,割裂了中华民族抗战的历史,也不利于彻底清算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
记得我草拟完草稿后,还找到时任省政协副秘书长的刘则刚,要求他帮着把把关,因为他不仅在大学也是学历史的,而且还当过陈雷省长的秘书,他更能了解这些老抗联的想法。刘则刚在做了一点文字上的改动后,跟我很为难地说:“这可是件大事,由于七七事变以后,主战场在关内,国民党大人物还有我们相当一部分老领导都习惯地讲‘八年抗战’这个词,‘八年抗战’这个名词早就写进了若干重要报告和影视文艺作品中,现在想改过来,没有中央的红头文件怕是不行啊。”
还真是被刘则刚言中了。提案被分送到中央某历史研究部门,答复内容大概是按抗战意义划分还是只有“七七事变才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上了,所以才如何如何。李敏老人被激怒了,她站在我对面的办公桌后,用手拍打着桌面发誓说:“不把抗战时间改过来,我死不瞑目!”
老人家随后把宣传抗战十四年的材料,分送给进京的陈云林、陈俊生、邵奇惠、周铁农等这些当年陈雷省长的老部下,呼吁他们利用一切机会向中央最高领导反映东北人民的强烈意愿。好像是在这一年,胡锦涛总书记到我省视察,在登门走访省级老红军、老抗联时,老人家特意把一份宣传中国抗战十四年的材料面交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终于有一天,老人家拿着胡锦涛总书记《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的单行本,兴致勃勃地走到我的办公室,告诉我:“胡总书记讲话啦!他从抗战一开始就讲到了‘九·一八’,讲到了抗联。”那一天,李敏老人又向我布置了新的提案任务,是要将胡总书记的讲话精神迅速贯彻到全国高等教育界和社会科学界。这回包括提案委全体同志都参与了提案的再修改和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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