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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岭上的白求恩大道

谈 歌

2016年10月28日09:53    来源:河北日报数字报

白银坨白求恩卫生学校学生遇难地雕塑

1939年,黄土岭战斗中,我军向日军旅团长阿部规秀开炮。

黄土岭村

我走过三个黄土岭。

湖南浏阳黄土岭,是一片热闹的商业区,日复一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河北唐山遵化黄土岭,是一处悠闲自在的度假区,垂钓、旅游的好去处,空气清新,风光旖旎;河北保定涞源黄土岭,虽是一个沉寂多年的小山村,它却有过光辉灿烂的历史。抗日战争期间,著名的黄土岭战斗由此打响。名不见经传的黄土岭村由此铭刻史册。

史载,1939年10月,日军对我解放区根据地残酷大扫荡,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当即展开反扫荡战役,11月初取得了摩天岭战斗胜利后,又于涞源雁宿崖围歼日军精锐独立混成旅500多人。日军恼羞成怒,被日军誉为“名将之花”、精通山地作战的阿部规秀中将,率1500多名日军寻找八路军报复。聂荣臻同志后来在回忆录中讲述:当即抓住敌人急于报复的心理,诱敌东进,集中兵力在黄土岭一带围歼日军。11月7日,激战正酣的晋察冀军区一团团长陈正湘发现了敌人的指挥所,迅速调迫击炮连上来。炮手是18岁的李二喜。李二喜后来说,当时只剩四发炮弹,他以最快的速度测距定向调整炮位,四发炮弹连续发射,在敌人的指挥所接连炸开,阿部规秀当场毙命。阿部规秀之死,使得日军士气极为受挫。日本《朝日新闻》以通栏标题哀叹“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

李二喜的四发炮弹在八路军的抗战史上,写下了光耀千秋的一笔。击毙阿部规秀的这门迫击炮,之后成为国家一级文物,陈列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多年来,我总想写一写黄土岭之战,我曾数次参观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2009年春天,我再次怀着敬仰之情拜谒了那门带着传奇色彩的迫击炮。我再次有了一定要采访老英雄李二喜的念头。

但如今这已无可能,抗日英雄李二喜于2010年3月病逝于广东韶关,享年89岁。我想过,老英雄最后的思绪,抑或又回到了黄土岭?我想会的,黄土岭应该是他魂牵梦萦之地。

黄土岭战斗中的另一个重要事件,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在摩天岭战斗中做抢救伤员的手术时,手指不慎被手术刀割破,不幸感染病毒,转为败血症,因条件所限,终不能治。黄土岭战斗胜利结束第五天,即1939年11月12日,白求恩在唐县黄石口村去世。

消息传开,冀中抗日根据地军民陷入深深的哀痛之中。12月1日,延安各界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毛泽东同志题了挽词,又于当月21日,写下了那篇永存史册的文章《纪念白求恩》(原题名《学习白求恩》),文中写道: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做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精神,每一个中国共产党员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2009年深秋,我第一次去冀中黄土岭采访。

时值文友程默同志在涞源县工作,我与他通了电话,他到车站接了我,是夜安排我在涞源县住下。翌日星期天,一大早,程默借了一辆吉普车,拉我去了黄土岭村。

程默告诉我,黄土岭是涞源县一个村子,历史上被称作黄土岭口,自古为战略要地。

山路很不好走,吉普车像跳摇摆舞,中间还抛锚一次。我想白求恩当年应该在这条山路上走过。

颠颠簸簸走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

放眼望去,但见村子东北南三面的山梁上,秋风染就的苍黄颜色,深深浅浅,高高低低,远远近近,一幅令人陶醉的秋景图。再举目望去,碎石块砌筑长达五余公里的高墙闯入眼帘。行前我曾查阅史料,考证此为东汉时的古中山国长城。两千多年过去,城墙早已坍塌,但仍能想象当年的雄伟。

拾土阶向上走,遥遥看到了黄土岭战役纪念碑。

走近了端看,纪念碑置立于一个风雨亭中。四下里望去,再无游客,但见荒草摇曳。

拜谒了纪念碑,我问程默:“除了这里,黄土岭战斗还有什么标识性遗址吗?”

程默道:“阿部规秀毙命的院子还在。”

“去看看。”

“走。”

沿着山道走了几分钟,便看到一个很平常、很普通的山村小院儿,若不是街门前那块标识牌,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是日本名将之花毙命之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介绍与说明。我一时间有些失落,或说有些恍惚,这里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战斗遗址吗?

但我突然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日子接续,四季轮回,时间真的了无痕迹?

时间的标识是为了提醒,提醒是为了强调,强调是为了记住!

今人理所当然要记住七十多年前那场名扬四海的战役——黄土岭战斗。

可是,今人真的记住了吗?

那天夜里,下起了蒙蒙小雨,我们住在了黄土岭村,房东张振东大哥,很热情,沏了壶乡间粗茶,我们吃罢了夜饭,坐在炕上,浅浅地喝着茶,细细地聊天,听窗外雨声入耳入心。

第二天一早,张振东大哥带我沿着山道走着。昨夜一场秋雨,我看着周遭的草木萧瑟,一阵凉意漫上心头。果真时光如秋风过耳?一阵风,一阵恼人的秋风?白求恩的历史身影莫非已随这秋风而去?我一时发呆,时间仿佛停摆,我感受到战后的空寂,直抵历史深处。

我问:“张大哥,黄土岭有这么好的历史文化资源,你们为什么不开发呢?”张大哥听了,张张嘴,突然摆手笑了笑。我也笑了,这是山里人的性格,从不背后论是非。

就这样我在黄土岭的考察匆匆结束,后来程默推荐我到不远的白银坨看看去,那里是白校(即白求恩卫生学校)学生遇难地,或许能寻到些历史的痕迹。

白银坨是顺平、易县、涞源三县交会处,我知道那里是白校学生遇难地,但是那里还能有什么历史的遗址吗?

程默似乎听出了我的心思,他笑道:“顺平县有一个女同志,名叫刘芬芝,很是了不起,她在白银坨搞起了红色旅游。”我顿时有了情绪,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白银坨。

很遗憾,刘芬芝外出了,白银坨旅游开发区副总经理薛葆先生接待了我。

吃罢午饭,阳光明媚,我说去凭吊一下白校学生的遇难地。薛先生陪我上山,去了梯子沟。深秋季节,山底的泉水汩汩作响,山路上的黄栌树在风中挥舞着红红的叶子,似舞动着一面面昂扬的旗帜。山道上的白色野菊开得正盛,迎面而来的是一面烈士纪念墙。上边是白校学生的浮雕。四下看去,山野寂静,在薛葆先生缓缓的讲述中,我耳畔轰然响起了几十年前的枪声……

那是继黄土岭战斗之后,日军又一次铁壁合围的扫荡,白求恩卫生学校的学员,与国际和平医院的几十名伤病员,接到上级命令,于1941年10月4日,由唐县葛公庄出发,向易县山区转移。这是一次艰难的转移,身后是日军疯狂地追杀,掩护白求恩卫生学校转移的两个连队,在进行了一天一夜的顽强战斗之后,全部牺牲。学员们与伤病员们经过艰苦地行军,到达白银坨。天刚刚下过雨,学员们和伤病员互相搀扶着,在泥泞中艰难地前进,当他们走进了白银坨那个名叫梯子沟的地方,学员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走进了敌人的包围圈。

1941年10月5日,这一天正值中秋节。

日军的追击越来越近,白求恩卫生学校的学员们仍然在艰难地转移。这是一场生命与死神赛跑的转移,几百名日军在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弥天的杀气,卷地而来。

长达近三百米的梯子沟,成了日军的杀人场,已经埋伏在山头的日军开枪了,鬼子们冲进了梯子沟,学员们和伤病员奋起抵抗……

院长倒下去了,政委倒下去了,护士长倒下去了,花季少女们成了残暴日军练习射杀的活靶……

所有躲藏起来的老百姓都能听到梯子沟里的杀声。所有人都能想象梯子沟已经血流如河……

接近黎明时,山民们摸进梯子沟,沟里是一百多名白求恩卫生学校学员和几十名八路军伤病员的遗体。惨白的月亮无力地悬在空中,像被抽去筋骨的风儿,无力地吹着,血腥气味经久不散。那一刻如此空旷,那一刻如此漫长。

悲愤的山民们,草草掩埋了这些早折的花季少女。之后有传说,白银坨从此长出一种白色的菊花,渐渐长得满山满谷,开得白光如炽。当地老百姓感慨地说,那是白校学员们的魂魄呢!

我与薛先生走出梯子沟之时,圆圆的月亮已经升起来。山峦起伏,树影幢幢,月亮似一轮被擦拭一新的古镜,游移在空中。这还是当年的月亮吗?哦,此月非彼月,当年那月儿似有魂?

我与薛先生在弯弯的山道上走走停停,悬崖上的白菊花在月光下,如炽如燃,像是当年那些白衣天使们仍在山中匆匆移动。

天色向晚,山里的风很硬了,我突然想到了刘芬芝,我问薛先生,刘芬芝是一个做医护的女子,如何跟红色旅游扯到了一起?

薛先生笑道,数年前,各地开矿成风,白银坨自古是个出银的地方,便招来了众多的开矿者,一时间,白银坨千疮百孔了。

薛先生说,刘芬芝当时在县城开着一个很有名的饭店,她那次偶然来白银坨收购蘑菇,看到了这些乌烟瘴气的景象,她登时气愤了。她是土生土长的顺平人,她当然知道白银坨是烈士的纪念地。如此乱挖乱采,且不说破坏了环境,今后人们连一个凭吊烈士的去处也没有了,烈士们若地下有知,岂可安生!

于是,刘芬芝承包了白银坨,她要恢复白银坨的青山绿水,她要赶走那些开矿者。几场官司下来,矿主们输了,将矿坑填平,恢复了地貌。用刘芬芝的话说,当时赌着一口气。可是承包了白银坨,做什么呢?几经考虑,她选择了搞红色旅游。

红色旅游,说起来挺美好动听,干起来却很不容易。如此开发红色旅游让刘芬芝动了血本,做生意挣下的钱,全都投入了进去。几年过去,白银坨红色旅游名声大振,后被省委、省政府授牌“河北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我在白银坨参观了两天,刘芬芝仍没回来,我在白银坨展厅看到了刘芬芝的照片: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一身紧身短打扮,干净利落,锐利的目光透出来精明强干。

薛葆先生说:“刘芬芝说,搞红色旅游,是为了赓续白求恩精神,凝聚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能量,这是实现英雄理想的途径。”

我点头称赞道:“这块土地上,有着生生不息的英雄‘精神基因’。”

“因为这是黄土地。”薛葆淡然笑道:“谈作家必定知道黄土啊,黄土遍地都是,能入诗吗?”

我笑了:“记得苏轼有诗云:今朝僮仆喜,黄土复可抟。梅尧臣也有诗云:莫计暄寒与风雪,古来黄土北邙堆。”

薛葆笑了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

吃罢早饭,薛葆一直送我到了山口,薛葆突然问了我一句:“谈作家,您说,如果刘芬芝承包了黄土岭,怎么样?”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下一些人以赚钱为首要的目的……我能说些什么呢?

花开花落,一晃五年过去了……沉寂了多年的黄土岭欢腾起来了:那里要建设一条白求恩大道,那里要搞红色旅游……

2014年夏天,我突然在报上看到,白银坨旅游开发区总经理刘芬芝,承包了涞源县黄土岭,成立了黄土岭旅游开发公司,她在新闻发布会上激昂地说,要发展红色旅游,要建一条白求恩大道。

某报载:白求恩大道是白求恩同志在援华抗战期间走过的一条路,全长160公里,白求恩同志在这些分散隐蔽的山村,创办了晋察冀军区卫生学校。这里应该是白求恩精神的故乡。刘芬芝讲,建设白求恩大道,旨在弘扬白求恩精神,发展红色旅游事业,拉动革命老区脱贫。白求恩大道建成后,以及衍生出的白求恩小镇、白求恩纪念园等,将拉动阜平县、曲阳县、唐县、顺平县、涞源县、易县、满城县沿途200多个村庄建成白求恩红色旅游小山庄……

读罢新闻,心潮澎湃。好一个奇女子。我记忆中照片上的刘芬芝,骤然再次鲜活生动起来。

2015年,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年份。这一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热潮在全国掀起。习近平同志在9月3日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上动情地讲道:“我们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就是要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和平、开创未来。”

刘芬芝在黄土岭上建设白求恩大道,当然是正当其时呀!

2016年9月,河北省首届旅游发展大会召开。值逢省委宣传部举办中国知名作家看河北的活动。我忝列其中,于是,我得此机会,再次来到了黄土岭。

刘芬芝专门派个向导来接我上山。我在山下等了片刻,向导便来了,见面我笑了,向导也笑了。向导竟然是薛葆先生。几年不见,薛葆先生的头上多了些白发,彼此感慨了一番。薛先生便带我去了黄土岭。

薛先生对我讲,建设白求恩大道,实属不易。几年来,刘芬芝东奔西走,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去年她不仅到北京白求恩研究会走访白求恩事迹,还专门请白求恩研究会的专家到白银坨召开了白求恩思想研讨会,会上出示了白求恩大道示意图,并决定开发黄土岭,首先要建设一个白求恩小镇,带动这里的老百姓脱贫致富。

薛先生说,去年秋天,白求恩小镇、白求恩纪念公园、白求恩大道同时破土开工了。应邀来北京出席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的加拿大安大略省穆思克卡区主席林克先生,被邀请担任白求恩小镇名誉镇长。

我们一路说着话,来到了工地,来之前,白求恩大道的景象在我脑海中彩排过多次,但是,远不如眼前如此震撼和精彩。工地上人声鼎沸,车来人往,一幅久违的劳动图画。撞入我眼帘的是,他们脚下的黄土,与他们脸上的笑容。

总有人不会忘记,不忘记历史的民族才是可以长久的民族。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薛葆呀,那么多人支持刘芬芝,她是怎么说动他们的?”

薛葆听罢笑了:“或是白求恩同志的精神感动了他们吧。”

薛葆望着正在开工的大道,深沉地说道:“刘芬芝说的对,其实,我们中国人不是一盘散沙,是一片黄土。”

“黄土?”

“是的。我们中国人都是黄土的性格。我们都有黄土情结。”

“说来听听。”我心下一动。

“黄土有黏性,可以团成团。沙子不行。”

“这个比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黄土是优质土壤。有着生生不息的‘精神基因’。刘芬芝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黄土精神。因为我们共有的黄土精神,刘芬芝才得到了众多的无私支持。谈作家,凡是中国人,都应该有这种黄土情结,黄土精神。刘芬芝说得深入精辟,我说不好,是这个意思吗?”

我听得心动,认真地点头:“你们说得好呀。”我的眼睛一时湿了,转身向西望去,西边就是狼牙山。

薛葆的声音一时沉重了:“我不禁想起了前段时间的‘狼牙山五壮士’名誉侵权案,法律捍卫了英雄的名誉权。一个判决,让人们再次沉思英雄的价值,历史的重量,历史的深处,有沉淀远久的‘心灵密码’,我们崇尚英雄,纪念烈士,才能积蓄精神,不忘初心。我说的对吗?”

我用力点头,一时无语。是啊,一段时间以来,一些人虚无历史,混乱共识,颠覆英雄,用所谓的再发现、再思考、再评价,瓦解民族精神,消解英雄价值,以抹杀英雄为荣,以否定历史为乐,久而久之,必定会伤害民族情感,动摇民族根基。白求恩大道的意义,也就在于重新树立英雄的价值。

薛葆笑道:“谈作家,累了吗?歇歇?”

我笑道:“往上走,有人等我们呢,你看。”

半山腰,一个中年妇女朝我们招手。

薛葆笑道:“她就是刘芬芝。”

阳光下,一个中年妇女的笑容无比灿烂……

我在白求恩大道的工地参观了三天,河北省旅发大会如期结束,我回到住地,查了“黄土”这个我们大家都熟视无睹太久的名词。

它如此被释义:“黄土”是距今200万年的第四纪时期形成的土状堆积物。属优质土壤,不仅具备土壤的腐殖层、淋溶层、淀积层的分层特征,还有其他土壤所没有的独特品质,对农业生产极为重要。我国的黄土分布面积,比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大。西北黄土高原是世界上最大的黄土高原;华北黄土平原是世界上最大的黄土平原。

另一个释义:“黄土”为中药,入地三尺的黄土可作药。气味:甘、平、无毒。和中解毒,消肿疗疮。治痢疾、中暑、腹泻。《本草再新》:入心、脾二经。

刘芬芝说的对,如此黄土,民族之本,我合上辞典,不禁潸然泪下。

哦!黄土,黄土岭,黄土岭上的白求恩大道!

(责编:常雪梅、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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